第一百三十一章 难行
见徐怀这时候都替左骁胜军打抱不平起来,朱沆苦笑道:
“我从建邺出来时,陛下与诸相都没有想到汝州战局会如此严峻,以为楚山愿意接手汝州防御,左骁胜军就能脱身出来——依你之见,朝廷以在庐州、扬州及蕲春等地所备兵马,可足以将虏兵逐出淮南?”
面对朱沆这个问题,徐怀同样还以苦笑:“谈何容易啊!”
扬州府军、庐州府军以及建邺水军,都是在之前驻泊禁军以及一部分厢军的基础上,招募乡勇健锐编练而得,几乎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事,短时间内大幅扩编,兵甲都匹配不齐,只能作为州县城池的基本守御力量,用于城寨防御或负责粮秣转运等事,难以充当重任。
而朝廷在长江沿岸所能tiáo动的主要野战力量,左右宣武军、右骁胜军外加淮王府军,总兵力看似不在赤扈东路大军之下。
不过,无论是淮王府军,还是左右宣武军、右骁胜军,其底层兵卒以及中层军将武吏,这些年有大幅长进的抵抗意志、作战经验,但跟赤扈东路军jīng锐还存在极大的差距。
更为关键的,乃是秘函送到淮王手里后,葛伯奕、杨茂彦等人在寿春城,却没有第一时间收到西域石炮的消息。
目前无论是内线从寿州传回的消息,还是斥候对寿春城外围战场势态进行刺探、侦察,都表明葛伯奕、杨茂彦没有倚城作战、背城作战的决心与斗志,还是照着传统的那一套,将四万淮王府jīng兵都撤入寿春城中,想着据城固守,想着拖到赤扈人硬啃不下寿春城,终有撤围的一天。
寿春城池虽说城中储粮较足,大批民众也提前往南疏散,避免额外消耗城中存粮,城墙壕堑也大体是依山川地势而建,建有三重城墙,可以说是江淮地区目前首屈一指的坚城。
不过,城壕战楼等防御设施都还是遵循传统,城墙也力求高耸,除了不利于抵挡石炮轰砸外,也不利于城中守军打反攻。
这些都意味着敌军在第一波攻势中重挫寿春守军后,只需要用二线兵马将寿春城团团围困住,将四万淮王府jīng兵困于城中,其一线jīng锐都可以抽tiáo出来,用于寿州南部的会战。
这样的形势下,不要说周鹤、高纯年、顾蕃等人了,不要说建继帝、胡楷、朱沆等主战派心有疑虑了,徐怀也不敢轻易拿战斗力较差,彼此缺乏协同作战能力的数万兵马,去跟赤扈东路军jīng锐在庐州北部或寿州南部会战。
“神武军撤到南阳休整将近一年,河洛敌军qiáng攻汝州,也未见他们出面——淮南会战需要tiáo集更多的jīng兵qiáng将,要讲道理,神武军大可以全部tiáo往淮南,难不成还怕我们守不住淮上?”潘成虎瓮声说道。
潘成虎有老jiān巨滑的一面,但更多时候是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
左骁胜军也好,楚山军也好,这些年所承担的都是最艰巨的苦仗、恶仗,郑怀忠的左右神武军,撤到南阳休整了一年,兵马规模高达四万有余。
朝廷仅需qiáng硬将这个冬季并没有承担作战任务的神武军tiáo往淮南参战,就能弥补兵力上的不足,却叫朱沆跑去汝州,要将屏蔽楚山侧翼的左骁胜军抽走,潘成虎难免抱怨朝中太欺负了。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啊?”王番叹声说道,“南阳不是不同意出兵,但使郑晋卿率领三千兵马抵达庐州之后,朝廷再有宣tiáo,郑怀忠总有种种借口推脱。前两天陛下特意使高相赶到南阳府慰劳,现在传出的消息,郑怀忠答应其子郑聪再率两万兵马沿汉水东进,只是如此,兵力还是有所不足,敢与虏骑战于野地的jīng锐更是匮缺……”
徐怀蹙着眉头,看向朱沆,问道:“杨麟被困汝阳,此时乃杨祁业守梁县,你要如何说服杨祁业弃其父生死安危不顾?”
“我不是不知道很多事真不近人情,但淮南一战,事关大越存亡,我辈哪敢有侥幸之想?倘若此战得成,哪怕仅仅是迫使敌师无攻而返,你当初所倡议的秦岭、伏牛山、淮上以及淮河这条防线便算是真正构成,敌军必不敢再轻举南犯,而大越也将迎得真正的喘息之机,敢不全力以赴?”朱沆禀然说道,“我不知道要如何说服杨祁业,但汝州之行我不能半途而返;你可与我同行?”
“大敌压境,徐侯恐怕难离罗城半步!”史轸径直截过朱沆的话头,声称淮上离不开徐怀。
朱沆神情复杂的看向史轸,史轸朝他拱拱手,说道:“罗山既是东翼门户,也是荆北门户,望朱相公谅解。”
朱沆奉旨而来,自随徐怀于罗山城下相迎,史轸话都不多,更不会越俎代庖替徐怀挡什么话锋,但这时候他发现他不能不说话了。
左骁胜军的底子,乃是胡楷任蔡州防御使时,招募蔡州乡勇所组建的蔡州军,建邺帝于襄阳即位之初,蔡州大部,包括上蔡、遂平、西平、召陵、确山等县,也是左骁胜军的驻军。
为增援河洛,左骁胜军才奉命北上驻守巩县、偃师,待郑氏弃河洛,战局几经变幻,汝颍会战之后,整个淮上包括原蔡州全部地区在内,都成为楚山防区,而左骁胜军的防区却偏于一隅,甚至可以说是替楚山守淮上之侧翼。
左骁胜军很多将领对此都很有意见。
朱沆邀徐怀同往梁县见杨祁业,目的是一起游说杨祁业为大义奉旨南下,但站在左骁胜军诸将的角度,他们怎么可能不认为徐怀这是帮朝廷对他们施加压力?
特别是杨麟此时身陷汝阳,生死不得而知之时,杨祁业连日都派信使赶来楚山救援,希望徐怀能tiáo派jīng锐西进,助左骁胜军解汝阳之围。
现在倒好,徐怀非但不派援兵,还要帮朝廷对左骁胜军施压,迫使他们放弃对杨麟及汝阳的救援,直接赶往淮南参加另一场注定伤亡惨烈的苦仗、恶仗,换谁心里不怨恨?
倘若杨麟侥幸能从汝阳杀出重围,这事往后还有转寰的余地。
倘若杨麟不幸战死汝阳呢?
不管怎么说,史轸都觉得必须阻止徐怀应朱沆之邀同往梁县。
徐怀当然清楚史轸在想什么,当下也犹豫起来,没有急于应答,只说朱沆车马劳顿,怎么都要在罗山歇上一天才动身前往汝州(梁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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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番这次乃是陪同朱沆前来楚山,随带了解一下虏兵渡淮之后,楚山东线的防御形势,在衙堂陪同朱沆、徐怀吃过午宴,午后就匆匆带着郑寿、王孔等人离去。
朱沆携旨在身,午后草拟一封奏章,详细写明晨时得观西域石炮试射的情形,着人快马传归建邺,他就迫切想赶往汝州游说杨祁业及左骁胜军诸将南下。
不过,朱沆还是按捺住迫切的心情,表示车马劳顿,在罗山暂歇一夜也无碍大计。
朱沆与随行的朱芝等人暂且在驿馆住下,也没有说苦苦劝说徐怀。
徐怀则住在徐心庵给他专门准备的宅子里,却夙夜难眠,与柳琼儿对坐案前阅看各处呈传过来的卷宗。
史轸也是料得徐怀难以入眠,深夜拉着徐武碛叩门而入:
“节帅,朱沆相公前往梁县,乃是奉旨而行,杨祁业以社稷大业为重,遵旨行事自然是好,即便抗旨不遵,陛下也会体恤其情,上下都不会有什么责怨之念。但节帅与朱沆相公同往梁县,事情就复杂了啊!到时候他人未必就会谅解楚山独力抵挡河洛、京西之敌,是何等的艰险,只会对节帅你妄加揣测啊。梁县断不可成行啊!”
大越立朝以来,帝都都以皇太弟、皇太子兼领府尹一衔;朱沆这次权判建邺府,实际执领建邺府事,并加文英殿学士衔,在朝中的地位,仅在诸相之下,而在诸部侍郎及诸监之上,故而众人改以“相公”相称。
“朱沆相公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徐怀站在窗前,看着火把照亮院中的残雪,说道,“这个冬季只要能将虏兵从淮南bī退,大越才能赢得真正的喘息之机啊……”
“第一次北征伐燕,葛氏一族几遭夷灭,其后随淮王赵观南征北战,再度崛起,自大越立朝以来,也是极属罕见。葛氏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节帅不应再以等闲视之,”史轸劝说道,“寿春守军初时或会吃亏,但稳住阵脚之后,其志也必坚韧,非等闲所能摧折。在寿春守御时限上,节帅当稍稍放宽估测。就史轸所见,寿春守上三个月,是没有问题的,朝廷也有更充足的tiáo兵遣将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