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动如山
天际刚露出些鱼肚白,清濛濛的晨光将远处城墙以及更远处宝华山的山嵴lún廓勾勒出来。钱择瑞与乔继恩在棋桌旁枯坐了半夜,走到廊下待要活动一下筋骨,听侍卫跑进来传禀说绍隆帝要摆驾出京,传诏百官随行。
他们如被雷霆劈中一般,愣愣站在廊下。
面面相觑半晌,乔继恩跺脚叫道:“陛下糊涂啊!陛下糊涂啊!”
乔继恩想到连日来所发生的种种事,却是信了绍隆帝出京之事是真,他不知道京襄有无防备,但知道绍隆帝只要走出建邺城,这天就要再次塌下来。
然而他此刻除了跺脚叫苦,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钱择瑞磕磕巴巴的问那急冲冲跑进来传禀的侍卫:
“可,可有传诏使者来王府?”
钱择瑞这么问不是他想着遵诏行事,而是这个消息太惊人了,在看到诏书之前,他都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
“王府还没有接到诏书,但一刻时前宫门大开,有上百宫侍提灯携诏出宫,奔赴诸部院司官员宅中而去——距离皇宫较近的几????????????????家府邸最早接到诏书,消息就是从这几家府宅传出来的!”侍卫喘着气说道。
侍卫指挥使陈泛脸sè沉毅的禀道:
“卑职已着人出王府核查,倘若是真的,王府估计要不了多久也会有诏书过来!不过,这事倘若是真的,这趟赶来王府的传诏使者或许就不会那么容易打发了……”
徐怀身上一堆职衔,其中有一项“带御器械”乃是荣衔,但陈泛、耿靖忠等人当年作为“带御器械”,却是入职皇城司的亲事官,是建继帝身边正儿八经的御前亲侍。
他们此时的品轶也不是多高,但在建继帝身边这么多年,见识却非普通武将能及。他们当然能想到绍隆帝此时摆驾出京意味着什么,也知道缨云公主与齐王殿下的价值要远在其他百官之上,担心绍隆帝很可能会以更qiáng硬的态度,着传诏使者率领禁卫武卒过来将齐王殿下带走。
“我不管外面什么传言,我与寅儿是不会出京的。”缨云断然说道。
“虏兵早被逐出淮南,而江淮靖平。圣驾出京兹事体大,焉有枢密院、政事堂都不得与闻的道理?再者此时天sè昏昧未明,陛下突然传诏出京必有蹊跷,你们无需理会,一切都有我与公主殿下担着。”钱择瑞心里震惊之余,还是不忘再一次在陈泛等侍卫将领面前表明态度。
钱择瑞差点就直接说倘若还有诏书传来也要视之为矫诏、伪诏。
之前就有做过抗诏不从的铺垫,陈泛、耿靖彪与闻讯赶来后园的几名侍卫武官这时候看到缨云公主、钱择瑞再次表明立场,一起行礼道:“末将明白了!只要末将尚有一口气在,谁都不要想从大殿下与钱相公身边带着小殿下!”
缨云公主还是放心不下,带着贴身宫女前往寝殿唤弟弟起床。
陈泛、耿靖彪等将则忙着下令所有的侍卫武卒都全副武装起来,点燃起更多的灯笼,加qiáng王府内外的守卫,要真正做好武力抗旨的准备。
乔继恩有些发蒙的一pì股坐台阶上,哭丧着脸问钱择瑞:
“这到底是要唱哪出戏啊,陛下是真认定平凉公要在渡淮前清君侧吗,这次是要前往扬州跟葛
钰将军会合?大越真要再这么折腾下去,能不散架吗?”
钱择瑞眼神沉毅的凝望昏晦的晨光,久久未语,看到缨云公主牵着睡眼惺松的齐王走过来,起身相迎。
陈泛后脚紧跟着赶过来禀报道:“朱沆相公过来了,他要见钱相公,我们暂时拦他在前院。”
“什么,朱沆他是过来传旨的?”钱择瑞惊问道。
朱沆在京中的声望不在他钱择瑞之下,同时建邺府军又是朱沆与刘衍一手组建,钱择瑞此时就担心朱沆参与出京密谋,此时又携诏赶来要带走齐王,他怀疑自己就能阻止得了。
不要说钱择瑞震惊了,缨云听说朱沆过来,小脸也是吓得苍白,就担心朱沆牵涉其中。
“朱沆相公说他在府里接到诏书就去找钱相公,才知道钱相公人在这里未归,才赶过来相见——宫中传诏应与朱沆相公无关。”陈泛说道。
见不是他猜测的最坏情形,钱择瑞暗自松了一口气,说道:
“那请朱沆相公过来说话。”
过了片刻,朱沆狼狈不堪的带着????????????????家将吕文虎走过来,看到钱择瑞与缨云公主、乔继恩在一起,上前就来拽住钱择瑞的衣袖往外拉,焦急说道:“你与我去劝陛下,此时断断不能出京;这一定是徐怀的引蛇出洞之计啊!现在陛下还没有起驾,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朱公,你以为你我二人说什么,陛下会听得进去半句吗?”钱择瑞苦涩说道,“倘若你我二人说话有用,又何至于此?”
虽说世人及潜邸系早就认定朱沆父子与京襄沆瀣一气,但钱择瑞与朱家相交多年,事后仔细琢磨,还是看出实是朱芝、朱桐兄弟二人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在淠口大捷之后,政事堂、枢密院的权力重新进行分配,声望及资历都足够高的朱沆没能跻身宰执之列,却是钱择瑞以佥书院事暂领枢密院,则足以说明一切了。
“这天要塌了啊,”朱沆见拽不动钱择瑞,跺脚叫道,“陛下也是糊涂,真要离京奔赴润扬,怎么能在徐怀率大军渡淮之前仓促行事呢?与葛钰所部会合,能抵什么用啊?糊涂啊,糊涂啊!汪伯潜那狗贼这次害死陛下了啊!”
“不管这事是不是平凉公在暗中推波助澜,但陛下只要踏出建邺城半步,大错就难以挽回了,”钱择瑞长叹道,“朱沆相公倘若还念及先帝恩情,便应知道齐王此时绝不能牵涉其中。昨夜陛下就曾传诏要将齐王接进宫去,是公主殿下挡了回去,我担心另有变故,昨夜才留在这里与乔公对弈了一夜,没想熬到这时竟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朱沆回头看到缨云公主与才知道势态严峻、小脸吓得煞白的齐王赵寅一眼,作揖行过礼,又一pì股沮丧的坐石阶上,说道:
“京襄要表现得与此事无关,或许对齐王府这边没有什么部署。我府上还有百余家兵,我即刻tiáo到堵住道路,应该能保殿下留在建邺!”
钱择瑞拱拱手,感谢朱沆做此安排。
世人与潜邸系早就认定朱沆父子与京襄沆瀣一气,恐怕就连朱府家兵都如此认为,朱沆安排朱府家兵封锁齐王府外侧的通道,说不定能直接将传诏使者吓走,避免传诏使者率领禁卫武卒闯入齐王府。
“你我
能做的,可能就这些了。”朱沆沮丧地要吕文虎即刻回府安排。
朱沆府邸与齐王府相隔不远,但半炷香后没有等到吕文虎tiáo家兵过来,也没有等到传诏使者率领武卒出动,却是此时应该不在建邺城里的朱桐跟着吕文虎走进王府后园。
看到大半年来都在徐怀身边、在招讨使司任事、年节都没有返回建邺的次子朱桐这一刻出现在眼前,朱沆顿时就坐实他之前的猜测,又气又急,冷不防夺下一旁侍卫手里提着的腰刀,连刀带鞘朝朱桐脸面抽打过去,骂道:“你这逆子,这事是你能干的?”
吕文虎等人慌忙将朱沆抱住,将腰刀从他手里夺了下来。
朱桐朝钱择瑞、乔继恩、缨云公主拱手说道:
“平凉公年前就得密报知悉魏楚钧、汪伯潜、罗望等人在秘密谋划挟持陛下出京之事,但提前公布他们的密谋却无实证,担心难以取信陛下,只能坐等他们自行将恶迹bào露世人面前再行处置……”
既然下定决心先清君侧,自然要将一切罪名都推到汪伯潜、罗望这些人的头上,咬????????????????死绍隆帝只是受jiān侫蒙蔽、挟持。
朱沆却不跟次子玩这些文字游戏,怒斥道:
“要不是你们使计惊吓,陛下怎么出京?”
“父亲你就不要硬拗了,倘若魏楚钧、汪伯潜、罗望他们暗中没有部署,又岂是京襄能惊吓得了的?”朱桐有些无奈的说道。
朱沆气得xiōng口痛,不想再理会这逆子。
钱择瑞问道:“京襄打算怎么做?”
“京襄没有打算做什么,也不会去做什么,”朱桐说道,“即便要做什么,也要等世人彻底看清楚魏楚钧、汪伯潜、罗望等人的真面目。所以我父亲要tiáo家兵过来封道,我担心世人误会,就没有拦着没有让;也特地过来解释一声,以免钱相公、殿下误会。不过,钱相公与殿下也不用担心汪伯潜、罗望一定会将齐王qiáng行带走,毕竟在他们看来,将陛下尽快挟持前往润州与罗楠光、葛钰会合才是第一要务!所以还请殿下、钱相公稍安勿躁……”
“京襄真的现在什么都不做,就不怕汪伯潜、罗望他们与赤扈人勾结行事?”乔继恩疑惑的问道。
“……”朱桐笑道,“平凉公大军未动,无惧赤扈人能杀过淮河来,汪伯潜、罗望他们与赤扈人勾结,除了铸下更不容赦的大错外,又能如何?”
钱择瑞、朱沆却没有怀疑朱桐这话,他们的眼力还是有的,也能看清楚形势自然很简单,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徐怀有没有率大军渡淮上。
徐怀现在还没有率大军渡淮,在淮河解冻之后,在铁甲战船的配合下,甚至仅有半数兵马就能守住原有的防线,不惧赤扈人在新败之后还能发动多大规模的攻势。
这意味着徐怀能随时从寿春、潢川等地抽出数万jīng锐战兵,做他想做的一切。
现在绍隆帝却在汪伯潜等人怂恿下仓促出京,即便能与葛钰所部成功在润州会合,又能如何?
徐怀手里有数万富裕jīng锐可以从容tiáo动,此时在寿春等地参与lún戍的诸路勤王兵马甚至会第一时间与徐怀保持一致,诸路监司吃错了药,才会承认绍隆帝狼狈出京是自愿的,而不是受汪伯潜、罗望等人的挟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