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战王毒计(一)
“猜对了一半,虽不中亦不远亦。”拓拔战笑着道:“难怪方才我告诉涂里琛,只给他黄金而不给他牛羊粮草,又故意让他三日后再动身时,你的脸『色』会突然剧变,独孤留寒,你能看到这一层已属难得,不过我这条计策要对付的不是智,而是耶律明凰!”
“怎么?还未想到战王此计的妙处?”慕容连见拓拔傲和独孤留寒二人都怔怔的不说话,解释道:“以涂里琛的本事虽然攻不下幽州,但要攻下只有一千守军的顺州却不是什么难事,等他血洗顺州后,耶律明凰也必会命护龙七王为死去的顺州百姓报此血仇,可这么一来羌族中的三万余名『妇』孺老人就成了她无法面对的一件棘手之事,不管是杀是放都会让这位想要复国的公主殿下后患无穷!”
独孤留寒蓦的变『色』,他终于明白了拓拔战这条计策的目的,其实这利用羌人做第三路大军,又以断绝粮草供给『逼』羌人攻入顺州,都只是这条计策的障眼法,而真正的杀招就是羌族中的三万『妇』孺老人。
当敌对的两军在战场上交锋时,无论这一仗打得有多惨烈,即使失败的一方全军覆没,那也只是战争中必然的结果,绝不会因为胜利的一方全歼敌军而引来他人诟病,可如果在这场战争中卷入了无辜的百姓和毫无抵抗之力的『妇』孺老人,那这场战争就会演变成一场血腥的屠杀。只要涂里琛攻入了顺州,那他的手上就势必会沾满顺州百姓的鲜血,而当耶律明凰命护龙七王反攻顺州之时,他们虽可以毫无顾虑的把四万羌军一举全歼,但在他们面对这三万羌族『妇』孺时,就会因此陷入最大的两难之境。
既然羌王如此爱护族人,那他的族人也必定非常爱戴这位族长,所以在面临辽军复仇之时,这些『妇』孺老人也一定不愿舍下自己的亲人和族长顾自逃生,这样一来羌人们必会紧紧的依附在一起,共同抵挡即将降临在他们身上的悲惨命运。而耶律明凰在面对剩余的羌人也会因此进退两难,如果她选择手下留情,放过这群羌人,那这些已与她结下死仇的羌人日后必会为战死的族人辗转复仇,这就会给这位公主种下斩草不除的后患,可如果耶律明凰选择的是杀尽所有羌人,却又会给自己伏下更大的隐患。毕竟她杀死的不但是四万名羌军,还有三万名无辜的平民,只要她下令开了这次杀戒,那耶律明凰就会留下屠杀平民的恶名。
即使耶律明凰可以向世人辩说这是为了替顺州百姓复仇才被迫杀尽羌人,但涂里琛之所以会攻入顺州,也正是为了替死在顺州守军手中的族人报仇,这其中的恩怨纠葛又怎能剖析分明。虽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拓拔战,但在耶律明凰杀尽羌人之后,世人的眼中只会看到这位做下杀戮暴行的公主,谁还能知道这已经死无对证的事实,就算日后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可这位公主早已成为了背负血债的罪魁祸首,而羌族这三万『妇』孺老人的死也会成为她覆盖一生,永远无法洗清的污痕。
“所以我这一次要对付的人不是智,而是他一心辅佐,盼着能接替耶律德光成为一代明君的耶律明凰!”拓拔战微笑着踱到独孤留寒面前,“既然耶律明凰想要复国,那她不止要有能与我相抗的大军,还要有能对她一呼百应的民心,所以她必须要打着收复山河,匡扶王道的旗帜号召万民之心,让天下人都视我为犯上做『乱』,狼子野心的反贼,而她则是一位替父报仇,救世爱民的明君,可她若是杀尽了羌人,那这一切都会变得大不一样!”
拓拔战忽然有些讽刺的一笑,冷然道:“如果杀羌人的是我,那别人顶多只会骂我残暴,说我冷血,因为我本就是个为了野心而不择手段的枭雄,大不了在被人斥骂我的时候多点让他们口沫横飞的劣迹而已,可如果做下这等暴行的是这位继承辽室血脉的明凰公主,那她就会变为一名双手沾满无辜平民鲜血的暴君,又怎能再理直气壮的说什么以天道诛恶,持王道治世,泽被天下,救民水火?因为在世人的悠悠众口中,她已沦为了和我一般无二,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大开杀戮的恶人!”
“所以战王这条计策是要断耶律明凰的后路,让她再也无颜拉拢民心,以仁义之名复国报仇!”恍然醒悟的独孤留寒忍不住点头道:“战王高明!以七万羌人的『』命换取耶律明凰一世恶名,这不但能使耶律明凰饱受世人指责,也会让智一筹莫展,纵然他再聪明,也无法洗去这位公主的一身鲜血!”
拓拔傲大声道:“叔叔,您这一招太妙了,只要耶律明凰失去民心,智就再也无法让其余各州的辽人们死心塌地的为耶律明凰效力,这样一来他们手中就只剩下幽州这一座孤城,等叔叔率军亲征之时,他们又怎能抵挡得住!”
“智给我惹了这许多麻烦,我当然也不能让他闲着!”拓拔战冷冷一笑,“他与羌人一旦开战,那他就再也无暇来此给我添『乱』,因为这是一场没有对错,没有余地的死战,战败的这一方失去生命,得到悲壮,而胜利的这一方失去人心,得到恶名!这一次,我倒真的要拭目以待,看看智用什么妙计化解这场危机,接下我这一招死棋!”
拓拔傲一楞,忙问道:“叔叔,您是说智会识破您的计策?”
“傲儿,你要记住叔叔的话,永远不要低估了你的敌人!尤其不要低估智这种强敌!”拓拔战沉声道:“以智的才智不会看不穿我这条计策,想当日他在手无一兵一卒的窘境中,照样把我们的二十几万大军困在了上京城内,又躲过了我设在南郊桦树林中的火计,杀了追敌连尽涯和你手下的莽成这两路追兵,平安无事的入了幽州城,接连击退了我派去的两路人马,还在昨夜尾随着俘虏潜入上京城装神弄鬼,又一次拖延了我的亲征之举,这样的人岂可轻觑?”
慕容连忽然『』口道:“战王,其实这里还有一件事让我困『惑』,幽州太守张砺虽然对耶律德光忠心耿耿,但幽州城这十几万军民不会不知道您的报复手段,他们又怎敢冒着引来我们铁骑攻城的危险接纳这群亡国君臣,所以我原以为智一行人就算能逃离上京,也无法在辽境中找到安身之地,可没想到幽州军民居然会毫无顾虑的迎接智一行人的入城,还心甘情愿的效忠耶律明凰,这其中必有缘故!只可惜您安『』在卫龙军中的内应这些日子一直渺无音讯,否则我们倒能从他口中得知智一行人是用了什么法子平安入城的!”
“此事不难。”拓拔战淡然道:“我昨日已派恨冬离和娄啸天赶赴幽州,他们必会查出这其中的缘故,不过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小看了智,我料定智会看穿我的用意,不过┉”
拓拔战恻恻的一笑,又道:“只要涂里琛到了顺州,智就再也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杀尽所有羌人,二是只杀羌族战士,放走羌族中的老弱『妇』孺,可这些人又怎肯舍下自己的族长和亲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孩子被辽军杀死,就算智会想出什么招数把这些人送走,可背负这种血仇的羌人又怎肯咽下这口气,他们不但会恨透了耶律明凰和幽州军士,也会从此对所有辽人恨之入骨!哪怕羌人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名孩童『妇』人,也会想尽一切方法与辽人为敌,从此之后,羌人不灭,辽人难安!智自己就是背负血仇的人,所以他一定能切身体会这种仇恨,又怎敢给辽人们留下这种后患?”
拓拔傲又问道:“叔叔,您为何会选中顺州?为什么不选距我们大军较近的其他城池,这样我们也可在智与羌人交战之时来个渔翁得利?”
“因为我要在此战中彻底的置身事外。”拓拔战轻叹道:“如果我选的是离我们较近的城池,那城中的辽人说不定就会逃到我这儿来,向我哭诉,让我发兵,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这不是引火烧身,作茧自缚吗?”
拓拔战笑着看了眼爱侄,“其实我选顺州还有一个用意,因为这是我给顺州辽人的惩罚,当日智曾派他六弟飞去顺州募集粮饷,顺州的百姓也都解囊相助,所以我要让顺州百姓尝尝背叛我的后果,也以此儆戒各州各城的辽人,让他们知道耶律明凰的无能!顺州离幽州只有一日路程,可在这大难来袭之时,即使是这位耶律明凰也不能及时庇佑自己的子民,虽然能为死难的人复仇,却不能早些赶到救助,让顺州军民逃过此劫!这一战之后,所有辽人都会知道这不争的事实──在辽域中要想得到安宁,就必须托庇与我,除了我拓拔战以外,再也没有人可以护佑自己的子民!耶律德光不可以,耶律明凰也不可以!”
拓拔傲赧然一笑,心知自己问得够蠢,垂下头不敢再开口,一旁沉『吟』的独孤留寒却抬头道:“战王,您这条计策确实高明,不过┉这其中似乎还有一丝破绽,以智的心计一定会在幽州城的四周都部下眼线哨探,既然顺州离幽州只有一日路程,那智也必会常派人去顺州打探消息,万一涂里琛还未到顺州时就已被智察觉他们的行踪,或是在羌人刚要攻打顺州之时,智已率人赶到救援,那┉”
“所以我才会在昨夜就把恨冬离和娄啸天二人派往幽州!”拓拔战微笑道:“而且恨冬离此行还带着一百名由他为我**多年的剑卫,有这位第一剑客去幽州施展他的丧敌破胆术,还有那位已骗取了护龙七王义妹萧怜儿芳心的娄啸天,幽州城里又哪能再有片刻安生,更无暇去理会城外之事!”
慕容连一笑道:“这就是战王当年纵横沙场,百战不败的兵法战策‘惊涛拍岸!’浪涛如山,波汹浪涌,连绵不绝,攻势不止,战意无尽,让对手毫无喘息之机,最终倒在这排山倒海般的连续攻击之中。智想把战王困在上京城,拖住我们的大军,以便他能扎稳脚跟,那战王就会不断的派人削减幽州兵力,让智在连续的攻势中筋疲力尽,等战王亲征之日,智就会再无还手之力。”
拓拔傲听得连连点头,得意的说道:“不错,当年达特尔王叛『乱』之时,叔叔就是用这一招连续冲击他的阵营,最后大破了达特尔部的十万大军。”他忽然惋惜的一叹,“只可惜智不在幽州城内,否则倒可让他领教领教恨冬离的丧敌破胆术。”
拓拔战却摇头道:“我并未想过恨冬离此去能杀了智或是耶律明凰,当日我们攻入上京城,恨冬离曾与护龙七王长兄忠交过手,恨冬离的剑术我很清楚,忠虽是位罕见的高手,但他在恨冬离手中撑不了十招,可他俩这场交战却是两败俱伤,恨冬离事后告诉我,这是因为忠抱着决死之心,为救出义父甘愿与敌偕亡,所以忠凭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锐气与他斗成平手,如今智虽不在幽州,但护龙七王还有将,飞,猛三人守在耶律明凰身边,这三人为了保护耶律明凰也一定会豁出『』命和恨冬离交手,他们武功虽不如恨冬离,可勇悍之心却与忠一般,就算明知会死在恨冬离手中,但凭着这份胆气定会拼死顽抗,因此恨冬离这次并非是为了杀耶律明凰或智,我只是要让他也在幽州城内引起一场混『乱』,用他的丧敌破胆术震慑住幽州军民,如果能取下耶律明凰的人头那是最好,否则就退而求次,以幽州百姓『』命胁『逼』耶律明凰交出手中玉玺,不然他就会在深夜入城大开杀戒,当幽州军民亲眼目睹恨冬离的武功时,他们一定会大惊失『色』,城中虽有数万人马,又怎抵挡得了这位绝世剑客,就算护龙七王能护得了耶律明凰,也阻止不了城中百姓的慌『乱』,何况我还嘱咐过恨冬离,如果一击不中就立刻返回上京,只要能在幽州城中引起慌『乱』就算是功成身退。”他忽然冷冷一笑,“智能在我的上京城引起慌『乱』,我也要在他的幽州城惹出混『乱』,看来,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吧。”
“叔叔,那您派一百名剑卫随恨冬离同去幽州是什么目的?”拓拔傲又问:“您是想让他们去助恨冬离一臂之力吗?”
“当然不是,若这一百剑卫虽由恨冬离训练多年,可他们还没这个本事在幽州城里来去自如!”拓拔战走到书案边,点着桌上的地图道:“幽州城外的西郊有大片密林和山地,这一百名剑卫到了幽州后就会潜藏在这片密林中,伺机暗杀智派往城外的探子,只要斩断了智的眼线,那他就无法得知城外之事,而娄啸天也会设法利用萧怜儿把护龙七王的注意移开,使他们几兄弟在这几日里无心过问城外之事。”
说完,拓拔战又转头向独孤留寒问道:“怎样,我这条计策还有何破绽?”慕容连也接口道:“就算在这上京城中会有人偷偷去幽州送信,把羌人南下的事告诉耶律明凰和智,可战王早说过了,让羌人攻打幽州一事情只是个障眼法,他们又怎能看得透这其中的杀招!”
“战王算无遗策,在下佩服!”独孤留寒深深一垂首,“在下能为战王效命,真是此生之幸!”
一旁的拓拔傲早展颜笑道:“智自认才智过人,可他又怎是叔叔的对手,叔叔,您打算什么时候亲征?我要做您的先锋,第一个杀入幽州!”
“别急,这一天会来的。”拓拔战微笑着又道:“傲儿,你现在先走一趟北营,羌人们自打来这儿后就一直躲在北营里,还未见识到京城内的繁华!你去告诉涂里琛,在他动身前的这三日中,如果他的族人想到上京城里转转,那就挑几个出来,给他们换上辽人的服饰,由你护着他们入城,顺便给他们买些绸缎首饰之类的玩意,我要让羌人们带着对这繁华之地的艳羡之心赶赴顺州。”
“好,我这就去带他们开开眼界!”拓拔傲笑着一点头,随即得意洋洋的走出了御书房。
等侄子走后,拓拔战又坐回了椅中,双眼半阖半闭,似乎是想歇息,却又未让慕容连和独孤留寒二人离开,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疑难之事般,脸上还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忧。
独孤留寒偷眼看去不由一怔,思索了片刻,问道:“战王,智昨夜在城中引起的混『乱』不小,虽然您定下了以不变应万变的计策,但为防有失,也许该再派些人手到城中四处查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