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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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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门敞开,两列黑甲骑军抬着八口足有六尺长,四尺宽的木箱鱼列而入,八口大箱都以檀木打造,外包黄铜,形式朴拙,古意十足,八口大箱在房内横列一摆,与这御书房中的澹泊雅致之气却也相得益彰,只不过,八口大箱形虽古朴,但一入书房,箱子内即有一股隐隐的血腥透出,杂于墨书茶香间,淡淡的,却极清晰。

书房外,中原商人玄远轻抚着颌下短须,一脸悠闲的缓步踏入,常年累月的奔波各处,他身上却看不出一丝疲劳之态,无论是面对辽室公主耶律明凰,还是篡取皇位的枭雄拓拔战,玄远脸上都保持着安然神态,似笑非笑的,似乎总游离于俗世之外。他的管事忠源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后,双手低垂着,一副无打采的庸碌模样。

“玄远先生,数月不见,风采依旧。”慕容连也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古『色』古箱,入此宁静致远之地,未闻书卷墨香,却有腥风袭来,似乎有些不妥吧?”

每隔一段日子,他们都会见一次面,玄远需要借助拓拔战的势力,明里经商,暗里积财,而拓拔战也借此从四处游走的玄远口中得到些隐秘消息,同时还获取财力上的支持,十几年交道打下来,彼此也算知知底,可每次和玄远见面,慕容连总忍不住要对这商人挑衅几句,其实这并不符他一贯绵里藏针的『』子,却因为他对玄远了解得太深,总觉得,这个人迟早会成为他主公的大敌。

“若说腥风血雨之地,整个大辽境地怕都比不上这书房吧?”玄远咪着眼睛,笑嘻嘻的道:“从前是耶律德光安坐于此,定下南征北讨策,难怪战王如今也总爱驻足于此,小小方寸地,却是中枢权要所在,说不定,战王当日就是到此地来多了,见识了辽皇吞吐天下之志,才有拥兵上京之意吧?”他随意的看了看四周,又笑着道:“慕容先生身为战王智囊心腹,常来此地,不知最近心境可有变化?”

慕容连神『色』微变,随即冷笑道:“挑拨离间,左右逢源,玄远先生的把戏总是这般拙劣。”

“拙劣吗?”玄远笑咪咪的在一口箱子上敲了敲,“真是拙劣把戏,也就不能为战王带来这笔大礼了吧?”

“倒也是。”慕容连转瞬恢复了神态,同样伸出手,在箱子上敲了敲,似感叹般道:“毕竟是当年唐明宗李嗣源座下名将,三万横冲都中的七杀将军,即便是弃戎从商,也容不得人小觑,是吗?玄远先生,或者,还是该称一声轩辕将军?”

“无所谓,玄远也好,轩辕也好,都不过是半截入土的腐朽之人。”玄远对慕容连言及的名字仿佛无甚感觉,还是一派笑容可鞠,“慕容先生今日似乎特别喜欢提些旧事,莫非,最近所遇之事颇不如意,所以才感叹自己已大不如前。”

“好啦!你们二位就不必再唇枪舌剑了。”拓拔战笑着打起了圆场,“玄远,你和慕容也算相识多年,怎么每次见面都有这么磕上几句?”

“相识多年,却一直是非敌非友,动不得手,又咽不下气,当然只能斗几句嘴了。”玄远微笑。

“好个非敌非友,算是把我们这些年的交往互利一言点透,一点儿都不肯做伪,却也是不留一点情面。”拓拔战欣赏的看着玄远,一摆手,示意玄远就座。

“战王和慕容先生又都是聪明人,我又何必矫情?”玄远却未入座,一笑道:“这些年我与战王来往虽频,却也只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而已,就如今次,我携此重礼,不也是为所求而来。”说着,他又敲了敲木箱,“战王,这透着血腥味的重礼,你不想开箱一看吗?”

“哪有自己说自己带着重礼的。”拓拔战淡淡一晒,又看了慕容连一眼,两人会意的一笑,虽然玄远今次见面仍一如往常般言笑自如,但两人都能感觉到,这一次,玄远言辞间有着不难觉察的焦急。

拓拔战负手绕着箱子走了几圈,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玄远,只见玄远脸上虽仍挂着笑,似是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眼神中却透着焦虑。

“玄远,这么多年了,你对唐明宗,还是忠诚依旧。”拓拔战微微叹气,“放心吧,答应还予你的东西,今日一定会给你。”

“那就先谢过战王了。”玄远眼中焦虑不减,却微微松了口气。

“难道你就不奇怪,为什么这一次我会这般爽快的把那东西还给你?”拓拔战问。

“大概是因为战王霸业已定,而我这商旅也无甚可用之处,所以战王才愿意趁早打发我吧。”玄远随口笑道:“市侩之人,总是惹人厌的。”

“说笑了。”拓拔战摇了摇头,“这些年你为我做了这许多事,总该承你些情,而且,对于忠心之人,拓拔战总是心存敬重,一些可以成全而又不勉强自己的事情,我很愿意成全。”他笑了笑,又道:“是不是觉得我这话有些自相矛盾?如今在天下人眼中,最不重忠义的人大概就是我了,可我却还口口声声的说敬重忠义之人。”

“战王虽反,却不希望别人也谋反,所以才对肯持忠义之人青眼有加,若天下人人都无忠义,那战王就算得了天下也无趣味。”玄远道:“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做,别人却做不得,便是这个道理。”

“就知道你懂这道理。”拓拔战大度的一笑,对玄远言语中的讥讽不以为忤,一挥手,命黑甲骑军打开箱子。

八口大箱同时打开,浓烈的血腥气陡然从箱中扑鼻而出,弥散于整间书房中,那些黑甲骑军急往箱中看去,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八口大箱中全都放满了血模糊的人头,一颗颗人头或面目狰狞,或惊恐痛苦,却都带着临死的怒气而死不瞑目。

几名黑甲骑军惊呼出声,唰的一声抽刀在手,就要去擒玄远和忠源二人。

“把刀放下。”拓拔战不疾不徐的喝住部下,“这些沉不住气的小子,让玄远先生见笑了。”

“好说。”玄远不在意的一耸肩。

拓拔战随手从一名部下手中取过配刀,走上几步,用刀尖拨弄着箱子里的人头,慢慢辨认着这一颗颗头颅,慕容连也取过一柄刀来,走近箱子,一手捂住口鼻,一手用刀刃在箱内翻检着,仔细看去,这许多头颅都是四五十岁的男子,不少首级面目彪悍,想来生前都是些极为勇猛之人。

半晌,慕容连才满意的吁了口气,放下刀来,向拓拔战一笑,“没错,正是他们。”

“这份礼物确实贵重。”拓拔战点了点头,用刀点着八口大箱,向那些满脸惊愕黑甲骑军说道:“知道这些首级是谁的吗?他们就是契丹开国后第一支成建制的锐——铁鹞军。”他停了停,叹息般轻轻道:“也是这世上,除了护龙七王外,唯一敢为了耶律德光而与我作对的人。”

“铁鹞军?”黑甲骑军一齐失『色』,再看向玄远的目光就变得复杂,铁鹞军!这是所有辽**甲都听闻过的名字,虽然黑甲骑军从未与铁鹞军交过手,也自负不逊于任何军伍,但铁鹞军却是连他们都不会否认的存在,因为正如拓拔战所言,这铁鹞军乃是辽国尤以契丹为国号时便存在的第一支锐军甲。

鹞者,鸟中猛禽,铁鹞军便是耶律德光初登皇位时亲自成立的一支锐骑军,当时草原上强族林立,四方不靖,为震慑各族,耶律德光决意强兵奋武,训练出一支来去如风,以一当十的锐勇士,因此他从三军中选出身强力大,骁勇过人的军士,以铁鹞为名,建成一支万人劲旅,每一名军士都是弓马娴熟,力敌十人的勇士,全军上下皆披箭矢难透之铁甲,骑千里驰骋之骏马,成甲坚兵利之部骑。

铁鹞成军之后,耶律德光便带着这支铁骑横扫草原,冲必先锋,战必当先,数年内几十场大战,踏平与契丹为敌的十几大部落,铁鹞之名从此威震四方。

然而,这锐之名亦使铁鹞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因铁鹞军每次出征都是首战之军,因此在立下十几年汗马功劳后,初成军的一万铁鹞也折损得只余下数千人,耶律德光不愿这支亲手组建的骑军覆没沙场,于是在十余年前解散全军,又赐给每一名铁鹞军丰厚赏赐和封地,让这些征战多年的悍军得以安享太平。也正是在那时,拓拔战的黑甲骑军开始崛起,一老一新两支锐,虽互闻其名,却因所历时代不同而从未谋面。

“都在这里了?”拓拔战注视着箱中人头,低声问。

“是,两千一百四十三颗首级,便是所有散居草原的铁鹞军。”玄远也低声道:“用时一年,费尽各种手段狙杀,总算为战王带来了这份大礼。”玄远的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的得意,为彻底除去这支百战老军,他已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万名铁鹞,或战死,或病死,加上这两千余颗首级,铁鹞之名今日算是除名世间了。”拓拔战神『色』间也不见得意之『色』,反有些落寞,他在一口口大箱前缓缓走着,口中道:“这些人此刻虽成首级,可在二十多年前,他们却都是辽国赫赫有名,就连当日谋反的北亲王阿古只,年轻时也是铁鹞军中的一员。想当年,我也曾视这些铁鹞为榜样。”

拓拔战忽然在一口大箱前停步,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颗首级上,他伸出手,似想去抚摩这颗首级,却发现自己手上还握着刀,犹豫了一霎,他放下手中刀,捧起了那颗首级,看着首级苍老的面容,喃喃道:“铁鹞第三卫统领钬思烈,铁鹞共分十卫,第三卫最擅箭术,而这钬思烈不但是三卫中最出『色』的神『』手,也对耶律德光最为忠心,每次出战,他都不离耶律德光左右,一有敌军『逼』近,立刻一箭贯喉,我的箭术也曾得他指点,用心苦练,只不过,他那番为臣忠心的教训我却未记在心里。”

笑了笑,拓拔战又转过头来,对那些满脸『迷』茫的黑甲骑军解释道:“这些人虽都已解甲退出军伍,但他们都是对耶律德光死忠之人,若得知我谋反,便是在天涯海角也会赶来勤王,残余铁鹞人数虽少,但在辽国影响极大,所以为防不测,早在准备兵变之前的一年,我便请玄远先生游走辽境,为我归拢这些人头。”

黑甲骑军这才明白,心里对主公未雨绸缪之举均极佩服,但看见这八口大箱,想到当日的契丹锐已成首级,没落于世,却又难免有些空『荡』『荡』的失落。

拓拔战合上箱盖,命部下把八口大箱抬出书房,随即看着玄远道:“虎老威犹在,要摘下这两千余颗人头,你这一年必是辛苦。”

“是有些艰辛,不过,我乐在其中。”玄远捋着颌下短须,冷冷道:“铁鹞军是辽国锐,但这锐之名却是立于白骨之上,而这些白骨之中亦有不少是我中原子弟,当年耶律德光南下中原时,死在铁鹞军手中的汉唐军不计其数,所以上次战王委我狙杀铁鹞,算是正合我意,这一年里,每杀死一名铁鹞,我都有一种复仇的快意,尤其想到杀死这些铁鹞的委托还是出自于大辽战王之手,更让我心中大快。”

“你这话说得,直接了点。”拓拔战皱了皱眉,“以前说话,你总是爱兜着圈子,今日却有些太过坦率。”

“大概是因为想早些见到战玺吧?”慕容连好整以暇的说了一句,“玄远先生何必急噪,战王既说过要给你,那就一定会给你。”

“事关重大,未亲眼睹得,亲手捧回,玄远不得不急。”

“若我死了,身后也能有你这样子忠心耿耿的臣子,那就算我拓拔战死无葬身之地,也能含笑九泉。”拓拔战叹了口气,不再拖延,笑了笑,伸掌一击。

片刻之后,书房外又有两名黑甲骑军捧着一只长大的托盘并排而入,托盘上还盖着一层厚厚的黄帛,把盘中之物遮盖得严严实实。

这两名黑甲骑军都生得膀阔腰圆,一看便知是力大壮士,但这两人平举着托盘,鼻息咻咻,脚步沉重,显然盘中之物分量极重。

拓拔战都到两人面前,看了玄远一眼,说道:“毕竟是帝王之器,所以我用明黄锦帛遮盖,十几年了,此物从未现于人前。”说着,拓拔战一扬手,揭去了黄帛,随着明黄褪下,一道黑沉沉的肃杀立即从木盘上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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