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战旗招摇(三)
夜更深,翻转一夜悠长,渐至黎明,暮『色』未尽,初阳未至,一场绵绵秋雨忽掩着晨曦扑簌而落,雨丝如愁丝,暗暗淡淡的笼于幽州上空。
逢此雨连绵天,一些文人雅士或许会于临窗听雨之时泛起点诗兴来,但对于劳作生计的百姓而言,这初秋雨除了提醒他们已至转季之时,便是惟添烦恼,雨才下了小半个时辰,就让人在出行不便时生出慵懒之意。
除了一些必须按时出门的人,多半百姓在梳洗起床后,忽然又生出朦朦胧胧的倦意。
春雨回春,秋雨意朦,虽是天明,倦意却复,除了秋雨慵懒,昨日由快马连骑令带回的消息也使太多的人一夜难眠,遑论之后得知这一战其实是误入敌毂,更使人震惊之后又生出雪霜愈浓的沉重。
当时便有人长叹惋惜,聪明深沉的智王此次怎会如此冒失的被拓拔战引入陷阱,虽然智王对公主有临危救难的忠心,但这一次的失误,却着实是给公主惹下了不可收拾的后患,又有人说,这都是智王擅自出征才惹出的祸端,若公主不是因为忧民成疾,难以理政,一定不会坐视智王犯下此等大错。
而在出征将士回城后,那些游『荡』于酒楼茶铺中的军士借酒牢『骚』时口述的战事,在听者的口口相传下,很快又带给了满城百姓更大的震动。
原来,这一战除了误入陷阱,还有如此惨烈,使人不禁想,那样的大胜,是辉煌,还是噩梦?
当羌族的悲壮赴死入得耳中,这原该快意的复仇一战,竟教人久久无言,谁都不想去庆贺,己军一万灭尽七万羌族的凯旋。
令人所思所想的,竟都是羌人在那一战中,直使人惊心的悲壮,直令人扼腕的惨烈,昨夜,又不知有多少人想着此事长叹入眠。
惋惜长叹之余,百姓们也无不猜测,得知此事的公主又会如何处置?
是罚?还是纵容?
智王固然忠心,但这灭族恶行,已然难容。
可若真对智王施罚,且不论公主对这少年的情意是否忍心,万一智王那几位弟弟心生不服,闹将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但智王残忍灭族一事是实,大敌当前也是更残酷的事实,虽然羌族的悲壮覆灭,每使人想及,便如喉中入刺般难以下咽,但若失去了护龙七王的尽力辅佐,幽州一城又能否挡住黑甲围城?
便是怀着这百样心思,百姓们在怅然中悠悠入梦。
那些烦扰,还是该由公主来『』持,也许,把此事就此轻轻翻过,也算是最两全其美的结果。
是以今日清晨,当百姓们『迷』蒙醒来,听着屋瓦上的阵阵溅雨声,再想起昨日之事,忍不住都生出困个回笼觉的念头,只盼着一觉醒来已雨过天晴,忘却这场秋雨带来的不便,也顺便忘记昨日的烦扰。
但是,今日这场雨似是注定要使每个幽州百姓都牢牢记住。
咚!咚!咚!每日必闻的三声城门起闩鼓如时响起,只闻这鼓声,便使城中百姓立刻觉察到了今日的不寻常,因为今日这鼓声三声之后尤然未停,连续不断的声声击鼓,顿时使这唤醒城中生机的鼓声比往日多出了一份肃然之响,尚在家中避雨的百姓忍不住好奇的走到窗前,往街上看去。
鼓声之后,城西军营的营门也随之大开,一列列戎装披挂的骑军冒雨从军营中疾驰而出,其势竟有万人之众,整齐的骑军列一涌出军营,立即在一条条街道中分散,化为几十道长流,长声高喝:“公主明诏,遍发辽境!”
晨钟般的洪亮高喝透过雨幕,霎时传遍全城。
随后,又有上千名军士从军营中步行而出,每两人一组,一人双手高捧一卷布帛在前,另一人持伞在后遮护,踢踏着绵绵雨,上千步军分行于城中各处。
“公主明诏?”路上往来之人循声张望,躲在家中的人也忘了满天雨丝的烦扰,拉开屋门,走到街上,听着鼓声沉沉,无需询问,百姓们便不约而同的想到,能让公主在此时下诏明发的,惟有昨日之事。
“只过了一夜,公主就要发诏处置此事?”百姓们都为公主的决断动容。
似是刻意要惊动全城,骑军列在城中来回奔驰了好一阵,直到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出门张望,这才齐发一声喊,直奔四门。
四处城门早已大开,骑军加快马速,径直出城,又在城外分成几十列,各自往雨幕中疾行去远。
“真要遍发辽境?”望着这些骑军奔涌出城,百姓们惊讶之余亦不禁惊叹,公主竟是好气魄!守此孤城,却有胆气将诏书发遍辽国全境,只这份气魄,便已视上京反贼如无物。
骑军出城,那上千名步军却两人一组的游走于城中各处,他们在城中每一处街集,酒肆,商铺前停下,打开手中布帛,将一张张告示张贴于檐下墙上。
每一张告示贴毕,便有一名军士留下,肃立于告示一侧,持伞遮雨,片刻间,幽州城各处繁华之地都已张贴告示。
百姓们早等得心焦,告示贴毕,也顾不得绵绵雨幕,立即一簇簇的拥在各处告示前观看。
“大辽元年秋,皇女耶律明凰于幽州诏示天下,是年六月,羌族于顺州破城,城民遭劫,子民之劫即是为君之耻,吾原思兴兵,但疑事有蹊跷,且报讯之顺州主将仇横,言辞多有闪烁,吾本欲详察此事,先救劫余之民,再伐羌族启衅之罪,但仇横谎报,竟言羌族已一朝屠尽顺州八万子民,吾惊闻噩耗,一时误信,心痛如割,五内如沸,竟致昏厥当堂,遂染沉疴,临难未决而病,是吾之失…”
告示上写的果然是智出征羌族一事,告示前半段,耶律明凰先是自责闻讯而病,不能理事之失,随即便写到了智未蒙许可,擅自出征一事;
“顺州一事,疑窦横生,逆贼拓拔战今篡『乱』国都上京,羌族却自上京出兵,单此枝节,世间慧者便可知其间定有逆贼之谋,吾亦尝深疑,此乃逆贼拓拔两伤之计,然吾虽洞悉其谋,却因病难起,惟令驾前重臣护龙智暂理事务,详察顺州一事,以破逆贼毒策,然护龙智为羌族破城动怒,未察事由,竟擅自起兵一万,直伐羌族…”
之后,便是智于羌族大战的经过,公主将那一战详细写出,从智设下分兵计,将涂里琛从顺州诱出,直至暗夜连袭,平原驱骑,最后兵困黄土坡,灭尽羌人,兵戈起出,连场恶战淋漓而书,看来直如身临其境,一张告示,如撰一文传奇战事。
幽州百姓虽在昨日便以知晓此战大概,但此时再看,仍觉心旌神摇,令人不解的是,公主不但毫不讳言智在此战中对羌族所施予的冷酷至极的手段,对于羌族苦战的顽强和悲壮,公主居然更是着重而书,那一幕幕族人舍身,羌王奋起,义子救父,荒原悲歌的战事,在公主笔下由端正墨黑的字迹详细写来,使人逐字而读时,油然间对羌人心生敬意,只觉这字里行间,满是羌族『荡』气回肠的义烈。
“吾虽女子,亦慕忠臣勇士,尝好闻世间种种义士传奇,每每思之,常为之慨然动怀,但今闻羌族苦战之勇,吾竟觉历历心惊,处处牵怀,似比古之传奇尤有过之,羌人虽有伤吾之民之错,但其族人同心赴死之壮烈,临难不弃之英勇,足令吾感泪难自抑,顺州子民之难固令吾痛,羌人之节气亦令吾痛惜,非是吾心优柔,实是羌族种种义烈直触吾心,便有世人责吾狐悲伪善,吾亦不辞其言责难,但吾却有一言反问,若此宁死而不旋踵之民族,蹈火而昂然歌之勇士,但为血身躯,良心尚存者,岂可不对之由衷而敬?吾更欲言,顺州遭难,是为国难,然羌人之族灭,当为此『乱』世之难!”
告示前半段,洋洒而写的是那一战的惊心动魄,而耶律明凰的对羌人族灭的惋惜也使人随文想见,这位公主提笔而书时,脸上该是如何哀婉的神情;
“羌人存世数百载,由盛而衰,其族之难,可悲可感,悲其穷苦,爱莫能助以援手,感其顽强,屡经磨难而不散,今一朝族灭,更令吾可惜可痛,惜其族一朝行差踏错,误中逆贼毒计而至族灭之境,痛其族数百年血脉,再不存世间,长夜于思,唯有黯淡,对月长悼,念七万生灵之悠悠,赴黄泉奈何之幽幽,苍冥有知,当知吾痛,辗转幽思,深疚于心,吾虽皇女,力有时尽,补牢无功,惟尽人事,羌族之冤,吾当代雪,羌族之躯,亦当厚葬,诏告之日,吾已弛以铁骑,赶赴顺州,收拢羌族殉难之躯,以黄土一坡为冢,安葬其躯,借天地一顾之怜,福荫其族,求万物之静籁,吊绝唱之音,吾亦长跪于夜,焚香敬祷,举族高义,当闻千古,其族虽灭,英魂不散,冥冥有知,神之以灵,袅袅香烟,长供于夜…”
文如悼念,似可知耶律明凰笔下之沉重,然后,公主又无奈而不存掩饰的慢慢提及了灭去羌族的凶手。
“浅究灭羌族者,是吾驭下之臣,吾父螟蛉护龙智,素得吾重,亲若股肱,然护龙智不明因由,耳目闭塞,不识逆贼谋,妄动兵戈,趋卫道之兵,行灭人全族之恶事,其行罔顾天道好生,祸延老弱,世所难容!吾驭下不严之责,亦难辞咎,羌族冤屈,百载深沉,惟向天地顿首,宁折吾之寿算,以赎臣子悠悠之孽,莫延辽之子民,亦昭示天地,护龙智此战,战虽胜,实如惨败,智其行残忍,其罪难赎,此战之失,举国百年行善亦难追悔,大辽上下,但有国祚延续之日,永不得以此战为荣!智心虽忠,难掩其过,罪当严惩,七万羌人之魂,本当斩智首以赎,然大辽国难未消,且暂存其待罪之身,然死罪可免,活罪不饶,即日起,立贬其职,囚于阶下,责其悔悟,来日复国一战,命智待罪讨贼,但得国复,无论智所立何功,概不封赏!惟此,稍赎其罪,另有一万随征将士,念其众皆为奉令,不究功过,所犯过失,吾愿偿还,特下此诏,罪己深责…”
看到此,幽州百姓同是一惊,“公主竟然要对智王治罪,还把智王给囚禁了?”
“囚禁算什么?你看清楚后面写的!”另一百姓指着告示道:“但得国复,无论智所立何功,概不封赏!知道这意思吗?日后和拓拔战的那场大战,不论智王立下何等功,概不封赏,而且从今日起,智王都是待罪之身,看清楚了吗?”
“想不到公主对智王的惩罚竟会这么重?”有百姓喃喃道,“公主不是很喜欢智王吗?”
“那又如何,私情不掩公道,如果不罚智王,岂不是在纵容恶『』,那又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公主这么做,正是公私分明,赏罚严整,而且公主其实也大有包容。”有人叹息道:“那一万出征将士虽是从恶,但公主念在他们是奉令而行,所以一概不予惩处,这一万将士的错失,公主全都担下,所以下诏自责。”
说话的百姓摇了摇头,又道:“其实这一切本都不关公主的事,这一次,公主真是担当大了。”
“这就是明君风范,懂吗?为天下先,为臣民先,这才是肯为百姓着想的好君主!再说了,虽然公主下了罪己诏,可大家的眼睛都亮着,谁会去说公主半个不字!”又有人道:“话说回来,这一次,智王造的杀孽,也实在是太大了,连累了公主,更是罪过啊!”
也有人疑『惑』问,“公主既然为一万将士担当罪名,为什么不连智王的罪也担当了呢?她对智王可一直都是情深意重啊?”
“你胡说什么!”立即便有人斥道:“智王的罪过能担当吗?那可是七万羌人七万条『』命啊!这哪是别人能代为受过的?再说了,公主不计较智王给她惹的这无穷后患,已属重情重义!这一次,智王真是连累公主了。”
“是啊,这一次,真是连累公主了。”众人点头嗟叹,“但愿公主的名声,不会因此而受损。”
百姓们叹息着,又往告示上看去。
看那告示的前半段,公主下笔哀婉,对智的错失也是自责甚深,但到了后半段,公主的笔锋忽然一转;
“羌人族灭,固有吾驭下臣子责无旁贷之罪,但穷究羌人灭族之因,元凶实为逆贼拓拔,拓拔战枉负吾皇吾父结义之德,兵变起『乱』,弑君窃国,此贼之逆,闻达天下,吾与此贼,永结不共戴天之仇!但父仇未报,国耻未雪,拓拔又再倒行逆施,此次羌族事变,便是此贼诱羌人以顺州城池,引发兵祸,使顺州数千良民,七万羌人为之一炬,此贼禽兽心『』,竟以吾大辽城池相卖异族,假手羌族伤吾子民,掀战火『乱』城邦,祸社稷,实乃丧心病狂,天理不容!羌人之悲,灭族之难,烽烟之『乱』,天道之崩,皆为逆贼拓拔诡谋所致,如此『奸』贼,尤图称帝,可笑可鄙!试问广袤人心,羌人数百年之血脉,只因误听此贼一言,便得此一朝而亡之劫,若我大辽被此逆贼窃居一日,以其沦丧之德,大辽血脉又将何存?万千子民,当承何苦?天下生灵,将何以堪?”
同样端正的字迹,笔锋挥洒处,忽见凌厉。
“逆贼势大,号黑甲二十三万,然逆贼无胆当我大辽义兵正面之师,终日瑟缩上京,唯以鬼谋跳梁,
吾为女子,尚于幽州日夜枕戈,秣兵沥马,掌兵甲虽只五万,立孤城不过一座,亦两败黑甲,挫敌锋于正锐,恫敌威于狂妄!思我大辽,万千子民,抗暴之士今何见?想我大辽,呼啸漠北,铁马雄风今何存?”
“吾今登高孤城,竟不觉寂寞,因幽州虽只一城,老少军民皆为义士,只待时至,一战伐罪!”
“吾今登高远望,竟亦然寥落,叹大辽数十城邦,惟幽州一城笑傲于强,吾有伐罪之胆略,吾有盛世之憧憬,唯缺羽翼,助我翱翔!唯缺猛士,为我安邦!举目四望,遍野辽疆,似存似亡,徒然添泪,昭昭日月,可知我心?悠悠天地,可知我见?四野茫茫,瀚瀚草原,我不见铮铮铁骨,我不见浩浩正气,我不见高歌风发,我不见昂扬热血…”
虽是笔墨文章,但一笔一笔看下,只觉这静若无声的文字里带着跃然于纸的金石之音,一声一声击于众人心头。
“你们看到了吗?”一名百姓兴奋的指着告示喊道:“公主说了,我幽州一城百姓,都为义士!”
“嘘!别吵,还不接着看!”身旁几人挥手示意他安静,但这几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得意自豪的笑容。更有人想,此诏书遍发天下,幽州义民之名,从此天下皆知,此身能为幽州之人,实在是人生一快!
告示上,凌厉之锋不减,字里行间,咄咄突盛,点点墨痕,皆似在质问天下,
“羌族之难,是为『乱』世之因,而燃此『乱』世之火者,是为逆贼拓拔,兵变至今,已有数月,且问天下衮衮诸公,今何所见?今何所闻?诸公可见,乾坤之倒转,纲常之崩溃!诸公可闻,烽烟之狼藉,黎庶之恸哭!若诸公有耳有目,有见有闻,当如何?”
“明凰虽女,亦尝闻道,天有四大,然观今之天下,惟宵小四起,诸公可知,天下四大何所指…”
“逆贼拓拔,但有一息残喘,必有祸『乱』苍生之恶,此贼不除,大辽何存?此贼不除,天下何安?”
“辽女明凰,但有一息尚存,必兴伐罪诛恶之师,此志不消,可昭日月!此志不失,可告苍天!”
“明凰虽女,亦敢立浪尖风口,为父仇深沉,为复国雪耻,为羌族之难,顺州之祸再不及于世间,今明发此诏,遍发天下;
“即日起,吾当于幽州奋起,召忠勇义士,成铁血义师,讨伐无道!天若有灵,可佑明凰,天若无为,吾当替天行道!”
“今告天下,明凰虽女,亦有所见所闻,然吾之双眼,别有所见!我不见逆贼势大,我不见孤城独立,我不见黑甲气焰,我不见成败悲凉!我之不见,只因吾之所闻,明凰尝闻,天下至大是天理,天下至重是江山,天下至尊是苍生,天下至贵是子民!有此天下四大撑持我心,足使吾视叛贼如无物,轻生死于不顾,所求所愿,只欲为天下至尊至贵拨『乱』反正,所刚所强,只欲为天下至大至重粉身碎骨。再问诸公,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可敢与明凰相类?”
“今诏此书,同告天下诸公,大辽子民;辽女明凰,长立幽州,遥望城下,诸公可知,吾所想见?吾所欲闻?”
“我想见铁骑卫道来势汹汹,我想见英武勇士擎旗追随,我想见铁血义师铺天盖地,我想见枭小授首驾前快意!我欲闻滔天战鼓助威之音,我欲闻铁蹄踏定山河之声,我欲闻子民齐吼国号之威,我欲闻盛世来临太平之歌!明凰再问,天下诸公,可愿见我所见,闻我所闻?”
“诏至此,意未尽,见此诏者,当明吾心!天下英雄,但有热血,但存明志,且向南望,有女幽州,长擎辽旗,愿与天下义士,同举义旗,共伐无道!大功成日,青史芳名,人生快意,明凰亦当与诸公——永世共享!长存汗青!”
一纸公主明诏,似檄文,似告书,先哀后扬,一卷长文,一墨泼毫,默默观毕,忽觉满页文字都挟杂着一股无可形容的气势,透出纸页,向着告示前的人群扑面而来,天虽尤雨,但读罢诏书,却使人觉得,这满天绵绵雨,忽然凝固于此诏前,却有一缕阳光,『』落雨幕,直暖心扉。
大家静静站着,反复看着诏书上的一词一字,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得意,因为他们知道,很快,大辽国境内所有辽民都会看到这一纸诏书。
他们还知道,不久之后,这世上将不会只有这幽州一城敢于独抗反贼。
便是再木讷胆小的人,也能想到,当这一纸诏书明发辽境,将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一卷长文,只在这泼毫间已压制了反贼的气焰,一纸檄文,已在这一阅间便鼓起了屈于『』威者的勇气。
而拓拔战想要染墨耶律明凰声名的两伤之计,也随着这一字一字的挥洒灰飞湮灭。
长街一角,却有三名少年一直立于僻静之处,无声的看着在诏书前围聚的百姓,三名少年默默看着,这一城百姓对智连累公主的不满,对拓拔战『奸』计的憎恨,最后,也看到了他们对公主更上一层的敬爱。
“小七,别绷着脸了,我们回去吧。”一名秀丽俊美的少年拉了拉弟弟的叉在腰上的手,轻轻道。
弟弟一张胖乎乎的脸绷得紧紧,一张肥嘟嘟的嘴巴也早孩子气的噘得老高,“气人啊!这以后四哥还不得被人在背后骂个饱!这还要吃饭吗?”
“别说了,小七。”另一名高大彪悍的少年挽起弟弟的另一只胳膊,低声叮嘱,“尤其别当着四哥的面说这事,懂吗?不然四哥会更难受!”
“知道了。”小七耷拉下脑袋,踢着地上的尘土,“就算我想说也没机会啊,四哥回来后就躲进了灵堂,谁都不肯见,我给他送去的满满一盘子饭菜,他也只很少很少的吃了一点,五哥,我担心四哥的身子。”
“没事,这事总会过去的。”五哥『』着弟弟的脑袋,安慰了一句,却也黯然长叹,“这个坎,只有四哥自己能跨过去,我们都帮不了他。”
小七点点头,仍是噘着嘴,“还是纳兰有良心,一大早就守在灵堂外,说要陪四哥一起自责,好笑,这小子有啥好内疚的!”他往远处看了看,忽然一拉两个哥哥,“快帮我记住那家伙的长相,就那穿灰衣裳,长的象只瘦皮猴的,我听到这厮刚才骂四哥骂得起劲,还敢跳着脚骂?回头我去敲他闷棍!”
“他娘的,还真敢骂四哥!”五哥瞪眼看着那人,一只手已经掳起了袖子,似想立刻就冲过去,但一转念间,他又退了一步,狠狠吐了口浊气,“罢了,别再惹事了,惹了麻烦,还不都是四哥受责。”
“走吧,不要惊动了百姓。”六哥叹了口气,转过身,不想再看诏书前议论纷纷的百姓。
“真不公平!”小七呸的吐了口唾沫,用力挥了挥拳头,“这张诏书还是四哥早帮明凰姐写好的,看那群家伙,居然还骂四哥连累了明凰姐!”
“轻点声,小心被人听见!”两名兄长担心的朝四周看看,不再耽搁,拉着弟弟悄悄离去。
远远的,还听见小七问,“你们说,明凰姐会不会也觉得四哥做错了?”
“怎么会呢?没听曲古他们说吗?明凰姐昨天不但当众急哭了,还哭了个伤心。这点事理,她又怎会不明白。”
“那你们说,日后明凰姐会不会还四哥公道?”
“怎么还?”六哥苦笑而叹,“灭族一事,四哥毕竟是做下了,只能希望,来日漫漫,世人能把此事淡忘。”
“管他娘的这烦心事,反正兄弟们知道四哥是为什么才这么做的,那就够了!什么鸟名声,老子才不在乎,眼下就算了,日后谁敢再当面说四哥,先跟我的狼扑枪打招呼!”
“五哥说的对,那闷棍你跟我一起去敲吗?”
“为什么不去?不过千万得四周没人的时候去!悄悄过去,一棍下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敲了就跑!”
“你们这两个魔头,别闹了!”
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留下几声长长的叹息,稀薄于雨雾中,无人知晓,一如当日城下初战凯旋,虽有骄女沐身于欢呼崇敬之中,却难见护龙少年弟于掌声中悄悄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