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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黑甲集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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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

霸州,

太守府内。

从第一眼看到面前这份由守城军士急匆匆送来的诏书起,铁成厥就开始发怔,从早上到临近午时,他就一直这么呆坐不动,怔怔看着书案上这份公主亲写明发的诏书,除了跟随他十几年的知事苏其洛随伺在旁,铁成厥不许任何人进此议事堂一步,就连他最宠爱的小妾亭亭袅袅的进来请他用饭,都被他立刻喝了出去。

于是,太守府上下都在奇怪,这位太守大人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象个白痴似的一坐就是大半天,若说是在看了公主的诏书后深受触动,决定发兵勤王,那也该是立刻雷厉风行的动起来,而不该是干坐着发楞啊?再说以铁太守平日里事事小心,连走路都惟恐行差踏错一步的脾『』,就算公主诏书中有着使匹夫亦可昂扬的字字铮骨,可他似乎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去与拓拔战作对。

说起来,这位铁大人自从当了太守后做下的算是果决的事情只有两件,第一件是把从中原逃难过来的落魄秀才苏其洛提为霸州知事,第二件就是上京兵变后,当拓拔战派来的信使一脸傲气的入城『逼』降,而城中副将雷云郯气得当场拔刀,想要斩了那名信使,并立即调集全城兵马攻打反贼时,铁成厥当机立断,立刻下令亲卫将雷云郯下了大狱,又卑躬屈膝的送走了黑甲信使,铁成厥的态度显然令拓拔战很满意,直至今日,离开上京兵变已将有两月,拓拔战都没有再派人来过霸州,而雷云郯也还被关在大狱内,好吃好喝供着,却不得出狱一步。

事后,铁成厥曾一脸沉痛的告知全城,他这样做完全是为守得霸州全城百姓平安,国中既萌巨变,那他这太守就该忍辱负重,事事求稳,才能等待时机到来。

铁太守等的到底是什么时机,无人可知,值得讽刺的是,据说当年辽皇倒正是看中了铁成厥这事事求稳的小心,才任他为霸州太守,镇守一方。但耶律德光想必也不会料到,这个被他器重的臣子会小心到这一步。

要说这铁太守其实也算是个好人,对百姓和下人也不苛刻,这几年里,也未加过赋税,可但身为镇边太守,只有谨慎是远远不够的,何况这谨慎已近乎于胆小。

太守府的人轻轻议论着,又长长叹息,可惜了,皇上对铁太守的一番器重。

太守府上下的交头接耳压得虽轻,还是有丝丝缕缕从窗外飘入,传进了铁成厥的耳中。

皇上的器重?铁成厥木然的脸上忽有了一瞬复杂的苦笑,这些人又怎会懂得他心中所想,难道你们以为,我就不想振臂而起,做个起兵勤王的一代名臣?可这名臣岂是仅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去做的?

何况铁成厥自己知道,他虽然姓铁,但骨子里本没有半分铁胆,至于他事事求稳的小心,也只有他自己明白,这其实是一种贪生怕死的懦弱。

这一点,皇上也很清楚。

“铁成厥,你是个懦弱于内,私心大于忠心的人,你这样的臣子,没有一个帝王愿意器重,可朕仍要任你为霸州太守,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铁成厥初被委任为霸州太守,当他兴冲冲跑进御书房,想用准备了一肚子的善祷善颂叩谢皇恩时,耶律德光用很直接的一句话使他当场就如被浇了一盆冷水,跪在地上大汗淋漓。

“不要做这委琐样子,朕不爱看,今日召你也不是要罚你,朕任你霸州太守的原因不外为二,一,你铁家出过几名战死沙场的忠义弟子,朕一直想酬劳铁家这份忠心,二,霸州位于契丹和中原交界之地,如果朕派去的太守是个整日想着以战功晋升的人,说不定立刻就会给朕点把战火出来,因此朕需要一个生『』谨慎的人来替朕戍边,朕不取你的私心,也不取你的懦弱,但朕愿取你这懦弱下的处处谨慎,所以朕委你为霸州太守,铁成厥,此去霸州,就用你的谨慎为朕好好坐镇一方太平出来,只要保得边陲无事,朕不介意对你照样器重。”

“铁成厥,记住,朕希望有那么一日,能发现朕其实是一直把你看走了眼。”

铁成厥不会忘记,耶律德光在向他说出这句话时,眼神里那种淡淡的玩味,不含嘲弄,也无冷漠,似乎,还有几分期许。

这样的注视,令铁成厥在羞愧的无地自容的同时,更有了一丝悚然;帝王心术,这就是真正的帝王心术,取君子之直,亦不舍小人之滑。

也只有这位皇帝,才会在识穿自己的懦弱后依然肯重用他。

因此,在做霸州太守的几年里,铁成厥处处如履薄冰,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因为他无法忘记那样的注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戍边安宁,便是功劳,这便是耶律德光对他的要求。

可是,皇上毕竟还是没有把他看走眼,他临难时的懦弱,竟如皇上当日所言,早已看得透彻。

在初闻拓拔战弑君兵变时,他心里也曾有过极大的愤慨,甚至也想过立即点起兵马,杀奔上京,可在看到那名黑甲信使孤身入城,却满是轻蔑的神情时,他心里那一点愤慨在代之而起的恐惧中陡然湮灭,连皇上都被拓拔战所杀,他这一州太守又怎挡得住黑甲一扑,所以,他立刻派亲卫拿下了拔刀而起的副将雷云郯,而在黑甲信使狂妄的冷笑声中,再听到雷云郯一声声的怒骂,似乎也并不觉如何刺耳,毕竟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或者,因为自己的懦弱,也算是替这霸州城免去了一劫。

“至少,我没有在这霸州城里点燃战火。”他满是自嘲的想着,一脸恭敬的亲自将那名黑甲信使送出城外,并承诺绝不与战王为敌。

之后的日子里,虽然他一次次苦口婆心的向城中军民申明,自己是为保下霸州全城才委屈全城,但百姓们看着他的眼神里,总不难发现一丝轻蔑。但他也为此无可奈何,懦弱又如何?辽境内几十座州城,也不见有谁敢一撰拓拔战的锋芒,凭什么要他铁成厥来做此独夫。就这么坐守一城,静观其变,大概已是他这太守能做的最好选择。所以在听说护龙七王保着公主退避幽州时,他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力挽狂澜之事,尤其是面对着黑甲骑军这股遮天黑『潮』。

唯一令他略觉宽慰的是,其余州城的太守也都和他一样静观事态。

看来,大难之前,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懦弱如此。

然而,每当夜深,他总会无可避免的长长苦叹,“皇上,其实您一直没有把我看走眼…”

直至今日,在看到这诏书的第一眼起,铁成厥忽然发现,他也许没有低估拓拔战的实力,但他却低估护龙七王的忠义,更低估了那位亡国公主的本事。

就是这位公主,居然这等危势下据守幽州一城,硬生生扎稳了基,结盟女真,两败黑甲,全灭羌族。

老实说,铁成厥并没有对拓拔战在这一战里的幕后所为感到有多少不齿,象拓拔战这样的枭雄,狠毒只是一种手段,但他却着实被幽州只以一万骑军就全灭七万羌人的大胜所惊慑,这使他不得不重估拓拔战和公主之间的胜败。

万一,最后是公主成功复国,那她会不会容忍自己的懦弱?

这一份诏书,无疑会使无数大辽男子为之热血奔腾,但铁成厥却在这一字一字间悚然而悟,这其实是公主对所有按兵不动的州城太守所下的最后警告!

若再迟疑不动,一旦公主复国,可以想见,等着他的会是何等报复?

铁成厥僵硬的脸上再次浮现苦笑,终究是一脉传承于皇上的女儿,那一道帝王心术,尤有过之!

窗外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铁成厥虽仍无动于衷,一旁的知事苏其洛却有些坐不住,他看了铁成厥一眼,默默走到窗前,伸手去关窗子。

“不必了,关上窗子只是隔了声音,却隔不住人心。”铁成厥终于开了口,“从公主这份诏书送入霸州那一刻起,这一城人心就安静不下来了。”

“公主这一笔文章…就是要让人静不下来啊。”苏其洛笑了笑,低声问:“太守,不能再等了,无论出兵与否,一定要早下决定。”

“你也觉得,我应该立即出兵幽州勤王?”铁成厥淡淡的问,在苏其洛面前,他从不会隐藏任何心事,几年前,苏其洛还是个从中原逃难过来的秀才,身无长物,一副冻饿不堪的落魄象,昏倒在太守府前,当时铁成厥看他不过二十几岁,眼看就要冻饿而死,便收留了他,为从这中原秀才嘴里多打听些中原的事情,并让这识文断字的秀才帮他打理些汉人事务,又把他收入府中做了名书吏,几日后,铁成厥惊讶的发现,这苏其洛不但全无中原秀才的酸腐之气,还颇有几分才学,几月下来,竟把烦琐不堪的府衙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铁成厥虽然懦弱自私,却也有几分爱才之心,当即便对苏其洛提拔重用,而此人最让他看重的一点则是,这苏其洛虽然凡事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但只要铁成厥这太守一开口,无论何事,他都会立即附和,不但从无异议,还总能设身处地的为铁成厥捉漏补缺。所以这苏其洛既是霸州知事,也是铁成厥极信重的幕僚,这也是为什么他今日独把苏其洛留在议事堂的原故。

“其洛,说出你的主意。”铁成厥又提醒了一句,“以前你为报我的恩,事事顺着我的心意办,都到这时候了,这一次,不要再藏着掖着。”

“出兵。”苏其洛笑了笑,随即正『色』道:“立即出兵!大人,这一次,我们不但要调动手中所有可用之兵,还要募集霸州全城轻壮,发给兵器铠甲,浩浩『荡』『荡』赶赴幽州,并在沿途造起声势,尽可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我霸州将要响应公主诏书,出兵勤王的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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