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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变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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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字大章,今天两章加上昨天欠更也就说今天早上要更的,本来说早上写好,但剧情连续就没能在出门前写完,回来后一直写到现在.頂點小說,

种朴轻轻扣了扣桌边,眉心微皱,“想不到几年前江南烧工厂的事到现在还没完.”

种朴是因为种沐带回来的商会会议内情,匆匆自绥德返回的.

种沐前两天才去京兆府参加过雍秦商会的理事会议,会首冯从义就商会所面临的形势,以及未来的发展,都做了详细说明.

雍秦商会囊括了关西所有排得上号的工商业主,以及几乎所有的大族豪门,背后还有着韩冈这一坚实后盾.但这一后盾明年就要离开相位,作为韩冈沟通商会的代表,冯从义肯定要透露一些内情,以安定人心,因而这一次的会议便显得极为重要,重要到种朴都要在第一时间赶回来了解.

刚刚经过了一天半的旅程,回到延安的种沐脸上看不见疲色,“冯会首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好美食,好美色,圣贤都难免.人心好利,此乃天理,但必须要知节制,不可一味放纵,悖了仁心.”

“不用说这些废话了.”种师中不耐烦的打断,他这些日子正顾着练兵都堂宣称对辽要作战到底,种师中就盼着能被选去攻辽族中产业的事他压根就不想多问,“江南的丝厂现在用倭国和高丽的奴工,人工比我们关西少得多.这种事还用多说吗直说准备怎么办吧”

在场的几人当然还记得,正是因为那一次的暴动,使得雍秦商会内部通报到所有开办工厂的会员们,对工人展开了大检查,确认是否有暴动的可能.

而结论是否定的.关西工厂对工人的待遇,远比江南的工人要强,能吃饱喝足,自是不会有人闹事.但与暴动可能微乎其微所相应的,就是关西工人的人工极为高昂,一年三十五六贯都只是平均数.

除去购买装备和军事工程的费用,剩下军费平均到每一名士兵身上,也就这个数目了.而这些禁军士兵拿到手的现钱,还不到这个数字的一半.

这样人工,拿到其他路州,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做官的官人里面都有每个月只拿三四贯料钱的虽然只是从九品,虽然没计入衣赐、冰炭、年节和其他各种收入,但那到底是官人啊,每年实打实的俸料钱竟然跟每天一身肮脏的工人差不多.

连只有一半收入的士兵都没暴动,关西的工人当然更不可能暴动.但关西工厂主们的宽厚,其他地方的工厂主却没有一个能学得来,全都是尽一切可能的盘剥工人.

江南丝工在魔教的煽动下暴动,烧毁工厂、捣毁机器、杀掉厂主,当暴动被平定后,江南的丝厂厂主们,不约而同的开始外购奴工,倭人和高丽人充斥在江南丝厂中,而且使用奴工还多了一个好处,就是能用妇人和幼.童了如果使用的是汉家妇人,必然会引来卫道士的各种抨击,压榨汉家童子,那就更要引动无数责难,朝廷更因此彻查了多次,十二岁以下的幼.童严禁进入工厂劳作但这一切保护,对异族并不适用.

因为这些丝厂厂主的肆无忌惮,丝绸的成本降到了关西工厂主们都不愿与之较量的地步.关西工厂主们只能依靠不断进步的技术和优秀的工人,保住对棉纺织业的控制.

但随着棉纺织业的发展,也就是棉布的销量,近年来增长越来越慢了,排除西域北庭,商会所能控制的棉田也快要到了极限,商会中的成员对这一趋势,都感到十分担心.

种师中别的没在意,这件事还是记得的.

“急什么”种朴瞪了种师中一眼,“此事事关重大,不问清楚怎么行”

种师中性子急躁,正在做正经事的时候被拉过来,更加心烦,“等二哥,五哥,九哥他们来了后又要听一遍,这烦不烦”

“事关玉昆相公,没有他,你去了北面都没处立功.”种朴脸一板,“安心坐下听”

种家现在是关西第一将门,老一辈已经在家休养,族中之事都是他们这一辈的兄弟来管,官中的,军中的,还有族中产业上的,权力都分到种朴这一辈的兄弟手中了.但是,族长不是种家嫡长一系,而是种谔之子种朴.

种朴一声呵斥,种师中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耐下性子,坐着没敢动弹.

种朴转回头,温和的对种沐道,“十五,你继续说.”

种沐偷眼瞥了性子急躁的叔父一眼,“冯会首说,江南丝厂那是涸泽而渔,绝无好结果.”

种师中动了动嘴皮子,强自忍住了,继续听下去.

种沐手上有一本小册子,这是他参加会议时自己记下的笔记,每一句就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不过配上头脑中的记忆,却几乎将冯从义的原话都复述了出来.

“我们关西人开厂,比如棉纺织厂,商会会给最合用的机器和技术,平安号会给贷款支援.只是因为需要更好的操作水平,对工人的要求很高.这就使得关西的工厂,必须优待工人.

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完全把人当做消耗用的工具.再举个例子,就比如缫丝厂,工人的手必须时常伸进滚水中,挑出蚕茧的线头.新工人第一天就会把手烫伤,之后一直都很难愈合,三五年之内,整个人就废掉了.为了避免出现当年烧厂再现,丝厂主大量使用倭国和高丽奴工.

他们这么做,看起来人工成本时低了许多.但我们的工人是努力的做事,而奴工则是被动无奈的做事,效率就不一样.还有机器,奴工操纵不了太高级的,而我们用的永远是最好的.这样一来,我们一个工人能抵其他地方五个人干的活,甚至是十人,二十人.所以细细算下来,关西工厂平均到每一匹棉布的人工成本,其实比江南丝厂的丝绸都低.”

“而且那些厂主最蠢的地方还不止这一点.他们大量使用奴工,这么做的结果,是原有的工人无事可做,而做事的工人又买不起出产的丝绸.”

“织造的买不起布料,种地的买不起粮食,不说仁义二字,就是以商论商,都是蠢事一件.”

“香精香料的买卖规模,永远比不上布帛生意,而布帛买卖又比不上盐,盐比不上粮食.为什么会有这个区别”

种沐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种师中不耐烦的敲了敲扶手,种朴则想了一想,抬起眼:“是因为使用的人多与少吧”

种沐点头,“十七叔所言正是.正是需求多与寡,必要或不必要的差别.”

“越是不可或缺的买卖,规模就越是大.人不能不吃饭;盐也不能缺,只是比粮食需求要少;布帛当然也重要,但总比不得米麦和盐,至于香精香料,没了也死不了人.”

“京兆府斗米八十四文,从潼关运进来每斗也要七十五六文,还有各色税费,每斗还要再加三四文成本.米店真正能赚的,一斗米也就四五文的样子.可这一斗米看着是利薄,实际上做得大了,一年都能有几万贯的赚头.东面的福建人是怎么情况,诸位呃,”种沐从笔记本的记录上抬起头,“两位叔父也许都知道,他们仗着手里每年出产的两千三百万石稻米,就把天下的粮价操控在手中,看着一直都是低价,仁义之名传布天下,却把粮食上的钱都赚了,比贵价卖的时候都赚.其他商货也是一般.按照冯东主的说法,市场越大,垄断市场就越有利益.”

饥荒时,富贵人家高价售粮,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为了收买农户手中土地,并不只是贪图那么一点粮食利润.只有城市中的粮商,才会只把心思放在利润上.

但不论这些人的相反如何,过去的做法又如何,自从福建商会崛起之后,他们就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了.

福建商会控制了南洋周边数以千百计的种植园,即使是在南洋有产业的雍秦商会成员,都把种植园产出的粮食交给福建商会代售.福建人由此控制了天下粮价,在他们的操纵下,开封府无论灾情如何,粮食永远不涨,而其他州县,粮价的波动也没有过去那么大了,这是福建商会的功德,博得了无数善名,同时他们也在其中赚到了更多.

以此为例证,冯从义的道理,外人也许还不明白,雍秦商会的成员只要听了,很快就都会明了了.

种朴只瞑目深思片刻,就点了点头,“有道理继续说.”

种沐道:“只是商会辖下的工人,按去年的统计,足足有八十万人.”

“八十万”百无聊赖的种师中听到这个数字,都惊讶起来.

种朴在旁做证,“就有这么多.十九你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产业就有七八千工人了.”

种沐也道:“的确就有八十万,关西男丁的十分之一.”

凡是人数在超过两位数、基本实行了机械化的工厂,全都加入了雍秦商会,也就是说这些工人基本上都是雍秦商会的管理下.

仅仅是机械、钢铁、矿产等与日常生活联系不紧的重工业,就有二十余万工人.加上纺织、器皿制造等轻工业,总共吸纳了关西全境超过十分之一的成年男子.

听着种沐细算,种师中咋舌不已,“都比关西兵籍上的丁口多一倍了.”

种朴道:“赚钱的,肯定是要比花钱的多.”

“其他地方的工人其实也不少.徐州的工矿,最多的时候就有十五万人.江南丝厂的工人,也有二三十万.京师就不用说了,各种工厂加起来,至少十万人.但我们的八十万,全都是有钱的这八十万人背后,就是至少五六十万户人家,两三百万人.”

种朴一拍桌子,明白了种沐想要说什么,“市场”

种师中本是迷糊,但得到种朴提醒,也明白了过来,倒吸一口凉气,“两三百万买家”

“按照会中统计,我们关陇地区的中等人家,每人每年的棉布用量在一匹半.如果这八十万工人买不起棉布,就等于每年少了近五百万匹的销量.在关西,包括陇右、关中,各色棉布的年销量可也只有不到两千万匹.”

“四分之一啊.”种朴一声叹,不细算他都想不到,这些出卖劳力的工人,竟然会是工厂产品的大买家.

“不仅仅是棉布,”种沐道,“没了这两三百万人,柴米油盐酱醋茶都不知要少卖多少,又有多少商户无法开张.”

“看来我们是做得对了.”种朴笑道.

种师中也有些开心,“江南一帮子都是鼠目寸光.”

他拿起茶杯,与种朴碰了一下,第一次对种沐主动要求:“十五你继续说下去.”

“虽然近年来,棉布销量的增加速度在减缓,但以中国的人口,对棉布的需求还远远没有到达极限,只是很多人买不起.”种沐对着手上的笔记本念道,“一个办法,就是让各地的百姓富裕起来,另一个,就是继续降低普通棉布的成本.”

种师中立刻道:“第一条可难了,江南读书人那么多,都还是一帮一帮的目光短浅之辈,哪里可能让利于百姓.”

“第二条呢”种朴问.

“就是扩张种植,选育良种,尽量降低棉花原料成本.加快改进各种机器,包括蒸汽机、纺机、织机,训练工人,让一个人能够管理更多的纱锭,操作更先进的织机.减少库存和运输中中不必要的损耗.而要严禁的,就是为了降低成本而降低质量,这会毁掉关西布的名声.为什么即使价格高了几文,百姓们都还认我们关西的布,就是因为我们的质量,要比其他地方的棉布都要好,能穿得长久.”

种朴沉吟道:“其他都还好说.就是扩张种植这一条,可就难了.”

种师中也问,“海边现在还能买到地皮吗”

种沐道:“是有些难.”

因为关西的地势局限,雍秦商会的成员在商会的支持下,全力向旧日不被看重的沿海州县扩张,大肆购买近海土地,并藉此大量移民.由于海水侵蚀,许多滩涂地,都无法种植粮食,但棉花耐盐碱的能力要强一点,往往能够种植.

只是一开始关西人买,别人没在意,等到看到地里的棉花之后,当地人又如何会让关西人继续将这个便宜赚下去

“到现在为止,”种沐说,“也就在沧州、海州等地占了些便宜,让那里的关西人口占了很大比例.”

“南洋呢”

种沐摇头,“比不过,南洋的地,福建人近水楼台,我们关西鞭长莫及.西域能够种棉花的地方很多,只是货运的成本太高了.”

种朴和种师中都明白,做买卖,成本才是关键.西域、北庭,两家都护府,就算能种再多棉花,可怎么运回来

“这样该怎么办”

“设法修路,连接西域和中原.加快蒸汽机车的开发,继续降低物流成本.”种沐道,“棉花、棉布的好处,丝麻都比不上.只要棉花的成本继续降低,世间对织物的消费,棉布能够让其他各色布料降到总量三分之一还不到.”

种朴点头深思,种师中又不耐烦起来,“这些我都明白了,但这跟这一次会议的重点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去京兆府,不是因为”他声音低了下去,“玉昆相公要辞位吗”

“这前面一番话,只是让两位叔父明白关西是稳定.”

“江南,还有其他地方,就不那么稳了”

“其他地方就跟火药桶一样了.”种沐拿出了一本小册子,只有十几页纸,郑重其事的放在桌上,“这是横渠书院的六名学生,在一位教授的带领下,去了河南府的福昌县,用了三个月在当地进行了调查.这就是他们的成果,只是简略版,全版总共十七万字,只能去京兆府的总会图书馆查看.”

种朴拿起了册子,种师中好奇的看着,种沐在旁介绍,“这份报告,就跟之前横渠书院的几份调查报告一样,不过应该是经验多了,这一回调查得更为详尽.商会的研究基金资助了他们三百贯.照规矩,著作权归于调查撰写者,版权属于商会.其中缩略版,所有会员都能免费查阅,同时也会刊载在学会的期刊上.但全版则资深会员可以免费查阅,普通会员按照级别需缴纳.”

“两位叔父可以看这里,”种沐指着册子上的一页,小册子早被他翻得卷起了边,“文、王、富、陈四家的田地,占到了福昌县中田地总数的五成.这还没计入被隐瞒的田地.我们都知道的,河南府中,方田均税法一向是做得最差的.”

种朴叹息道,“富家名声还不错.跟玉昆相公结姻亲的.”

种师中冷道,“都一样.”

“而且这四家最近在交换土地,”种沐继续说,“同时,与田宅相关的契约比五年前多了三成,如果连同那些不经过官府的白契,土地买卖应该是倍增.”

“这是在兼并”种师中道.

“不只是兼并.”种沐道,“四家整合土地,其实是准备收回佃权,废除田垄,使用大型农具进行耕作.”

“大型农具”种师中问.

“蒸汽机,重犁,播种机,收割机.还有深井、水车、水渠,”种沐一样样的数出来,“普通的只有几亩地的自耕农,根本打不起深井,修不起水渠.只有拥有百亩以上上田的地主,才挤得出钱去修.重犁等农具,更是只有富人才买得起.使用了这些农具后,就不需要佃农了.出佃最多才能拿一半,但田地全数收归自己,可就是能拿全部了.”

“久病之人难抗寒暑,小农则是难抵天灾.本朝不抑兼并,这土地越来越多的集中到少数人手中,而蒸汽机、重犁,耕作技术上的发展,加剧了这一点.日后只会富者益富,穷者益穷.”

“就像丝厂建立后,江南的男耕女织就只剩其中一半了.现在又有了这么多新式农具,男耕都快要没了.”

“幸好关西人少地多.”种朴感慨道.

“还有陇右、宁夏、甘凉这些新疆土能够移民.”种师中咂了一下嘴,“别的不说,我最佩服的就是玉昆相公早早的就让关西人移民,又开办工厂、矿场.每年多生了那么多,现在还不觉得关西人多.”

两人虽然没有去横渠书院听过讲课,却也看过讲义,能够理解其中的联系.

雍秦商会的成员,家里的子侄几乎都会去横渠书院读书,同时商会也大量资助书院学子,并向书院捐款.使得两家关系十分紧密.而且商会经常组织成员毕竟他们是资助人去学院听课.他们能够接受相应的理论,甚至可以说,都是马尔萨斯人口论、社会天演论和生存空间论这几种理论结合起来的韩式儒学的支持者.

“所以说,东面现在局势很不好.之所以还能维持,还是因为两位相公的手腕高超.加上粮价压制,使得民怨一时不得爆发.攻辽之事,之所以刻不容缓,也是因为国势不能再拖.只有最快速度的拿下辽国,瓜分辽国的土地和财富,才能暂时扭转现状.”

“暂时”种师中惊讶地问.

种沐苦笑点头,“冯会首就是如此说的,只是暂时.这个问题迟早要爆发,即使拿下辽国,也改变不了东面那些人的吃相.”

种师中呵的一声冷笑,“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做不到.按这个说法,玉昆相公应该留在京师才对,不该回来的.”

“说是暂时,其实基本上能挣出十几年的时间.但这前提是必须拿下辽国.”

“玉昆相公是担心章相公”

“冯会首没说,他也不好说.但侄儿私下里跟刘五公,金副会首他们聊过了,估计是玉昆相公担心平辽的功劳太大,如果他准备强留京师,必然会引起章相公忌惮.到时候,两派牵制,反倒把正事给耽搁了.就像河东,如果能与河北配合,何至于一场惨败所以玉昆相公干脆就明年全退,让章相公不会对平辽之事掣肘,可以全力准备之后的攻势.”

种朴沉默了半日,方才一声叹,“玉昆相公一片公心啊.”

“这对关西有什么好处”种师中冷着脸问,虽然家里与韩冈亲密无间,但他可不相信做了几十年官的韩冈,能够全无私心.

“只有先回来,才能名正言顺的再回去.”种沐道,他显然也暗里地考虑过,或者与人讨论过,韩冈如此做的利益所在,“而且想要玉昆相公全退,章相公肯定要给出一点保证的.”

“我可不信章惇.”种师中冷然道,“没了玉昆相公,他想做什么不行那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

种师中的话,让种朴脸色微变.但种师中毕竟没说明白,他也就当没听明白.

种沐什么都没说,容色不惊,好像也没听明白的样子,“侄儿没敢细问.不过会后有人问了.只是侄儿当时离得远,听得不是很清楚,冯会首好像就回了两句,关西有八十万工人,能生产现有的一切.”

种朴和种师中对视一眼.种朴挠了挠头,干笑道,“亏冯从义也敢说.”

“只凭工人就够了”种师中带着讽刺,声音微微有些尖利.

“如果让侄儿说,”种沐大着胆子,“其实是足够了.”

种师中脸就沉了下来,他对关西的禁军一向是最有信心的,“你说”

“关西有八十万工人,有几万家大小工厂.能生产各型火炮、火枪,各色弹药,甲胄、头盔,还能生产军服军被,水壶皮带,鞍鞯、车辆.这些军需物资,只要关东能生产,关西也一样能.”

“只是生产,打仗呢”种师中冷冷的问.

这只是生产而已.但冯从义的话里面,可是在明示,八十万工人也是能上阵打仗的.这把关中、陇右、宁夏、甘凉和西域、北庭这四路六地的二十一万关西禁军,置于何地

种沐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道,“二位叔父,侄儿有句话就在这里说了,禁军当真不容易使唤得动.家里面恐怕也不会全心全意就站在玉昆相公那一边.”

种师中一声冷哼.并不是说种家一定会跟着韩冈起兵,但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种师中很不爽.

种朴的脸色也不好看,韩冈故意忽视,其实就是不放心.

宁可相信那些没见过血的工人,也不相信他共事过的将领和率领过的军队.

两位叔父的怒意,种沐忙低下头,就当自己没看见没听见,盯着笔记本,“关中有八十万工人,而这些工人有三分之一以上,依照保甲法,每十天就有一次操练.”

“三分之一,有这么多”种师中立刻就质疑.

“大厂大矿都有组织,其实是对生产有用.”种沐实际主持家中商业,也参与管理工厂,在这方面有经验.

为了维持生产不断,大型工厂中的工人是被分批安排军训,种家的工厂也不例外,因而每天都能在工厂附属的校场上看见列队操练的工人.

“虽然乍看起来,耽搁了工人工作的时间,对工厂主没有好处.但在磨练工人守纪上,却十分有效.工厂中,技术和纪律并重,尤其是纪律,绝不比军中要求的低.”

“是吗”种师中依然怀疑.

种沐转对种朴道,“延州保甲冬日大操,十七叔年年都参加.应该校阅过乡里保甲和厂中保甲.不知十七叔觉得哪一边更好”

种朴沉默着,又点了点头,“工厂是要强一些.”

他参观过过好多次保甲操练,有乡里的,也有工厂中的,工人和农夫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

“工人仅仅是列队,就是要比农民快得多.因为他们天天在练,而不是乡里保甲,做得好的也才十天才练一次.”

“怎么天天练”种师中问.

“吃饭.工厂里面,中午吃饭都是要一批批排队去吃,严禁耽搁工时.都是对着座钟吃饭的,连说话的都少.”

种师中稍稍沉默了,即使是他麾下的军队,也没有这般严格,连吃饭都管得死死的.

种沐眼神收敛,回忆着当年让他深深铭记的一番话,“侄儿还记得当初建厂时,商会里派来帮忙的一名经理说的话.他曾经是韩家在陇右一家厂子的厂长,之后才被安排进商会里,帮助各家把新厂办起来.他当时说,时间限定严格的情况下,只有整齐有序的行动,才能最大限度的节约时间,无论工厂、军中,皆是如此.据说这话,还转述是玉昆相公的.”

工人们的日常生活,其实就是军训的一部分,将之反映到正常的军事训练中,就是工人们的队列远比农民的要严整,工人们列队速度、行进速度远比农民要快,抗干扰的能力也远强于农民.这是种沐亲眼所见,

种朴和种师中都无话可说了,也许他们还能说一句没有上过阵,训练得再好,也不过是银枪蜡样头,中看不中用.

但他们很清楚,一旦事起,韩冈只要能将工人动员起来,不要多,有个三五万,就足以让所有关西禁军都放心的投入到他的麾下.

韩冈如果回关西起事,西军将领至少有一半会连人带兵立刻投入他麾下.剩下的人即使是犹豫,也只是在于犹豫韩冈的实力还不足.可只要韩冈表现出一定的实力,那没有人会再迟疑半点.

不信韩冈,难道还去信章惇吗就是赵官家也不够资格.

“罢了.”种师中向后一靠,也没心情争了.

能知道这些就足够了,也许韩冈要全退的理由还远远不能算充分,甚至两人都不怎么相信.但只要韩冈没有幼稚到相信章惇,相信他卸任后的朝廷,那么他们也就安心了.

“这些话有些犯忌,十五你就别再对外面说.后天你其他几位叔伯过来,该怎么说,你自己斟酌明白.”

“十七叔放心.”种沐点头.家里面,种朴、种师中还有种建中,这几位直接掌握最多兵权的叔叔,最为偏向韩冈,而其他叔伯,权柄并不大,或者干脆就空吃俸禄,对韩冈也就没那么一心一意.

“商会那边也应该会保密吧”种师中问道.

种沐这时微微撇了一下嘴,“冯会首也说我在这里说一句,诸位听见了就放心里,有什么想法也放心里,不要传出去.不过呢,”他说道,“侄儿想啊,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秘密,就没有两个人的秘密,何况四十七人肯定会传出去的.”

种朴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放开来说道,“传出去就传出去好了,如果能警告道章相公,那么天下太平无事,终归是一件好事.”

种沐点点头,就准备离开了,不过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对种朴道,“十七叔,还有一件事.这一回侄儿去京兆府,在商会里面看到了一个人.可能与十七叔当初要侄儿注意的那个人有关.”

种朴脸色一变,种师中却很茫然,“什么人”

种朴没理会兄弟的问题,连声追问道,“他姓什么从哪里来可知其家世”

“到底说的是谁”种师中心头不快.

但种朴同样不快的向他一瞥,“一会儿再对你说.”

种沐道:“侄儿只知道他姓吴,是从北庭来,是西域人氏.这一回是冯会首亲自被介绍入会,说是他家里是伊犁河那边的大族,是早年逃离战乱的汉人在那里留下的一脉.他相貌长的类似胡人,应该有一半是胡人血脉.”

种沐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那个跟在冯从义身后,被冯从义亲自介绍入会的年轻人.

高鼻深目,线条硬朗,但相较于胡人,又不那么深刻,其实是综合了汉人和胡人面容上的特点又不显得突兀的混血儿.

“他家够资格吗”

“应该够.要不然冯会首也不会支持他.”

每年商会都会吸纳新成员进来,也有许多是被各家会首介绍,不过这些新进成员所受到的考验都差不多,与他们的介绍人关系不大至少表面上如此.

种朴并不觉得冯从义介绍的成员,会不能成为正式会员.

他只是关心种沐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为什么觉得他不对”

“就是单纯的感觉.”种沐只能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又想起了一件事,“还有之后,侄儿想要查他家底细的时候,又什么都查不到了.”

种朴皱起眉来,“的确是可疑.他还在京兆府吗”

“不,”种沐摇头,“会后就往京师去了.”

“要是他老子真的是那个人,他也敢上京”种朴冷笑,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希望他能把他的身份维持好,不要给人多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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