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46章母女，恩断义绝（二）
当初会留在苏府，是因为赵氏在这里，如今她与赵氏母女之已然断绝，这座苏府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
“染画，你可愿随我离开苏府”
这一年来，劳心劳力，这座府邸的一草一木都印刻在她的心上，熟悉无比。但此刻看来，却又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的陌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陌颜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迎上了染画忧心忡忡的小脸。
知道染画无恙，苏陌颜便也不急着回紫藤斋，而是在苏府庭院之中漫步而行。
“那就好。”最后，苏锦芳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苏锦芳原本还想安慰她些什么，但是看着笑得那般云淡风轻的三小姐，便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有的人就是如此，即便遭逢大变，但是她的模样却让你觉得，无论什么样的事都无法击倒她。这样的人，不需要她的安慰，她也无法安慰到她。
有些意外苏锦芳的话，苏陌颜微微怔了怔，随即微微一笑：“我很好。”
“三小姐，您。”苏锦芳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多嘴，但最后却还是忍不住道，“您还好吧”
苏陌颜驻足，转身：“还有什么事”
苏陌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经过苏锦芳旁边，往紫藤斋的方向而去。才走了两三步，便听到苏锦芳有些急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三小姐”
“三小姐太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苏锦芳姿态十分之低。
苏陌颜看了她一会儿，点头道：“多谢了。”
真是个聪明人
“回三小姐的话，染画昨天随夫人一道回府，只是，不知出了什么事，一直昏迷不醒。我派人去请大夫，说时被人击昏的，好在并无性命危险。刚才我已经去看过，染画刚刚醒来，已经无恙了。”苏锦芳知道三小姐在意什么，因此丝毫不敢对染画一个丫鬟掉以轻心。
苏陌颜却并不在意，心思反而在另外一件事上：“染画可曾回府”
清清楚楚地确定了苏陌颜的想法，苏锦芳心中猛地一喜，她早就猜到，以赵氏的愚蠢，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但是没有想到，会这样快但很快的，她便意识到，三小姐与赵氏刚刚断了母女分，心想必不会太好，她这样喜形于色，未免不妥，急忙收敛。
苏陌颜点点头，明明白白地道：“我与她，母女之间，已然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你不必再顾忌我什么。”
“三小姐”她忍不住想要确认下，是否真的是她所想的意思。
消息太过惊愕，苏锦芳猛地抬头，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眸之中，是一片不加掩饰的错愕，以及，惊喜。
苏陌颜驻足，知道她为何匆匆赶来，轻轻地掠过苏锦芳那双带着急切和疑问的眼睛，淡淡一笑：“这段时间，你很好。”隐忍，蛰伏，明明充满了野心，却因为她而按捺下来，即便赵氏为难，也只是忍让，从不与赵氏生任何冲突，“从今往后，不必了。”
走出松林堂没多久，便见苏锦芳匆匆赶来，见到苏陌颜后急忙福身行礼：“三小姐。”
一声幽幽的叹息之后，苏陌颜再也不看赵氏，转身离开。
这只是一句感慨，并不需要赵氏的回答。
“我真的想要知道，当初那个抱着毁容的我，在我耳边反复说不要怕的娘，究竟去哪里了”
她站起身来，摇摇头，看向赵氏的目光，竟然还带着一丝温和。
“对我来说，娘曾经非常非常的重要，重要到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甚至我的性命都在所不惜。”苏陌颜呢喃道，随即看向赵氏，微微一笑，“不过，也只是曾经罢了。”
为此，她愿意倾尽一切。
她曾经异常渴望的亲，血脉相连，都在那一个拥抱，那些反反复复的安慰之中圆满。
“不要说只是毁容，就算是瞎了，聋了，瘸了，瘫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了，娘在我心中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因为，我在意的不是你身上有什么价值，也不是你能够为我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对我而，最为珍贵的是你这个人，是你对我的心意”
“原来，在你的心中，我竟是这样的一文不值因为我毁容，没有人愿意娶我，在你的心中，我就变得如此低贱了吗”苏陌颜的声音又恢复成一片死寂，说出这句话后，又沉默了许久，她才道，“可是，你知道，我是如何看待你的吗”
苏陌颜幽幽地叹了口气。
染画说，有的人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那时候的赵氏，憔悴，消瘦，与此刻富贵雍容，遍身锦绣的苏夫人，判若两人。
碧空湛蓝，白云悠悠，是寒冬季节难得的好天气，正如同她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如同她第一次拥有名字，第一次被人紧紧抱入怀中，不停安慰的那一天。
她转过头，透过窗户的缝隙，遥遥望着远处的苍穹。
或许是因为在那漫长的预感之中，已经消磨了太多的意；又或许是因为在昨日饮下赵氏的酒时，瞬间的疼痛已经燃尽了所有的绪，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赵氏，苏陌颜竟然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出乎意料的，她竟然没有太多意外，仿佛在内心深处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或许，从母女间的第一丝裂痕开始的时候，从赵氏生下苏慕华时，和苏绍谦三人相偎相依，宛如一家人亲密的时候，从赵氏谋算她所掌控的苏府产业的时候只是，终于在今天变成了现实而已。
而苏陌颜，在赵氏那番话说出口的瞬间，便觉得原本还有些烦躁愤怒的心，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这样一想，赵氏反而有些理直气壮起来，横眉冷对。
陌颜就是太过骄傲，也太过倔强，以至于根本认不清楚现实，才会对着南陵王世子这样好的人选还挑三拣四，还对苦心为她谋划的父母这般放肆无礼。
如果可以的话，她难道不想女儿嫁为人妻但也要看看陌颜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话一出口，赵氏便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本想弥补一二，但是看到苏陌颜的神，却又觉得自己虽然说得残酷了些，却也是事实。
赵氏越想越怒，脱口道：“你以为我不想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以为我不想我的女儿嫁得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可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如今你还有什么你父亲起复无望，苏府已经败落，没有家世可以给你依靠，你又毁容伤得如此严重，谁会愿意娶你能够进南陵王府，已经是你的福气了，你还想怎样”
凭什么
为什么陌颜却将最重的责怪泄在她的身上，好像最错，最天理不容的人是她一样
明明真正谋划整件事的人是闵月雅，设计所有事经过的人是苏绍谦，而她只是被逼无奈而已，为什么陌颜只揪着她不放闵月雅想要将她送给张钰那种嗜好虐待女子的人糟蹋，苏绍谦薄凉功利，从未有过丝毫父女之，相比之下，她只是想要促成陌颜和南陵王世子而已，就算有错，比起那两个人又算什么
赵氏词穷，紧紧咬着嘴唇，只觉得心底一股怒火突然窜起，且越烧越旺。
“原来，你也知道，这叫糟践”苏陌颜缓缓地道，“我说一说而已，你便恼怒成这个样子；那么，对我做出这种事的时候，你又怎么能够厚着脸皮说这样做对我，对所有人都好”
提到苏慕华，宛如揪住了赵氏心口的一块肉，她勃然变色，怒喝道：“苏陌颜，那是你弟弟，你怎么能够这样糟践他”
“对所有人都好吗”苏陌颜抬头，看着赵氏，慢慢地道，“如果将来，有人给他锦绣前程，给苏府，给父亲和你富贵荣华，但是要他雌伏人下，你是否也会觉得这样做对所有人都好，欣然将他双手奉上”
赵氏误以为她被劝动，心中一喜：“做母亲的，岂有不为儿女着想的道理以陌颜你的聪慧，以南陵王世子对你的重视，想要在南陵王府站稳并非难事。到时候，你也能够照顾咱们苏府一二。唉，如今苏府已经落败，你父亲和你弟弟将来的前程，都在陌颜你的身上呢这样做，对你，对苏府，对所有人都好。”
苏陌颜淡淡一笑：“你为我设想得还真周到啊”
尤其是对现在的陌颜。
在她看来，这足以对任何女子形成强大的诱惑。
“陌颜，你想想，南陵王世子身份尊贵，又对你青眼有加，即便你入南陵王府为妾，世子也一定会看顾你的。再说，南陵王府如今尚未有世子妃，你进去就是唯一的女主人，若能生下子嗣，将来的世子妃也要让你三分。”赵氏面前按捺住绪，将苏绍谦那一套搬出来，意图劝说。
在她面前，陌颜一向是温和如春水的，就连她谋划陌颜所掌握的苏府产业时，陌颜也只是带着一种无奈而纵容的神。眼前这样尖锐锋利的陌颜，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赵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无力反驳，一时间又觉得有些气苦。
“你做的，我反而说不得吗”苏陌颜双眉一扬，没有丝毫的退却。
饶是赵氏已经预料到苏陌颜会极为愤怒，却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陌颜，你怎么说话的这是你对我这个母亲该有的态度吗这些是女孩子该说的话吗”
话语如刀，刀刀刺心。
“为我好”苏陌颜冷笑，原本已经疼痛绝望到麻木的眼眸之中，竟然硬生生又被逼出了一丝鲜活的绪，平静的声音中也带了一丝激昂，“舍弃了十多年的相依为命，将原本该是亲昵与了解的特性当做下药的手段弄昏我，在厢房点燃催散，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将我送到别的男人的床上。原来，这叫为我好”
“陌颜，我是为你好。”赵氏凝视着她。
被苏陌颜尖锐的话语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赵氏咬咬牙，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无论出现的人是张钰，还是萧夜华，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赵氏对她的谋算，背叛，伤害。这一点，赵氏不知道，或者说，她知道，却在故意回避。
苏陌颜垂眸轻笑：“如果出现的人是萧夜华，就对了，就正如你所预期的是吗”
赵氏哑口无，好一会儿才道：“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出现的人会是张钰那种纨绔子弟，原本应该出现的人是南陵王世子才对。”
“算计”苏陌颜嘴角弯了一下，勾出了一抹冷嘲的弧度，“是有人拿着刀，逼你劝我喝酒还是有人拿着剑，逼你在厢房点燃催散”
没有任何的委婉矫饰，也没有任何的铺垫寒暄，一说话便直指中心。赵氏心中一颤，试图解释：“陌颜，这只是一个误会，一个意外，我是被人算计了，并非有意”
苏陌颜置若罔闻，依旧直直地看着她，许久，缓缓开口：“为什么”
“陌颜你昨晚去哪了你还好吧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赵氏实在受不了这样凝滞的空气，颤颤地开口道。
她已经做好准备，要面对陌颜的质问、痛哭、嘶喊，但陌颜此刻的模样，却让她有种用尽全力却打了空的感觉，而陌颜的眼神和表太平静了，没有丝毫的绪，就好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点儿都不像陌颜平时看她的样子。
面对这样平静的陌颜，按理说，赵氏应该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她反而更加紧张。
苏陌颜莲步轻移，在赵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身姿挺得端端正正，微微抬眼看着她，眸若冰雪，带着几分凛冽，却平静得好像没有丝毫波澜。痛苦、愤怒、怨怼。这些原本应该十分激烈地出现在她身上的绪，却一丝一毫都看不见，漆黑的眼眸之中，一片死寂。
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苏绍谦立刻明白她这是要清算昨天的事，给了赵氏一个眼色，示意她好好安抚陌颜，又殷勤地寒暄了几句，这才退下。
若是以前，或许她还会回答几句，但眼下，苏陌颜实在没有这个心：“父亲，我有事想要单独和母亲谈谈。”
他的暗示，苏陌颜自然听得懂。
昨天在护国寺中，赵氏惊吓过度，竟然连南陵王世子将陌颜从护国寺带走都不知道，以至于这一天一夜，陌颜竟然行踪成迷。想到陌颜是和南陵王世子在一起，苏绍谦心中难免有了几许期待。
“陌颜，昨晚你在哪里有没有受什么委屈”苏绍谦殷勤地问道，“如果受了委屈，一定要说出来，父亲定会给你做主。”
浅蓝色的面纱遮掩下，容颜依旧淡然如故。
不多时，苏陌颜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依然是昨天出门时的淡蓝色冬装，没有任何的花纹装饰，原本就是冷色系的蓝色，穿在如今的苏陌颜身上，带着一种寒冬腊月般的肃杀。
已经懊恼了一夜的苏绍谦闻，急忙道：“在哪里快让陌颜过来。”
“老爷，三小姐回府了。”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赵氏弄这么一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陌颜这个丫头又刁钻古怪，抓不住丝毫破绽把柄，日后再想要她为自己所用，只怕就要花费更多的心思。
原本陌颜重视赵氏，只要他掌控好赵氏，必然能够为自己谋得许多利益。但这次护国寺之行，以陌颜的聪慧，想必已经看透了赵氏的所作所为，必定寒了心，母女之间的感已经出现了极大的裂缝，想要修复如初，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而原本在养病的南陵王世子突然出现，绝非偶尔，或许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带病前去搭救，这说明在南陵王世子心中，陌颜的位置十分重要。
而以南陵王世子在护国寺的形，只怕陌颜说的是真的，这段时间，南陵王世子是在养病。
一时之间，苏绍谦十分懊悔。
而他，就这么上了当
若非南陵王世子突然出现，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什么酒楼相约，什么南陵王世子有意纳陌颜为侧妃，什么陌颜拒绝，以至触怒南陵王世子，什么想要为南陵王世子解忧。种种的种种，不过是闵月雅为了引他入彀的诱饵罢了。因为闵月雅知道，如果她自己动手，陌颜戒备森严，不能轻易动手，所以引诱他让赵氏下手。
护国寺生的一系列变故太过突然，赵氏并不能完全理清，但老奸巨猾的苏绍谦听她说完，就知道自己这次被人算计了。
早在赵氏回府的第一时间，她就将护国寺里生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苏绍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