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义气的朋友
公孙雨突又在吼一声,扑在他身上,嘎声道:我们一定错了,他绝不是
声音又中断。
公孙雨背上又多了柄花枪,枪双枪
枪拔起,在凄侧的灯光下看来,地室中就像是迷漫着一层雾。
粉红色的雾。
血雾
二十六人中,已有十六人倒下。
杀戮却仍未停止,强弱已更悬殊。
一个卖草药的郎中身上负了六处伤,嘶声道:姓铁的既已死了,我们退吧
他们这边只剩下三个人还在负隅苦战,实在已支持不住。
一人手挥利斧,一着立劈华山砍下,咬着牙道:二哥,退不退
瞎子厉声道:退中原八义要死也死在一处,谁敢再说退字,我先宰了他
黄衣人狂笑,道:好,有义气,大爷们今天就成全了你
他的声音也突然中断,一双眼球子立刻就如死鱼般凸了出来。
死一般静寂中,只听他喉咙里不停的格格发响。
他这口气还没有断,却已吐不出来,用尽力气也吐不出来,只因他咽喉上不知河时已多了一柄刀。
一柄七寸长的小刀:
小李飞刀
所有的动作突然全部停止,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这柄刀
谁也没有看到这柄刀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却全部知道是什么人来了。
地室的人口就在角落里。
李寻欢就在那罩站着。,
但却没有人敢抬头去瞧,每个人都生怕自己一抬头,那柄追魂夺命的刀就会无影无踪的飞过来,割断自己的喉管,刺人自己的咽喉
他们都是金钱帮最忠实、最得力的部属,绝没一个是胆小怕死的人,但现在他们已太累、太疲倦,看到了大多死亡,大多血腥。
这已使他们丧失了大部分勇气,何况,小李飞刀在江湖人心目中已不仅是一柄刀,而是一种恶魔的化身
现在,小李飞刀这囚个字更几乎变得和死亡同样意义。
也许直到现在他们才懂得死亡的真正意义。
他们同伴的尸体,就倒在他们脚下。
就在。一瞬间以前,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然后小李飞刀忽然来了,事先完全没有丝毫预兆,这活生生的人忽然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他的生命忽然就变得毫无意义,绝不会有入关心。
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事能比这种突来的变化更令人恐惧他们恐惧的也许并不是死,而是这种恐惧的本身。
那瞎子突然道:小李探花
他虽然什么瞧不见,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但却也已感觉到李寻欢的存在,他似已嗅到了一种慑人的杀气。
李寻欢道:是的
瞎子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慢馒的坐了下来。
金风白和那樵夫也跟着坐了下去,就坐在公孙雨和铁传甲的血泊中,可是,看他们的神情,却像是已坐在另一个世界里。
那世界里既没有仇恨,也没有痛苦。
李寻欢慢慢的走了过来,慢慢的走到那些黄衣人面前。
他的一双手是空着的,没有刀。
刀仿佛是在他的眼睛里。
他盯着他们,一字字道:你们带来的人呢
黄衣人的眼睛全都在瞧着自己的脚尖。
李寻欢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并不想逼你们,希望你们也莫要逼我。
站在他对面的一个黄衣人脸上不停的在冒汗,全身不停的发抖,突然嘎声道:你要找孙驼子
李寻欢道:是。
这黄衣人流着汗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奇特的狞笑,大声道:好,我带你去找他,你跟我来吧
他用的是虎头钩,这句话刚说完,他的手己抬起,钩的护手已刺入了他自己的咽喉。
他已无法再忍受这种恐惧,死,反而变成了最快的解脱。
李寻欢看着他倒下去,手渐渐握紧。
孙驼子已死了
这黄衣人的死,就是答复
但林诗音呢
李寻欢目中忽又露出了恐惧之色,目光慢慢的从血泊中的尸体上扫过,瞳孔慢慢的收缩。
然后,他就听到了铁传甲的声音。
他又在牛一般喘息着,血和汗混合着从他脸上流过,流过他的眼帘,他连眼睛都张不开,喘息着道:易明堂易二哥
瞎子石板般的脸也已扭曲,咬着牙,道:我在这里。
铁传甲道:我我的债还清了么
易明堂道:你的债已还清了。
铁传甲道:但我还是有件事要说。
易明堂道:你说。
铁传甲道:我虽然对不起翁大哥,但却绝没有出卖他,我只不过
易明堂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说,我已明白。
他的确已明白。
一个出卖朋友的人,是绝不会在这样生死关头为了朋友牺牲自己的。
这不但易明堂已明白,金风自和那樵夫也很明白。
只可惜他们明白得太迟了。
易明堂那已瞎了几十年的眼睛里,竟慢慢的流出了两滴眼泪。
李寻欢在看着,看得很清楚。
他第一次知道瞎子原来也会流泪。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早已热泪盈眶。
热泪就滴在铁传甲已逐渐发冷的脸上,他俯下身,用衣角轻轻擦拭着铁传甲脸上的血和汗。
铁传甲的眼睛睁开,这才瞧见他,失声道:少爷是你,你你果然来了
他又惊又喜,挣扎着要爬起,又跌下。
李寻欢跪了下去,跪在他身旁,道:我来了,所以有什么话你都可以等着慢慢说。
铁传甲用力摇了摇头,凄然笑道:我已死而无憾,用不着再说什么。
李寻欢忍着泪,道:但有些话你还是要说的,你既然并没有出卖翁大哥,为什么不说明为什么要逃
铁传甲道:我逃,并不是为了我自己。
李寻欢道:你为了谁
铁传甲又摇了摇头,眼帘慢慢的盍了起来。
他四肢虽已因痛苦而痉挛,但脸色却很安宁,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恬静的微笑。
他死得很平静。
一个人要死得平静,可真是不容易
李寻欢动也不动的跪着,似已完全麻木。
他当然知道铁传甲是为了谁而死的。
他必定比李寻欢先回到兴云庄,查出了上官金虹的阴谋,就抢先赶到这里,只要知道李寻欢有危险,无论什么地方他都会赶着去。
但他又怎会知道上官金虹这阴谋的呢
他和翁天杰翁老大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为何至死还不肯说明
李寻欢黯然道:你究竟在隐瞒着什么秘密你至少总该对我说出才是,你纵然死而无憾,可是我,我怎么能心安呢
金风白忽然大声道:他隐瞒着的事,也许我知道。
李寻欢愕然,道:你你知道
金风白的脸本是黝黑的,现在却苍白得可怕。
他用力咬着牙,一字字道:翁老大对朋友的义气,天下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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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你也应该知道。
李寻欢道:我听说过。
金风白道:只要有朋友找他,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他的开销一向很大,但他却不像你,他并没有一个做户部尚书的父亲。
李寻欢苦笑。
金风白道:所以他一直都在闹穷,一个人若是又闹穷,又好朋友,又要面子,就只有在暗中想别的法子在弥补亏空。
那樵夫耸然道:你是说翁老大在暗中做没本钱的生意
金风白黯然叹道:不错,这件事也是我在无意中发现的,可是我一直不忍说,因为翁老大那样做,的确是情不得已。
他忽又大声道:但翁老大下手的对象,却必定是罪有应得的,他做的虽然是没有本钱的买卖,可没有愧对自己的良心。
易明堂的脸色已发育,沉声道:铁传甲和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金风白道:翁老大做的案子多了,自然有人来查案,查案的恰巧是铁传甲的好朋友,他们虽已怀疑翁老大,却还是不敢认定。
樵夫道:所以铁传甲就故意去和翁老大结交,等查明了才好动手。
金风白叹道:想来必定是如此。
他接着道:铁传甲一直不肯将这件事说明,为的就是翁老大的确对他不错,他也认为翁老大是个好朋友,若是说出这件事,岂非对翁老大死后的英名有损,所以他宁可自己受冤屈他一直在逃,的确不是为了自己
易明堂厉声道:但你为什么也不说呢
金风白惨然道:我我怎么能说翁老大对我一向义重如山,连铁传甲都不忍说,我又怎么忍心说出来
易明堂冷笑道:好,你的确不愧是翁老大的好兄弟,好,好极了。
他一面冷笑,身子一面发抖。
金风向道: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铁传甲,可是我没法子,实在没法子
他声音越说越低,忽然取起了一柄刀,就是方才杀死铁传甲的那柄刀,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胸膛刺下,几乎也就和铁传甲那一刀同样的地方。
他虽也疼得四肢痉挛,嘴角却也露出了和铁传甲同样的微笑,一字字挣扎着道:我的确欠了他的,可是,现在我的债也已还清了
他死得也很平静
唉,一个人要死得平静,实在太不容易了。
易明堂忽然仰面狂笑,道:好,你有勇气将这件事说出来,有勇气将这渍还清,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中原八义总算没有做丢人现眼的事
他笑声听来就像是袅之夜啼。
那樵夫忽然跪了下去,向铁传甲叩了个头,又向易明堂拜了拜道:二哥,我要先走一步了。
易明堂笑声已停顿突又变得说不出的冷漠平静,淡淡道:好,你先走,我就赶来。
樵夫道:我等你。
利斧扬起,鲜血飞溅,他死得更快,更平静。
李寻欢若非亲眼见到,简直无法相信世上竟有这种视死如归的人。
易明堂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道:我还没有走,只因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李寻欢只能点头。
他喉头已哽咽,已说不出话来。
易明堂道:你总该知道,我们一直都守候在这里,因为我们知道铁传甲总有一天要口来的,所以我们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他慢慢的接着道:上官金虹这阴谋,我们几乎从一开始就知道龙啸云也知道,我一直在奇怪,你怎么会和这种人交朋友。
李寻欢更无话可说。
易明堂道:铁传甲知道这件事、就是龙啸云说出来的,他故意要铁传甲到这里来送死,但却未想到我们也会跟着来,因为我们绝不能让铁传甲死在别人手上。
他接着又道:至于那位龙林诗音林姑娘,她并没有死,也没有被上官金虹骗走,你现在到兴云庄去,一定还可以见着她。
李寻欢只觉胸中又是一阵热血上涌,也不知是感激还是欢喜
易明堂道:现在我们兄弟的恩怨都已清了,只望你能将我们合葬在一处,日后若有人间起中原八义,也希望你能告诉他们,这八个人活着时虽然常常做错事,但死的时候总算已将债还清了。
黄衣人不知何时却悄悄溜走了,李寻欢纵然瞧见,也没有阻拦。
他也没有阻拦易明堂。
因为他知道易明堂的确已没法子再活下去。
一个人只要死得心安,死又何妨
死,在他们说来,简直就不算是一回事。
但李寻欢现在瞧着满地的尸体,却觉得忍不住要发抖。
他发抖,并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他了解仇恨的可怕。
可是,无论多深的仇恨,现在总算已了结。
易明堂说得不错,这些人活着时虽然常常做错事,但死的时候却是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
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他们这么样死法。
李寻欢四肢冷得发抖,胸中的热血却橡是一团火。
他又跪了下来,跪在他们的血泊中。
这是男子汉的血
他宁愿跪在这里,和这些男子汉的尸体作伴,也不愿到外面去瞧那些活人的丑恶嘴脸。
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二个人若能堂堂正正,问心元愧而死,死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这么样死,可真不容易
孙小红一直没有进来。
她不是不敢进来,而是不忍进来,看到了这些男子汉的死,她才忽然发觉真正的男人的确是和女人不同的。
她第一次觉得能做女人实在是自己的运气。
夜。
小店里只有一盏灯,两个人。
灯光很黯,他们的心情却比灯光更黯,更消沉
灯,就在李寻欢面前,酒,也在李寻欢面前,但他却似乎已连举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坐在那里,痴痴的望着酒杯发怔。
灯芯挑起,又燃尽。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寻欢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走吧。
孙小红道:我我也去
李寻欢道:我们一齐来的,当然一齐回去。
孙小组道:回去你不到兴云庄去了。
李寻欢摇了摇头。
孙小红很诧异,道:但你这次来,岂非为了要到兴云庄去瞧瞧
李寻欢道:现在已不必。
孙小红道:为什么
李寻欢望着闪动的灯光,缓缓道:易明堂既然说她还在,就已足够。
孙小红道:听了他的一句话,你就已放心
李寻欢道:像他那种人,无论说什么我都相信。
孙小组眨着眼,道:可是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她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缓缓道:相见真如不见,她既然无事,我又何必去看。
孙小红道:你既已来了,又何必不去看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乘兴而返,既然已来了,看不看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孙小红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真是个怪人,做的事总是教人不明白的。
李寻欢淡谈道: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孙小红呆了半晌,又道:可是,你至少也该等埋葬了他们的尸体再走。
李寻欢缓缓道:他们可以等一等,上官金虹却不能等。
他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接着又道:死人总比活人有耐性,你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