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堪旧日台阁冷,只手覆苍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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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伸手把泪水拭去时,眼前幻像已消失不见。
落花如雨里,只有那对有情人的欢乐笑声犹在耳边回荡。
景予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侧,彼此呼吸清晰可闻。
他轻声道:“是青岚。堕”
是青岚。
他不仅仅是青岚或陆歌,更是天界下凡历劫的朝歌上仙。
青岚垂死之际,便已是朝歌上仙,有着我们所想象不出的仙者之力。
他果然魂魄未远,竟带一夕进入他所织的幻境之中,重温前世寥寥无几的温馨岁月。
再在一起,饮一坛美酒,采一篮松蘑,尝几只鲜桃。
再携她的手,在岁月静好里,观一回落日,赏一次山岚,摘一朵蔷薇。
看蔷薇花静静绽放,静静凋落。
看它们最后一次花落如雨,宛如六世的相思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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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到了苍灵墟,自然没有空手而返的道理。
我还是要去找一找可能救我性命的仙莲。
苍灵墟已不复原来的乌烟瘴气,原先横行的魑魅魍魉、山精水怪或藏得不见踪影,或扶老携幼飞遁而去。——东华帝君却仅凭一缕即将逝去的神识,便已让此地恢复宁静,其威霸之气,由此可见一斑。
他以往放任自己的故地妖邪密布,如果不是因为特立独行,便是因为他太过懒散了。
恢复宁静的苍灵墟天青气朗,晴空万里,站于半空之中,很容易便能看出苍灵墟按九宫八卦之势排成。
八卦阵眼所在之处,是那边湖水中的一座高台,想来便是当年东华帝君修仙大成的东华台。
我带了白狼御剑飞往东华台时,景予不离不弃随在身侧。
若不是那夜亲耳听到了他和绵绵的对话,知道他早已打算夺回轮回石后便除掉我,说不准我真会心动神迷,以为他余情未了,如今情难自禁,又想着重修旧好了……
正对着天边的渺茫云水出神时,景予忽道:“一夕是不是在生辰那天被人抓走的?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喝到埋在蔷薇花下的酒。”
“我怎么知道?”
我白他一眼,却又有些纳闷。我已打起精神来开始考虑寻找仙莲之事,他却还记挂着青岚他们前世之事,未免多情得太过,不像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的景予了。
景予听得我言语之间很不耐烦,脸色便白了白,眸中有极凌锐的寒光闪过,也看不出是恨是恼。
我顿生警觉。
他说要除掉我,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动手。是打算现在就杀我呢,还是准备拿了仙莲再杀我?
又或者,觉得我这容貌尚有些可观可赏之处,打算多饱几日眼福再宰了?
但不管如何,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傻傻站着,由他十二道金箭射得我魂飞魄散。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甚至不惜先发制人,才见得我叶菱本色。
菱角这东西,嫩的时候可以掐出汁来,成熟后角刺便会坚硬,绝不会是由着人捏圆搓扁的面团。
东华台很快便在脚下。
一落地,白狼便叫道:“好冷!好冷!东华帝君这是闹哪桩啊,这么冷,连草都生不了啊!”
不用他说,我一颗心便已沉了下去。
外面正是夏末初秋的时节,即便海上略冷,到底也冷不到哪里去。
而这里鹅毛细翦,琼珠密洒,触目皆是大雪铺地,琼装玉裹,冷得人直打哆嗦。
分明又是一个刻意与外界隔绝开来的小天地。
却不知东华帝君那等尊贵无畴的人物,怎会把自己住的地方布置得如此阴冷。
冷得皮粗毛厚的白狼都受不了,更别说我这破荷叶身子了。
正觉得嗖嗖凉意刺骨时,身上忽然一暖。
景予解开他氅衣披在我肩上,厚实的布料尚有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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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解看向他时,他却已埋头向前大步走着,说道:“快去找那莲,赶到天黑前找到才好。在这里睡一晚得冻死。”
我笑道:“若是景予师兄冻死了,我和大白在雪中烤肉,倒也颇有意趣。”
人肉是酸的,不好吃。但我真心想咬这男子几口。
景予却淡淡道:“可以。只要师妹能找到烤肉用的木柴。”
我当然也是信口一说。这地儿也不知被冰雪覆盖了多久,连青草都看不到一根,更别说树木了。
白狼举目四顾,才忧心忡忡地说道:“姑娘,这地儿……长得出莲花吗?”
东华台并不大,踏着雪没走多远,便看到前方石壁上“东华洞天”四个古篆大字。
洞府门自然是紧闭的,我也没胆子去闯东华帝君的府第。好在莲池不太可能挖在山洞里,我只需在附近寻觅即可。
可四周皆是白雪茫茫,哪里有什么莲池?便是有,也早就该被冰雪封得结结实实,连水都瞧不见,又哪来的莲?
正站在白雪皑皑的地面上,对着紧府的洞门一阵绝望时,景予忽道:“菱角儿,让开!”
我一怔,身周忽有一团热力涌上。
他想对我动手了吗?
电光石火间,我这个念头转起,慌忙飞身闪过,一手执了秋水剑,一手执了荣枯藤,如一枚竖起了全身硬刺的刺猬,防备地看着他。
景予眸光从我脸上掠过,却未多作停留,指间划出串串金色法诀,飞快幻作团团浅金芒彩,在空中四散飞开。飘落的雪霰遇到那芒彩,顷刻化作蒙蒙的水汽,蒸腾于我方才站立过的地方。
白狼个大身笨,避闪不及,脚下一软,惊得“嗷”地大叫,急跳起来身蹦得老远。
却是那团团芒彩散着炙热光线,不仅化开空中飞雪,更在融开地上冰雪。
厚厚的冰雪之下,居然不是泥土或礁石,而是水!
我们的脚下,竟就是我要寻找的莲池!
可这样完全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住的池水,会有鲜活的莲荷存在?
我远远地看着景予的行止,心里奇怪地一阵冷,一阵热。
他穿着墨黑的衣衫,束着深青无纹的腰带,朴实无华的装束,却硬生生地把那身段束得颀长挺秀,宛如玉树琼枝。
宽袖挥动之际,浓郁的墨色似挥毫走龙蛇,画一幅游动的水墨山水画。眉目间的清亮和专注,更让他多出几分沉静却潇洒的风姿。
我明知他对我不怀好意,可恶的是,我还能看着他出神,莫名地便认为他还是当年那个景予师兄,随时预备站到我身前,为我挡下一切灾劫和苦厄。
两百年的相处所形成的依赖和信任真是可怕。我得费多大的力气,才能说服自己完全抹灭那些依赖,颠覆那些信任?
捏紧了秋水剑和荣枯藤,我依然戒备着。
眼前热气弥漫,冰雪消融,一池清水渐在眼前荡漾,甚至有几尾红鲤在水中摆尾。
果然有莲藕,却是不知陈了几百几千年的陈枝枯叶,被封于冰中,居然未曾朽败成泥,此时零零落落散在池水中,在这冰天雪地里更显萧条。
景予额上沁着汗珠,眸光却是黑亮明澈。
他道:“你不是要仙莲吗?这池下必有旧年遗落的莲子,以荣枯藤之力,不难催生出几枝。”
见他果是好心地在帮我忙,我更惊诧,只笑道:“景予师兄,荣枯藤催生出的莲,还叫仙莲吗?”
景予道:“看此处模样,池内埋藏的莲子怕已有数千年之久,自然所蕴灵力不浅。荣枯藤催生出的莲虽然无法和自然生长的莲相比,可总比寻常莲藕强些吧?”
于是,我原来能活一两年,换了这里催生的莲藕可以活上三五年?
我拢一拢他披在我肩上的鹤氅,叹道:“果然甚妙,甚妙。”
景予柔声道:“你辛苦来一次,若是空手而返,岂不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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