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平安时代
冬日的雪又落了一场。
望见窗外那染上了层厚厚白雪的景色,藤姬披着件外衣走出了门,在廊前坐下。
只吸了口充满了窗外的空气,却被那连肺都能冻结的寒气冻的呼吸一促,随后便捂着胸口,俯下了身,干咳了几声。
阿鸦从积满了白雪的树枝上飞了下来,叫了一声。
屋内尚在半醒半睡之间的时平便立时醒来,衣也不批一件便冲出了门。
一见到藤姬那苍白的面色,便大袖一揽,抱起她就转身进了屋。
可此时便是想要为她倒了杯热水,却又不能立时将那热水变出来。
一旁飞进屋中阿鸦左翅一挥,杯中残留的半杯冷水便烟烟袅袅的升起了热气。
时平在心中一边痛恨着自己为什么连一杯热水这种小事都没想到,一边却还要恨着自己的无力,要等等着阿鸦用自己那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妖力来热这半杯水。
喝了热水之后,藤姬才缓了过来,拉着时平的手不愿放开。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我不会让这种事生的。”
“所以,”藤姬拉住了他的衣袖,“那些草上,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亮晶晶的……”
时平握着藤姬的手,他身旁的阿鸦有气无力的趴着,原本油光亮的羽毛也变得暗淡失色。
“就是在春天的时候,夏天的时候,还有秋天的时候,草叶上,在早上的太阳升起前,不是都会有亮晶晶的东西么。”
“那是露水啊,我的公主殿下。”时平俯□,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聪明又漂亮的公主殿下,怎么连露水都不知道呢。”
“那就是啊……”
藤姬怅然若失的点了点头,然后便笑了起来。
“等天气好了,我们晚上出去走走,带我再见见吧。”
“啊。这有何难。”
时平将被角仔细的掖好,看着藤姬合上了双眼,便披上外衣,抱着阿鸦出了门。
“等天气好了,我们三个就一起出去走走吧。”
时平抱着体型巨大的阿鸦,站在廊下,看着屋外漫天盖地的白雪。
“在晚上,一起出去走走,就去琵琶湖吧。晚上的琵琶湖那么美。还有萤火虫。”
被时平抱在怀中的阿鸦抬起翅膀,扇了下他的头:“真是个笨蛋。”
“嗯?”
“哪有夫妻两人出行,还要带着别人?”
“阿鸦又不是人,”收敛了那骇人气势的青年,那平和的面容中夹杂的丝丝笑意,俊美的让人不能直视其容颜,“况且,阿鸦是我和礼子唯一的挚友。”
“果然是笨蛋。”
“又怎么了?”
“别什么。”
“阿鸦是不是身体不好,所以才导致的脾气那么古怪?”
“我的脾气一向是这样子,笨蛋!”
“是是是,真是抱歉了啊。”
.
.
窗外一人一妖那日常风景一般的对话,却让屋内盖着被子睡觉的泽越止觉得有些烦人。
便在她想着干脆别补觉了,还是起床去吃饭的时候,身上沾着雪花的丘比已经跑进了温暖的屋中。
它身上的雪花很快就在室温之下变成了水,丘比甩了甩身体,便立刻将自己那一生的水珠都散落在了空中。
泽越止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手,抱住了丘比。
丘比那双红眸盯着泽越止。
泽越止似有若无的笑了一下。
丘比歪着头,冲着泽越止卖萌的一笑。
虽然见了这场面无数次,但是泽越止不仅仅是对这一幕产生了抗体而已,她甚至开是觉得丘比这动作习惯了以后,还是挺可爱的。
她一边捂着头,一边撑起了身体,起了床。
丘比从她的怀中轻轻的跃到了榻榻米上,随后便一甩尾巴,端庄的坐在棉被上,看着泽越止为自己梳理长。
不在京中,身旁没有环绕着十几二十个侍女,自然也没有人能为自己打理那身十二单衣,还有那头齐踝的长。
就着时平的爱刀,齐腰割断了长,要说不心疼那是自然的,心疼的也不是她。
泽越止可不想管时平心中有多少遗憾,在摆脱了又长又麻烦的那头秀后,与腰齐平才是她所真正接受的头长度。
换了轻便的单衣,外面又披了时平的黑色羽织,泽越止踩着木屐,走出了院子。
沿着之前时平带自己走过的那条路,藤姬一路上连个人影也没遇见,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屋子外边。
泽越止为这院子的设计赞叹了一声。
根据现存的资料来看,江户时代的很多房屋都是用木和纸构建,轻巧是轻巧,搭建起来也方便,但是一把火点着了……那损失也够惨重的。
也无外乎八百屋的阿七,会为了见到在大火时避难的一见钟的寺院侍童吉三郎而再次点燃大火——
故意点燃大火在那个时代是绝路无逃的死刑。
井原西鹤所写的《好色五人女》,为了恋爱而奋不顾身,哪怕结局是悲恋的死别也无所谓,只要能得到这片刻的喜悦和爱恋就足够,在那个时代被重重压迫束缚住的女性,借由恋爱得到了翱翔上天的自由。
即便这五人之中,只有一人得到了真正的幸福,其余四人均是惨败的悲剧结尾。
只要有一个人就好。
只要有一个人就够了。
只要有那么一个人,散出能得到幸福结局的希望之光,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为了这片光芒向前迈步。
在前方,泽越止见到了坐在树叉上,双脚悬空,就着葫芦大口饮着酒的时平。
而他的肩膀上则站着一只巨大的乌鸦,那乌鸦长长的尾羽一直垂过他的双脚。
“时平。”
泽越止向着那书上的青年挥了挥手。
建立了这一座被山下的丹波国内的国民称作“铁之城”的青年则宛若普通的丈夫见到寻找自己的妻子那样,高兴的向着她挥了挥手。
这样子的一个豪放不羁的人类青年,完全无法与传闻当中的酒吞童子挂钩。
那生吃女人心脏,无法无天为非作歹,就连劝其向善的高僧都生吃活剥的酒吞童子,怎么可能与这位随性洒脱,饮酒作乐,放声而笑,引得林中那换上了白羽新装的鸟儿惊飞而起的俊美青年相提并论?
“便是那京中的光华公子……”
藤姬靠在青年的胸前,伸手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低声细语道:“便是那位光华公子,也无法和时平相提并论。”
知晓藤姬的外之意,青年也乐得顺着她的话中含义往下说。
故作惊讶的一挑眉,叹了口气:“诶呀呀,这可如何是好?”
青年叹息过后,便又望着怀中的妻子。
“我区区一介乡野之人,微不足道的一个山民,怎能和那位才华横溢的内大臣相比?”
藤姬打开了手上的桧扇,遮住了大半张脸,就露出了含笑的双眸。
“莫非时平以为,无论什么人前来,我都会跟着他走吗?”
“诶呀呀,得公主殿下这般垂青,我可总算是诚惶诚恐的相信自己比那光华公子还要生的好看啦。”
说到这里,时平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肩上的阿鸦都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雪景,一副看不下去的嫌弃模样。
而藤姬只是看着抱着他的青年,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泽越止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光华公子,到底生的怎么一个容华如玉,盖世无双的模样,但是算算年纪,这位光华公子都要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年长,而她这种中二病的年纪,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欣赏的来那中年大叔的气质特点的。
对泽越止而,正是青春正茂的时平就足够冠绝天下了。
那种美貌和平安京所推崇的“寂的风雅”截然不同,那是能让飞蛾舍生而往,在漆黑的夜中唯一的那点火光。
就算焚烧殆尽也使人再所不惜。
就是拥有这种独特魅力的男人。
‘可惜在我那个时代,你都死了一千多年了。’
泽越止有些遗憾的想了这个问题。
随后又想到,酒吞童子这样子的人,还是早些死了比较好。
美色再美,若是那俊美无双的皮相下面是残酷无,残暴冷血的本性,那么这种连国家的稳当都能造成巨大威胁的强盗头子,还是快些死了才能造福天下。
不,被他所庇护的那些民众怕是绝不会这么想。
当这个“铁之城”中诞生了喜悦和幸福,让那些在山中终年度日的山民们也懂得了和平是什么滋味后,躲在酒吞童子的赫赫恶名之下的他们,再也不是那个让平安京都感到畏惧的集团了。
丘比趴在泽越止的肩上,任凭她高谈阔论,也会做个合适的听众与合格的捧哏。
泽越止垂下眼,看着杯中的热茶,而就在屋外,将藤姬抢来的酒吞童子正和自己的部下们一起饮酒作乐。
这一番嬉闹,怕是要等到天明之前才会终结。
泽越止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历史课上,从历史老师哪里听来的笑话。
说起来,这个时代,到底有没有成规模的jundui啊。
难不成,天皇还打算去找这个时代的寺院里养的那些僧兵一用?
说不定可以。
这些僧兵的战斗力,说不定比那些武士们还要高上一筹。
思及此处,泽越止将杯中有些凉掉了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看着翩翩然飞到自己窗外的阿鸦。
她站起身,走到了窗外。
“阿鸦,为什么不和时平一起去宴会呢?”
在这个铁之城中,谁人不晓酒吞童子最重视的伙伴和友人便是这能口吐人的乌鸦妖怪,谁人不知他最珍爱的,便是从平安京中抢回的那位公主殿下?
无人见过那位公主殿下的芳容,但是却有无数的人在传说着那位公主殿下,是位绝世美人。
毕竟,有无数的人都见到了,她被那位宛若修罗的“大人”从马上抱下来后,给一路抱着进了屋的场面。
.
.
乌鸦拍了拍翅膀,然后,就在藤姬的面前,那本来是巨大的乌鸦,变成了一个黑的青年。
那青年身披黑色的僧袍,向着藤姬伸出了手。
“公主殿下,我来完成约定了。”
藤姬不解的望着他,然后这名僧人笑了起来。
“不是说好了,等天气好一些了,就一起趁着夜色去看看琵琶湖吗?”
原本有些寂寞的藤姬立刻笑了起来,她用力的点点头,然后拿着桧扇,如同当年义无反顾的跟着酒吞童子离开藤原家的宅邸一样,这次也回握住了青年伸向自己的手。
阿鸦所化作的年轻僧人背后突然生出了黑色的双翅。
翅膀一振,他便抱着藤姬飞向了琵琶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