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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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一下,于是择其所要,将那方紫玉师徒,以及「玉鼎夫人」讲过的话,简略地说了一遍,此其间,难免涉及他所知道的因果关系,也提起过「玉鼎夫人」如今已经出家为女道士,更名「长恨」的事。蔡薇薇听得十分仔细,听完以后,不觉长长吁了口气,感慨系之地道:想不到,想不到,原来这位教主乃是暗恋伯父,所以创下「倩女教」,用情如此之深,当真罕世少见了。
华云龙感触更多,喟声一叹,道:少见的还是那位「长恨」前辈,她对家父不但用情极深,而且洞悉家父的为人,宁可自苦,宁可折磨,也不愿家父稍有陨越,交友若此,那是两心如一,犹胜同胞了。将来我定要设法将她老人家接回云中山去。
蔡薇薇惋然接道:可不是么,如说用情能以入圣,「长恨」前辈是以当之无悔了。龙哥,将来咱们一起去找她,你说好么言谈至此,两人的情绪已经完全转变,便连原来的目的也已忘怀了。事实上,此刻再谈「倩女教」的宗旨,那似乎也属多余。
突然,万籁俱寂的夜空之中,传来一声极为低微的喟然长叹。这一声喟叹,几不可闻,可是,听在华云龙与蔡薇薇这等高手耳内,也有平素讲话一般清晰,他二人蓦然闻之,不觉齐齐一怔,顿了一下,却又听不见任何声响。
华云龙忍耐不住,扬声喝道:那一位高人莅临此间,何不请出一见话落,不闻回音,华云龙再问一遍,仍是没有回音。
蔡薇薇悄声说道:咱们搜他一搜。
这一回,回音来了,但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不必搜了,孩子,老身不想打扰你们,你们要找的人,目前在
活犹未毕,华云龙已经一声欢呼,道:嗨,是顾老前辈么晚辈正想拜见您哩。
只听那人慨然道:你这孩子,唉,贫道原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想不到你的记忆力竟然这样好,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贫道确是长恨。
蔡薇薇听说那人自称「长恨」,连忙接口道:好啊,咱们正在谈您呢,您老人家容许咱们拜见么
长恨道姑道:不必了,孩子,贫道已是世外之人,相见何益,办你们的正事去吧。
蔡薇薇娇声道:我想得到,眼前的正事,您老一定替我们办好了,我好想见您一面啊。
她讲此话悦耳动听已极,仰慕之情又复溢于言表,长恨道姑不觉赞许道:好聪明的孩子,你叫什么
蔡薇薇连忙应道:我叫蔡薇薇,我娘叫我薇儿,您也叫我薇儿吧。
长恨道姑道:贫道记下了,倘有机缘,咱们来日再见吧。
蔡薇薇着急道:不,不,我想见您,我现在就想见您,您老人家为何吝于让我见您呢
长恨道姑道:贫道已经讲过了,出家人相见无益。其实你刚才的谬许也错了,贫道忍恨出家,焉当得「情圣」二字。
这片刻间,蔡薇薇一句紧接一句,不断的要求长恨道姑容许她见上一面,华云龙不上嘴,于是运足耳力,捕捉那话声的来源,岂知长恨道姑好似真的不愿相见,所讲的话闻之在东,忽焉在西,竟像其人正在绕场奔走一般,听了半晌,总是拿捏不准真正的停身之处。
华云龙他心意一变,接口说道:你当得的,老前辈,不瞒你讲,那天晚上您与方紫玉前辈所讲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当时的情景,我也全都看到了,这世上既有文圣,也有武圣。您老人家便是情圣。真的,我对您老人家所知不多,那天晚上,我却感动得哭了。
但听长恨道姑幽声一叹,道:看来你也是个情种,孩子,你叫华云龙么
华云龙恭声应道:是的,晚辈表字云龙,长者们都叫我龙儿。真正的讲,晚辈该称您姨姨或姑姑。老前辈,你准我这样喊您,也叫我一声龙儿好么他讲这话时充满了感情,也洋溢着无比真挚的孺慕之意,令人一听,便知他语出至诚,乃是肺腹之言。
长恨道姑显然被他的话语感动了,只听她慨然一叹,道:贫道不是娇情之人,如果提前十年八年,你喊我一声姨姨或姑姑,贫道还不见得满足呢。可是,如今贫道已是出家人,这些俗家的称谓,贫道早已陌生了。
蔡薇薇听到此处,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对啦,我何不趁她说话分神之际前去寻她寻到了她,她老人家想不见我也不行啊,嗨,我就是这个主意。她想到便做,连华云龙也不告诉一声,立刻悄悄地掩入从林,一闪不见。
华云龙却是打蛇随棍上,连忙改口道:顾姨,称谓那有什么陌生的出家人也有俗家亲友的啊。顾姨,您老人家喊我一声龙儿吧,您不知道,自从那晚见您以后,如非迭生变故,龙儿早就找您来了。
这是真诚的呼唤,长恨道姑自然听得出来,因之她顿了一下,幽幽一叹道:孩子,自古多情空余恨,你的感情也太丰富了。
华云龙道:我错了么顾姨,难道龙儿不该对您有份孺慕敬仰之情么
只听长恨道姑道:贫道不能讲你错,但也不同意你的想法。你记得两句古诗么「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孩子,你的感情过于丰富,将来可有苦头吃了。
华云龙亢声接道:龙儿不信,鸳鸯交颈,孤雁凄鸣,飞禽走兽,尚且有一份失单与互爱之情,何况人乎人若寡情,那就与冷血动物无异了。
长恨道姑道:唉,你涉世未深,想法过于天真,须知人生变化多端,许多困难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到时候情天难补,恨海常存,你就知道禽兽与人不能相比了。
他二人你言我语,一时忘情辩驳起来,谁也没有注意蔡薇薇早已不见。华云龙聪明绝顶,反应灵敏,言谈至此,不觉将长恨道姑引入彀中,长恨道姑一时情急,竟自无话可反驳。华云龙听她半响无语,忙又接道:顾姨,你别难过,说真的,您也没有错,错的是咱们华家的人,咱们不该冷落顾姨,使您老人家怀情忍恨,以致于出家当了道姑,这事龙儿原无所知,如今既然知道了,龙儿定无不顾之理,顾姨,您让龙儿见您一见,好么
这时始闻长恨道姑一声喟叹道:你这孩子舌粲莲花,是想说服贫道么
华云龙忙道:不是的,顾姨,我娘也说咱们华家对您不起,您若不信,可以去问我,龙儿若有半句虚言,让您打十板屁股。
长恨道姑不觉失笑道:你这孩子唉,贫道讲你不过,不上你的当了。此话出口,华云龙大吃一惊,但因从那话声之中,听出长恨道姑已有离去之意,一时情急,不觉扬声截口道:等一下。
等下去,贫道的耳不得清静,你们赶紧返回金陵,来日自有相见之期,贫道去了。话落,响起一丝的衣袂飘风之声。
华云龙一听大急,尖声叫道:顾姨,顾姨您不要走。这片刻间,他用尽了心思,想见长恨道姑一面,甚至有意说服长恨道姑,完成自己的心愿,不料长恨道姑洞察其心,说走就走,他急得连连跺脚,却是无可奈何。
就在他急得跺脚不巳之时,突然听到蔡薇薇「嘿嘿」一笑,道:顾姨,薇儿等您很久了哩,您老人家当真吝于相见么
华云龙方始一怔,已听长恨道姑惊异感叹的道:噫,你这孩子忒慧黠了,你是怎样找到我的
但闻蔡薇薇俏皮的道:您老人家分音化声的功夫忒高明,薇儿那里找得到,是神仙告诉我的。顾姨姨,龙哥在发急哩,咱们下去吧
华云龙恍然而悟,脚下一顿,立时向左边林内扑去,同时欢呼道:顾姨,顾姨,原来您还没有走啊。
长恨道姑的确未走,她此刻仍然高踞在入林不远一株丛树的枝叉之间。薇薇迎风绰立,站在她的背后。她二人同用一枝,长恨道路竟然未曾察觉,蔡薇薇轻功之高,于此可见一斑了。华云龙到得树下,长恨道姑瞧瞧蔡薇薇,又瞧瞧华云龙终于无奈地道:好吧,咱们下去,遇见你们这两个玲珑剔透的孩子,贫道只有认输了。她说着缓缓起立,轻轻一跃,落身地面。
蔡薇薇也随路落地面,笑脸盈盈的道:薇儿骗你的,顾姨,您的功夫真的很高,刚才倘若不是您老抛出一片树叶,划起一丝破空之声,我还正在奔波未歇哩。
她这样一讲,长恨道始不觉莞尔道:你也不必阿谀逢迎了,反正贫道已经被你找到,要讲什么,那就爽直的讲吧。
华云龙早已迎了过来,闻言连忙接口道:顾姨说得是,您请坐,咱们就在这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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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道站游目四顾,将头一点,就近找了一块山石坐了下去,华、蔡二人相视一笑,紧随身后,也在她面前坐了下去。这时已近子丑之交,下弦月升二三丈许,那淡淡的月光,一丝丝从那树叶缝隙间洒了下来,满地都是点点银星,再加一位娥眉凤目,体态轻盈的道姑,高高端端山石之上,在她的面前,又复并坐着一双金童玉女一般俊美的痴儿,这一双痴儿目闪光,脸含微笑,仰望着山石之上的道姑,流露着天真无邪的神情,形成一副充满活措、和煦、温馨、谧静的画面,令人见了,不觉倏生悠然出世之感。
他三人相互凝视,不言不动,过了片刻,还是长恨道姑打破沉寂,道:傻孩子,你们苦苦相逼,就是看看贫道的模样么
华云龙凝目如故,蔡薇薇却是将头一点:嗯,顾姨好美啊。
长恨道姑莞尔道:贫道出家人,出家人观念之中没有美丑的。
蔡薇薇黛眉轻扬,道:唉,美丑是比较得来的嘛,真的,您真的很美,如果不穿道装,薇儿相信一定更美。顾姨您为何要穿这种又肥又大的道装嘛她是不明内情,不失天真,讲起话来莽莽撞撞,毫无顾忌,殊不知最后一问,恰好问到长恨道姑最为感伤之处,长恨道姑心头一酸,脸色刹时暗淡下来。但她毕竟是个通情达理,极富经验之人,瞬息便自恢复了常态,只见她目光一抬,微微一笑,道:贫道怕要使你失望了。
蔡薇薇不觉一怔,道:顾姨可是不愿意再讲么
长恨道姑依然含笑道:贫道乃是为出家而出家,之所近,便自穿上了道装。你满意么蔡薇薇闻言之下,目瞪口呆,大出意料之外。
可是,这种避重就轻的答覆,却难满足初知内情的华云龙,但见华云龙俊眉一轩,断然接道:不对
长恨道姑脸庞一转,凝目笑道:你既然知道不对,那就不必再问了。
华云龙先是一怔,继而亢声道:可是,您老人家心里很苦啊。
长恨道站暗暗心惊,忖道:这两个孩子太聪明了,他们都是极富感情的人,坚强一点,拿出理智来,莫要被他们的情感所征服,在小辈面前失去了常态才好。她心中有了警惕,越发淡然道:贫道不是有说有笑的很好么薇儿还讲贫道很美哩。贫道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比你母亲大得多,若是心里很苦,焉能赢得薇儿的赞美
华云龙道:那是修练「诧女真经」的缘故,四十出头又怎样您本来就很美嘛。顾姨,何必呢,您也可知道您也有错么
长恨道姑一笑道:龙儿故作惊人之语,那是自作聪明了。
华云龙颇为激动的道:龙儿决非自作聪明,龙儿讲话都有据。
长恨道姑暗暗震惊,表面却是故作惊讶,道:哦,这就奇怪了,贫道是否很苦,你有什么据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顾姨,您是原谅我所知不多么须知我外公对我讲过你的往事,那天晚上,在那荒凉的道观之中,您老人家的一言一动,龙儿更是亲眼目睹哩。
此话出口,长恨道姑的神色一变,惴然急声道:你外公讲些什么须知当年的白啸天,乃是一世之枭雄,其为人不但好大喜功,情偏激,而且最是护犊,是个爱与恨都走极端的人,长恨道姑不怕道观之中的言行落在华云龙眼内,却怕白啸天加油添醋,在华云龙面前乱讲一通,至于白啸天严然已成德艺兼备的武林隐者,她却是一无所知,情急变色,自也无怪其然了。
华云龙倒未注意她的神色,应声接道:曹州的事啊,我外公讲,您那时正受「火炼魂」之刑,家父闻讯前去救您,当时的情形,据说是叫家父用玄铁剑换您,家父也会毫不犹豫,可是您却处处为家父着想,叮咛家父不可忍受委屈不可受人协制
提起这一段往事,当年华天虹双目泣血,身子颤抖,语不成声,几近疯狂的模样又复涌现,长恨道姑心头隐痛,不愿再听下去,子是截口道:你外公就讲这些么
华云龙道:当然还有,我外公又讲,您老人家不是凡俗女子,对家父的爱顾,情比天宽,恩比地厚。他讲「火炼魂」之刑惨绝人察,任谁见了也得义愤填膺,怒气沤汹,您老人家却是宁可忍受千股痛楚,仍不愿家父受点委屈。顾姨,龙儿要斗胆请问一句,当年您与家父情胜手足,如今却忍恨出家,心灰意懒,能说不是责怪咱们华家对您不起,却又不愿令家父作难么
听到此处,长恨道姑脸上一热,但也心头一宽,念头转动,急速忖道:白老儿总算还有一点是非,可是,龙儿这孩子心思敏捷,词锋犀利,再讲下去怕是要招架不住了。转念至此,连忙微笑道:就算你判断不错,事情也已过去了,陈年老账,彼此两不亏欠,这不很好么
华云龙目光一亮,道:所以我说你也错了啊。
长恨道姑道:错了也好,不错也罢,总之事已过去,不必再提。
华云龙本来有心将华天虹已经不在地消息告诉她,但想想此时不是时候。华云龙目光凝注,庄重的道:顾姨,您可知道,您的观念本错误啦
长恨道姑愕然道:牺牲自我,成全你的双亲,贫道观念错误了
华云龙道:最低限度,龙儿的看法是如此。请问顾姨,安陵项仲山,饮马于渭水之中,每一次投钱三枚,什么道理
长恨道姑道:项仲山清廉之士,饮马投钱,不苟取耳。
华云龙道:渭水之滨,不见得常有人在,单单以「廉介而不苟取」,解释他投钱之意,顾姨解释够了么
长恨道姑一愕,道:你还有另外解释不成
华云龙道:龙儿有一点补充,龙儿觉得,项仲山饮马投钱,在求心安而已,否则的话,那就成了欺世盗名之辈,称不得清廉之士了。长恨道姑想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不禁点头「嗯」了一声。
华云龙微微一笑,又道:顾姨,龙儿再问,所谓「开门揖盗」,该作何解
长恨道姑倏听此问,忽然眉头一皱,不悻地道:怎么你认为贫道所受的苦难,全是咎由自取么
华云龙摇头道:顾姨会错意了,南史有云:「开门揖盗,弃好即仇。」吴志又讲:「奸宄竞逐,豺狼满道,乃欲哀亲戚,顾礼制,是犹开门而揖盗,未可以为仁也。」龙儿对您老人家别无所知,但知您老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他故意顿了一下,然后接道:不过,龙儿觉得您老的想法过于狭窄了一点,同时,龙儿也在怀疑,所谓「勘破红尘,定下心来」,究竟有几分可信
最后几句话颇为逼人,长恨道姑口一窒,瞋目反诘道:你是讲,贫道欺骗你
华云龙淡然说道:龙儿怎敢如此放肆,龙儿是讲,您老人家独处之际,未必真能心如止水,不过是强自抑止,不让感情冲激泛滥而已。
长恨道姑微微一怔,道:这并不错啊。
华云龙道:错是不错,却嫌过于消沉了,须知人生在世,是有责任的。这份责任不仅为己,也该为人;不仅是为少数人,而是要为多数人。遁世何用那连自己的问题也解决不了。
长恨道姑强自按捺颤动的心灵,冷冷地道:你唠唠叨叨,究竟要讲什么
华云龙道:龙儿想请顾姨卸下道装,恢复本来面目,到咱们华家去住。
长恨道姑道:唉,世间事哪有如此简单长恨道姑淡然一笑,挥一挥手,道:再见了,龙儿,您很聪明,愿你好自为之,也别忘了贫道的托付。转脸又向蔡薇薇道了「再见」,然后袍袖拂动,飘然而去。
华云龙呆了一呆,不禁敞声道:顾姨,您长恨道姑头也不回,转眼消失不见。
华云龙欲待追去,蔡薇薇拉了他一把昨声说道:追不回来的,龙哥,让她去吧。
华云龙顿了一顿,颓然喟叹道:是之过急唉,谁知道她会绝裾而去,说走真走哩。
蔡薇薇道:她并非绝裾而去,乃是彷徨无主,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你放心吧,二哥,其实她已经动心了,我看得出来,下次再见,你一定成功。
华云龙道:若讲下次再见,谈何容易。
蔡薇薇黛眉一轩,道:你怎么也糊涂了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其中的道理。
华云龙听她讲得神秘,果真将头一低,凑了上去,蔡薇薇掂起脚尖,附在他耳边的悄声细语,也不知讲了些什么,讲完以后,但见华云龙微一颔首,道:眼前也只好如此了,但愿有幸被你言中。
蔡薇薇螓首一点,认真地道:一定的,你若不信,我敢和你打赌。
华云龙不觉失笑道:打什么赌,我信你就是,咱们也走吧。于是,他俩手拉手离开丛林,奔向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