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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16 月 下
隆冬看不到章一的表情。他只知道她往那道身影走去了,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投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这是钟闵第二次在章一最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第一次是在两年前。她本没有料到,她以为那辆黑色的汽车已经把他载走了。她踮起脚,伸出手去。他明白她的意思,把头往下低一点。于是,她抱住了他的头。他硬硬的黑色的头发被太阳光照过了,是暖暖的。仿佛正是缺少了那一点温度,她冰冻着的整个人开始溶化,那两个干涸的眼球下有体形成,先是一点点往外渗,再蓄满了溢出来,最后终于挡不住地喷涌而出。
隆冬如遭五雷轰顶。远远地看着那两个装在玻璃罩子里的人,美丽的,和谐的。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无法近身。他看见章一抱住了那个人的头,哭泣。她的哭声远远地顺着气流传来,不太响,但他却听得真切。然后,那个男人吻住了她。她没有反抗,甚至在微微回应。她的脚尖踮得越来越高,最后离了地。他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只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想转身跑,但腿怎么也迈不动。一辆汽车开过来了,那个男人搂着她进去,车又驶开了。他站在那,空气里又传来章一的声音,你怎么不去死于是我跟他亲热,跟他睡觉。 他仿佛是痴了,不明白那两个词语的含义,于是就含在嘴里反反复复地滚,去死,睡觉去死,睡觉
章一将头紧紧埋在钟闵怀里,仿佛是后怕。他们至始至终没有说话。钟闵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对方说了什么,他说,马上开始,不用等我。车子驶回宅子,她一个人下了车,再看着车子开走,然后进屋。
章一回到自己的房间,有点恍若隔世。她往床上一躺,搂过了史迪仔,用手指去刮它的鼻子,喃喃说,大鼻子,我该怎么办史迪仔的大黑眼珠子上有亮光,也许,它听懂了,但它不会说话。它的小主人等不到回答,睡着了。
短短的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个小人本负荷不了。她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是半下午了。大脑一清醒,很多事情都能理得顺了。一个个的场景在她脑子里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道,最后她得出了两个结论。第一,母亲将自己抛弃,并且彻底不回头。第二,在见到钟闵的时候,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贪恋他的怀抱。这两个结论让她悚然心惊。
母亲为了她,受过多少罪,她是明白的,现在有了归宿,不正是这么多年来自己所期盼的吗。况且她早晚会长大,总有离开母亲的一天。她马上就成年了,难道还能像小时候一样缠着母亲钟闵说得对,早与迟又有什么关系呢一想到他,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否则有一天,她会连意识都沦丧在他的怀抱里。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呢她拼命地回忆小说与电视剧,都指着一条出路,那就是离家出走。去车站,买一张车票,不知坐到了哪里,对哪个站名有好感,就在哪里落脚。对,就这么办。她对自己说,章一,拿出点勇气来,你要变得坚强成熟,不要以为这世上你是最不幸的一个。天生一人必有一路,不是吗
到底是孩子,她已经将自己未来数年全部规划好了。她对自己说,让我再呆一天,亲眼见到母亲幸福,然后就离开,走得越远越好。这里的人也许会想起我,那时候他们会说,噢,那个勇敢的,成了谜的孩子。
想到要走,就又想到钟闵。她狠狠地甩了甩头。她好像从没有为他做过什么,那就在这最后一天里做点什么吧。她去他的房间,实在想不出点子。最后钻进了浴室。
她从没有进过钟闵的浴室,这下不免好奇。不论什么东西到手边都能拿起来看半天。想不到男人也要用洗面,他的剃须刀很干净,剃须水很好闻。她甚至连浴盐都翻出来了。最后她终于发现一个空瓶,是漱口水用完了的。
太阳也许是累了,提起下了班,因此很快到晚上了。章一上床很久了,却始终没有睡着,她在等钟闵回来。她猜他会来看她的。
她猜中了。他进来了,在黑暗里盯着她,她也大睁着眼睛盯着他。他哧地一声笑出来,拍拍她的脸,出去了。她把床头灯打开,过了一会,他果真回来了,换过了衣服,头发上还沾染着水汽的。
她坐起身,身子往后靠。他也在床边坐下来,却不开口。只好她先说话,本来她也是打算好好同他说说话的。她说,你瞧见那瓶漱口水了吗
他说,瞧见的。
她又说,我见你原先的用完了,就出去替你买了一瓶。
他在那微醺的灯光里吟吟笑,那谢谢你了。其实家里的东西都有备用,没有时也自会有人补上的。
她却有点邀功,我怕买错,拿着空瓶去的。哪知到超市,问导购,她说没见过。于是我就拿了一瓶最贵最好的。她想了下,又问,你用过了吗
他答,用过了。
她有点不罢休的,什么味道
纱罩子里的灯发热了,让夏夜里沾着湿气的不安定连同光与影都在微微上浮,仿佛是有人正做着的酣然的梦。他就在这梦里说,甜的。
她不信,我拆开闻过的,说是水果味,却一点水果的味道都没有。她把身子凑上去,你再让我闻闻。
他没有张嘴,反倒将嘴角弯成一道弧线。她忍不住要说他一句,将头往上望,唇堪堪擦过他的嘴角。他楞了一秒钟,也许更短,然后狠狠吻住了她。
他吻了很久,然后将她的两瓣唇反复地含在嘴里吸吮,甚至用牙齿轻轻去咬,留下了几个齿印。他点着她的鼻子,笑着骂一句,小骗子。她也笑了,漱口水其实是她用过的,她的的确确是个小骗子。一笑,那唇上的齿印就消褪了,他似乎不愿意看到,于是又吻上去。这一次,她以牙还牙,非要给他咬上几个才作数。可她哪里是他的对手,越是如此,她越是不罢休,他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直到身子往后一倒,后背一片冰凉,这才发现睡裙已经被他剥去了。
待续
章一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没有怕。她整个人赤 裸的躺在那里,闭上眼睛,头微微往上扬。光从她身体的每一道弧线上划过,形成无数道流光,明的,暗的。她脸上有一种稚嫩的庄严神情,仿佛自己是个被置于祭坛献祭的,最干净最美丽的少女。
那个时刻终于到来。她仿佛能看到天空中的月,还有满天的星。无数的星都在闪烁,一下子亮了,一下子又黯了,然后它们闪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阵风吹来,哗啦啦,无数的银光掉下来,落在她身上。她的身子是烫的,被冰凉的银光裹满了,变成了一层朦朦的水汽。那水汽是什么是她所承接来的露与泽。
结束了。她在他怀里喘息,钟闵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睡了一会,也不知睡没睡着,她蹭了蹭,咂咂嘴。他轻声问,怎么了想喝水
其实她就是想喝水,但是不想动,又不好意思说。他既然问了,也就点点头。他把睡裤一套,去给她端水。坐在床边,递给她,她支起身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又咚一声倒下去。她用的是玻璃杯,上头没有一点花纹的。他明明不想喝水,偏偏喉咙里生渴。也许是因为看她喝。于是他也喝两口,微微俯身去放杯子,却发现她在轻轻扯他的裤子边。他回头去看,这一看,竟有些呆了。
小时家里的嬷嬷养过昙花。因他小,总是被要求要早睡,因此花年年开,他年年看不到。直到稍大一点,硬是要在露天里守着。嬷嬷见他撑不住,叫他去睡,他不肯,非要等到昙花开。花是有灵气的,尤其是夜间,人气消退了,又有湿意。于是那天就在他面前十五朵齐开。花瓣和花蕊都在颤动,仿佛人和花之间有了一种恩情,知音的恩情。然而就是这样震撼的美都及不上现在眼前看到的。
章一的眉眼上染着红,小红嘴唇是肿的。那红肿令人心痒难耐,仿佛该咬下来的才好。因为羞涩,她整个人的形态是蜷曲的,但又因着惬意,就在那蜷曲上头微微的舒展开来。见他痴痴看着自己,就丢开手,腿下意识地摩擦着蹬了蹬。她的眼珠子上裹着一层迷离。
钟闵只觉得有东西在身体里蓬发欲出。昙花的美只一现,他却要让她的美永恒,而这美,他要一遍遍采撷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是趴在他身上的,头垂在他颈间,这样居然能睡一晚上他自然是醒的,有东西就在她体内苏醒过来。她装作睡着了不知道,依旧趴着不动。
他却看穿她,哄她,乖,动一动。
她自是不肯的。他就把她的头捞起来,亲她耷拉着的眼皮子,亲她的嘴。亲着亲着忍不住重重一顶。她尖叫一声,从他身上蹦起来,往一边躲。他捉住她,作势要用强的。她就有些生气,转过身不理他。他又凑过来哄,恼了她反手去打他,赶他走,手一挥,他抽了口气。
她赶紧转过来,抓到了我看看。
她捧着他的脸看,他却抓着她的手说,你还留这么长的指甲做什么。
他眼睛下面被她划了长长的一道子。她问,疼吗又说,你看不顺眼就替我剪了吧。
他果真拿了剪子来替她一只只修剪,又把减下来的指甲拨到一块,用纸巾包起来。
她见他那个样子,忍不住说,笑死人,指甲也当宝贝。
其实他不过是怕落在床上硌着她。嘴里却不这么说。指甲当然是宝贝,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比干莫邪把头发指甲扔进火里,就能造出绝世好剑又闲闲地说,假如哪天你不见了,我有这些东西,说不定能找人做个法术,把你找出来。
她果然被唬住了,不是因为他骗她的话,而是以为他看出她要走的心思。她想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来,结果却叫起来,呀,渗出血珠子来了,一会怕是要结痂。竟划得这么深。
他笑说,你让我一会怎么见人若有人问起,我就把你供出来可好
她却忽略了后半句,抓住他前半句的话头,嗤道,结婚的又不是你,怎么不能见人突然又想起什么,负气地往床上一倒,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听他哗哗地放开水,又故意过来撩她,一起洗
她烦躁起来,把头埋进枕头里,这样时间是不是过得慢一点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地球停止转动,否则她母亲的婚礼依旧会举行的。
章一没有问钟闵为什么他会去参加婚礼。但钟闵却告诉她,他是作为男方宾客去的。他们到的时候,婚礼场已经很热闹了。如同定义中的婚礼,喜庆的,微笑的。
章一见到了新郎。一身礼服衬得人如一棵松,苍郁虬劲,生气蓬勃。这就是她母亲要嫁的人,气质出众,客气有礼。新郎已经见到他们,走过来,只朝钟闵点个头,然后说,是章一吧,你妈妈还在化妆间,你要不要去看她
她想了一下,然后摇头。这是个大喜的日子。
于是新郎又指着不远处笑着说,你的同学都在那。
章一是很聪明的。见他两次想把自己支开,估计是有话要对钟闵说。因此就去找同学了。远远回头看,两人果然在说什么。新郎低下头,背影微微地往下塌。
正文17 突 变有更
乐队伴着舒缓的轻音乐,婚礼就快要开始了。章一又回过头,新郎已经不见了,钟闵却被别的什么人缠住。他也正往她看来,于是她冲他笑一下,又听同学说话去了。然而同学在谈论些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脑子里乱得很,各式各样的香气与甜腻正一层层将她的意识包裹,她费力地将它们剥开,最里层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去看看吧,祝她幸福。
她站在化妆间的门口向里张望。她母亲换上了白婚纱,盘好了发,妆容亦致妥帖,只差戴上那匹长长的头纱,就将成就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她母亲在镜子里看到了她,没有移开目光,她赶在下一秒之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上头一排牙齿冒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有人端着东西进屋,走得急,将她撞到一边,再看时,她母亲已经被人挡住了,只有白婚纱的一角斜斜的露出来。
她这才收起笑容,往外走。出来一看,好像是走错了方向,人声与音乐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脚踩在草坪上,抬起来就是一汪深绿色的水印迹,她对自己说,绕吧,迷都绕得出去。
这边离婚礼主场有些远,但到处都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常青树以及高高筑起的花墙。她穿过了一扇月洞门,里面有一大片开放的白蔷薇,它们迟了一个月,千百朵齐开,为的就是今天,外面就是铁护栏,却挡不住那一朵朵白玉盏沿着叶的绿一径往外开。她走过去一点,细细看,果然是养护得很好的,一只蚜虫都没有。她顺着那赏心悦目的白和绿走,往里一绕,却听见有谈话声,裹着花香的,几乎与花叶的颤抖融为一体,若不是有风送进耳里,本是听不见的。
有个声音在低声哀求,你不能结婚。
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不行。这是我的事
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们早没有任何关系。
章一知道她不该这么做,但是脚已经把她的身子往前送了。不远处的花墙下有两道人影,背向她的那个穿着笔挺的礼服,另外一个被挡住了。
过了很久,先前那个声音说,我早该知道你有多残忍。又过了一会,一只腿迈出来了,是穿着西装裤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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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那的的确确是西装裤。那个人只往外走了一步,突然又走回去,抱住了另一个的头。
章一觉得自己的腿变成了泥,正一点点的塌,一点点的化。她本不敢呼吸,因为那两颗留着短发的头,是交错的,静止的。
良久,有人痛苦地开口,你敢说你没感觉
另一个声音麻木,没感觉。
似乎是一声很轻的叹息,然后那个痛苦的声音来源再次覆盖了那个麻木的。但就在要分开的一刻,那个麻木的突然疯狂起来,他抱住了眼前的人,狠狠地回吻。反过身,他们的身体嘭地撞在花墙上,止不住,几秒钟之后花墙倒塌了,他们的身体也倒塌了,空气中满天飘散的花与叶不知是谢场还是开场
章一居然走回了婚礼主场。她的手被钟闵拉过去了。她知道有很多人在看,但是她顾不得了,她的意识仿佛被凝固了,不知道什么叫缩手了。她的后脊生满了冷汗,并且越来越多。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婚礼吗谁的婚礼
结婚进行曲到底响起来了,宾客们都坐下了,新人从祝福的夹道中缓缓地走过来。章一将自己的手一点点收紧,狠狠地掐,却不觉得疼。当然不会疼,因为她掐的是钟闵的手。
新娘的脸被白头纱挡住了一半,另一半微笑着。新郎的脸她不敢看。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慌张地四处寻找。她找到了,林致若无其事地坐在人群里。那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他身上沾染的花香正一点点侵蚀他的骨髓。
新人终于走到了夹道的尽头。神父在唱证婚词,在仪式开始之前我要先询问一下,是否有人反对如果现在不提出以后再反对就没有效力了。
没有人说话。章一的内心在做天人交战。
既然没有人反对,那么请新郎跟我说下面的话
场中静极了。
一个声音不大,但是从那黑色的肃穆和庄严中穿透出来。我反对
待续
无数双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向那个方向行注目礼。一个少年穿着长袖白t恤,站在夹道的另一头。他似乎刚从什么地方来,因为那白的上头带来一股冷冽的清新,不同于其他白的甜腻。他再次小声但坚定地说:我反对
场中似乎有无数个负压球爆裂开来,产生的蜂鸣声绵绵不绝。章一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刚有动作,就被钟闵按下了。那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这场婚宴的小主人,隆冬。
神父做了个手势,请说出你的理由。
我是这个家庭的重要成员,我没有接受这位女士,就这么简单。
被压抑的蜂鸣声扩大,成了一片哗然。新郎大声呵斥,小冬,你在胡说什么
隆冬的目光投向他的父亲,依旧轻声地,还要我再说一遍吗那好。我说了,我不接受她。他的手指指向了带头纱的新娘。
新娘往前走了一步,有光从头纱的缝隙里透进去,但是没有反出来。为什么
隆冬吐出的字像石块一样,掷地有声,因为,你没有资格当妈妈。
新郎恼怒了,你新娘拦住他,小冬,我以为你已经收受了我的心意。
隆冬摇头,曾经。现在不一样,我看穿了你。
新娘静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想我猜到了原因。你能不能先坐下来,几分钟之后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没用的,隆冬在场中盲目地寻找什么,你要想成婚他的目光终于锁定了一点,除非我死。
谁也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动作的,但那把藏在袖筒里的刀已经了他的腹中,掣出来,掉在了地上。血从冷冽的白上晕开来,然后温热的红从他的指缝中漏出来,滴在草坪上,变成了粘稠的黑。
有女宾客的尖叫撕开被血凝固的空气。有人惊恐地大喊:小冬
天空也是黑而凝固的,却没能有什么东西将它撕开来。狂风卷来了厚重的乌云,做成了天的盔甲,随即呼喇喇地向地上卷来,远处的树木腾起巨大的暗色波浪,与它激烈厮杀,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章一站在露台上,喃喃,这么会这样一双手按在她的肩上,下去吃饭。
她摇头,我不想吃。
钟闵把她拉进去,外面的风太大,明明上午还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她想躲到卧室去,他不让,小人不许想太多东西,不然长不高。
她立刻不服气,我初一下期都有160了。还有,不许叫我小人,你才小人。
他笑,此小人非彼小人。
她跳起来,那也不行突然又生出点恼恨来,给她办生理成人仪式的不是他是谁于是拿小拳头捶他,我让你说,我让你说结果好似挠痒痒,他一脸受用,又哄着,半搂半抱地下楼去。
结果坐下来也只是叹气。事情太复杂,远远超出她能解决的范围。上午的婚礼被闹得人仰马翻,新郎到底心疼儿子,来不及成礼了,风驰电掣地送儿子到医院。章一最担心她母亲,结果她母亲非常平静,甚至向宾客表示歉意,最后再一个个将他们送走。
她远远地看着,她母亲人生中最美的一次登台,闹剧般收场。母亲为了婚姻将自己抛弃,她本人却被婚姻抛弃。这一切,她不知该痛恨谁,浮华散尽,场中剩下的依旧是白,它在喜庆与凄凉间完美转换,如此势利,于是她只有痛恨起那白来。
她代她母亲流下眼泪。她母亲依旧重复那套不知已重复多少遍的说辞,谢谢,我不要紧。今天,实在是抱歉。
钟闵在那头当当地敲着碗壁。她看过去。你一口饭一分钟嚼了十二下。她看到他就想到了林致,想到了林致就想到了那片白蔷薇,想到了白蔷薇她就咽不下嘴里的东西。她赶紧吐在数张纸巾上。
怎么了
她不敢问,但是很想知道,那件事他到底知不知情。没怎么,让你一说,突然觉得恶心。
他哧地笑了声,她也懒得理会。
章一觉得现在的情形比考试还令她头疼。母亲与隆冬,隆冬的爸爸与林致,还有她与钟闵。她该不该走在这个时候母亲最脆弱的时候母亲知道林致吗如果不知道,她该不该告诉得知一切,她们会不会和好如初
她的脑子里打了无数个问号,并且打一个就翻一下身。
身后有个声音说,你神很好
她又翻一下,睡不着。
做点别的
她在黑暗里找到他黑曜石般的眼睛,翻回去,我还是睡觉吧。她不知道其他人在做什么,也许困惑的仅仅是她就像她身后的那个人,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早上起来,她推开窗户。外面一片狼藉,显然一夜的风吹雨打。下过大雨吗,她竟然不知道。空气中的各种污染被雨水带下来,于是天也放晴了。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有东西在碌碌地响,她没理,然后是第二阵。她走进去,想起来昨晚是没关机的,谁会找她拿起手机看,一串陌生号码,她接起来,喂一声。
没有人说话。
她拿下来,信号满格呀。喂不说话她挂断了。
那头有人轻轻喊一声,章一
已经十点了,还没下来。阿姨心头暗笑,谁说昨夜风雨无情要不要叫她吃饭呢正想着,却见她下楼来了,背着包,要出去的样子。
阿姨,我有事出去了。
阿姨的手伸出去,先吃点人已经不在了。收回手感叹,年轻果然是好,用不完的力。
章一沿着公路往下跑,只听得耳旁的风猎猎地响,人似乎要飞起来。唐僧为什么不要悟空背他去西天因为代劳不得。就像她现在,有的是诚心和决心,她不要司机送,不要人同行,甚至不需要告诉别人。就这样跑吧,再快一点,飞起来。
她跑下了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影。近了,更近了。人影在向她招手。她伸出手去,张口就要叫。有东西重重地劈在后颈,身子软软地栽了下去。
正文17 疯 狂
章凤姿看着昏迷的章一,想起了自己也是这般大的时候。母亲早逝,小小年纪勤俭持家,父亲是教书匠,有教养,人又生得清丽出众,那时,无论谁提起章家的姑娘,总会赞上一声好。那么,那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了,是从交了第一个男朋友开始,再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有一天,肚子鼓起来。父亲的头发几乎一夜全白,她在飞舞的铁衣架中抱着头哀求,爸爸,我不知道会怀孕是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初潮时以为自己要死去,第一张卫生棉是照包装纸的图贴上去的,不知道怎么交朋友,该交什么样的朋友,不知道停经意味着什么,甚至不知道在肚子里疯长的是什么东西。父亲的背佝偻下去,打掉吧。那些只露着眼睛鼻子的医生护士手里拿着什么是银光闪闪并且尖锐的冷兵器。她逃掉了。她想找到那个人,但是不知道他是谁。
多少个夜里醒来,她都希望是一场梦。不是梦,那么故事里是否另有隐情被人陷害父债女还无心之失然而事实仍旧如此,她不知道是谁在她肚子里播下了种。铁衣架再次挥舞,她护住的仍然是头。
年纪小就是不知好歹。她不管肚子里头的东西长熟了是什么,也不顾其他人的眼光。她依旧洗衣服做饭,行走如风,甚至偶尔在人多的巷子里昂首挺的走过。她以前也这么做的,只是现在吸引的目光更多。
到底是生下来了。痛了她二十多个小时,从血与里头剥离开。那是什么皱巴巴,像老鼠还是像小老头她没有力气再想了。
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差。屋里一有哭声,就要打她。她恨,那个团,不给她吃,饿死她,于是哭得更响了,打得更厉害了。胀得要炸开,白色的汁流出来,打湿前一片。她用手狠狠地挤,仿佛那是一颗残存的毒瘤。哭声震天,她父亲的耳光掴来,却没听见响。轰轰声里似乎有父亲的咆哮,你还要造多少孽然后,她的一边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了。是聋了。
她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是车祸,躲都躲不过。白布盖住了父亲的脸,平车被送往太平间,在那长长的与阳的通道里一点点消失,她疯了一样扑上去,嘶喊,爸爸我错了,爸爸我错了她的眼泪融化不了白布下的僵硬,也阻挡不了人世间的永隔。
从此剩下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十六岁的大孩子带着几个月大的小孩子。时间这个东西到底时好时坏,转眼小孩子就有大孩子那么大了。
章一一点点转醒。她记得自己接到母亲的电话,于是舍弃一切,准备投进那个久违的怀抱里,没想到投进的却是黑暗。有个声音遥遥地呼唤着她,章一章一
费力地睁开眼皮,那个人正拍打着自己的脸,醒了
她喊一声妈,喉咙干得像要撕裂开。随即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手脚被捆住了。这次她的声音完完全全出来了,惊恐的,妈妈
章凤姿笑着答应,乖。
旁边有个男人说,都长这么大了果然是好货色。伸出手捏一把,觉得简直是好,双手齐上。章一尖叫。
章凤姿打掉他的手,坏了不打紧,价掉得厉害。
那个男人盯着她看半晌,真是你女儿
章凤姿微微冷笑,我们长的不够像
像,男人说,最毒妇人心,我以后可要小心了。
章凤姿伸手将他一推,下去守着,误了事看我不跟你小心。
那男人去了。章一又开始喊,妈妈,你要对我做什么别吓唬我,快放开我
放开你乖孩子,这是绑票,你懂吗
绑票我不信。妈妈,我是章一,我是你女儿啊。
章凤姿抚上她的脸,女儿我清楚得很。扔在一旁的对讲机里说,人带来了。章凤姿露出笑容,带上来。
带,带谁
章凤姿的笑容扩大,你马上就知道。
一阵推推搡搡的声音,然后有人喊:章一是隆冬。章一惊骇地转向章凤姿,她为什么要捉隆冬来,他不是在医院吗
章凤姿似乎看出来,因而解释:那一刀不深,刺破了大网膜,出了血。住院是小题大做,我用你的手机发信息给他,他肯不来
隆冬叫起来,你捆着章一做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章凤姿挥挥手,立刻有两个人把他拖到椅子上,缚住。安静点,小冬,我是章一的妈妈,你可不能对我大吼大叫。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意,是因为章一。你喜欢她,对吗
隆冬因大闹婚礼而生出许多勇气,至今没有消退。他没有看向章一,但声音却往那个方向送去,是,我是喜欢她。怎么样
章凤姿却笑起来,乖孩子,亏你说得出。我能怎么样,你喜欢她是再正确不过的。不光如此,她也应该喜欢你。 她笑得整个人直往后仰,你们一般大,正苗红,又是同学,少男钟情,少女怀春,理应是一对。谁敢说不是
章一的心里咯噔一下,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些事她都知道
隆冬听得不明就里,只是毛骨悚然。章凤姿的眼睛里头装的不是笑,是强酸,在等待某个时刻泼出来。那笑声一抽一抽,仿佛被什么东西锯断。他突然害怕起来,你别笑了
章凤姿立刻没有笑了, 好,不笑了。说点什么好呢她往上翻翻白眼,唔,来说说你爸爸。平日里我最喜欢知道他和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