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路沉默,真真儿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宁馨在临下楼和楼下的管理员笑着打招呼的时候,丁薇撇了撇嘴,依旧没说话。宁馨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女人,脊背挺得直直的,这种没有受过训练而脊背端着的人,一般都是自视甚高,有自信乃至自负,固执而有自己的思维方式,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年纪不大的话,定是从小家境就好没有吃过任何苦头。宁馨好歹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几年,平日里是绝对不会主动和这类人打交道的,只是这个时候,却是由不得她了。
两人一前一后,宁馨楼下右转不到一百米就是一家茶楼,虽没有不远处第一次见丁薇的那家门槛儿高,但胜在清净雅致。特意垫高的水木地板,用窗棂子隔板隔开的小空间,整个儿大厅看似是敞开的,可是小隔间又不着痕迹的给茶客一些隐私,檀木糊纸的四角小灯笼悠悠的垂在茶楼的大厅边角上,给个厅里添了几分盎然的古意。
就在一楼吧,不要上去了。宁馨阻了丁薇上楼的脚步。到底是不忍心看着刚流过产的人上楼喘那点儿气,可是丁薇显然不能理解宁馨的想法,眼睛扫了宁馨一眼,眼睛里露出的东西,宁馨见过,在他们处长千金眼睛里见过。
笑了一下,宁馨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强求,有些亲戚也不能乱认,差距在那里放着呢。走了两步,找了靠门的一个位置,那小隔间边儿上放着两盆君子兰,绿油油的煞是可爱,宁馨看着有几分心喜,心情也稍稍好点儿。两人面对面落了座,自有那穿着规整的小哥儿递来单子,两个人都不是专程来喝茶的,宁馨点了壶清茶,丁薇没说话,等茶具温好小哥儿下去之后,两个人又开始沉默了。
说吧,有什么事儿。还是宁馨先打破沉默,眼看着时间都快到中午了,要是赶得及,回去应该能做点饭给穆梁丘送去。
你把梁丘还给我。
宁馨想着人家找自己来定是和穆梁丘有关的,可是没成想第一句话就是这么一句,抬眼看着丁薇,丁薇也在看着她,两个人互相看了半天,最后先低下头的是宁馨,她被丁薇眼里的狂热吓住了。
对不起,我不能。宁馨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的响起来。
丁薇的牙关咬的紧紧的,看着对面的女人,然后幽幽的笑了一下,宁馨看着丁薇放在木桌子上的手清瘦的可以看见底下的血管,移开了视线。
你难道不好奇我们的关系么
宁馨很想说我很好奇,可是还是忍住了,她宁可回家去问穆梁丘,遂不回话。可是丁薇不管宁馨的回应,只是自顾自的往下说。
我们一个院儿长大,在你之前,梁丘这辈子就交过唯一一个女朋友,那就是我,连两家长辈都默认了我们,穆梁丘最后娶得肯定是我。
宁馨很想问那你为什么出国,你为什么还有了其他人的孩子,可是没等问,人家就继续往下说,她也就继续往下听。
你看看你的脸,和我的很像吧,呵呵,梁丘为什么和你结婚,你还不知道么丁薇边说边看着宁馨,脸上的怪异的扭曲着。
你知道你是我的宁馨撇开其他的想法,试探的问了句。
知道,那又怎样,我十二岁知道丁兆业不是我的父亲,我那时候就知道他害死了爷爷,可是那又怎样
宁馨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宁馨自问不能在知道事实后还心安理得的享受害死自家至亲的人提供的种种,这个女人竟然能在知道事实之后还这样儿,而且在可以称得上仇人的家里养成了千金脾气,竟然还问自己怎样
忍不住握拳,呵,是我天真了。天真的在最初就想着认这个姐姐,岂不知人家打一开始就知道有她这么个人,而且从来没有想着认过她,宁馨的身体忍得发抖,这话是别人说的,她最多就是在心里过一遍然后扔掉,可是这话是从丁薇嘴里说出来的,宁馨忽然觉得自己的血液留在丁薇身上是件多么恶心的事儿。
许是看见宁馨脸上的激愤,丁薇竟然笑了一下我感谢他们害死了爷爷,要不然我可能还碰不上梁丘。
啪清脆的一声之后,宁馨气的发抖,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话,这还是人说的话么终究是没忍住,一个巴掌扇到了对面人的脸上。
他们是给你生命的人血液都集中到脸上了,宁馨气的脸色发红,两手交握攥着。
丁薇呆呆的摸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宁馨,不可置信,可是没有动手,随后竟然笑了一下,有些恍惚我只承认我姓丁,这一巴掌,我们就真正的没关系了。
宁馨觉得自己再呆下去就有些可笑了,还能听什么,先前答应和丁薇来这里,是念着这女人身上流着和自己相同血液,可是这会儿,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呢
放心,我绝对不敢攀你丁家的高枝儿,爷爷的事儿,我一定要查清楚,还有,穆梁丘我不能还你,也不可能还你,请你以后叫我丈夫穆先生,梁丘梁丘我听着膈应。
说罢就要起身,岂料原本安静的人突然抓住宁馨的手,指甲深深的陷进宁馨的手背,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你个贱人,抢了我的丈夫,梁丘是我的,我的丁薇的劲儿很大,抓着宁馨的手,神经质一样的喊着,宁馨觉得丁薇不正常,有些像电视中常演的精神病患者。当下就要挣开自己的手,你放开我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宁馨一挣扎,丁薇手上的劲儿更大了,梁丘是我的,他才是我丈夫,你个贱人,你抢了我丈夫,抢了我的家就像陷入癔症一样,丁薇看着宁馨,脸上带着恨意扭曲着,眼见着宁馨挣扎,竟然一撩手扯上宁馨的头发你个贱人,贱人
你放开我两个人的动作有些大,原本安静的厅里已经有人在探头了,不远处有老板在外面徘徊着,客人的事儿不到万不得已,老板不能插手。
两个长得很像的女人,一个脸色狰狞,扯着另一个的头发,嘴还覆在人家耳朵上念念有词,宁馨不敢挣扎,头发指定断了一小把,嘶嘶的吸了口气,然后挣开手,伸长胳膊去推丁薇,结果人家一看宁馨竟然来推自己,潜意识里肯定不想吃亏,于是放开拿捏着宁馨的手,手指张开,宁馨眼角瞟见虚影,下意识的一偏头,随即就感觉左脸下颌到脖子的部分火辣辣的疼。
你们在干什么有些发懵的宁馨骤闻一道男人的声音,然后听见一阵啑哩哐啷的响声,自己就被揽进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鼻端的气息很熟悉,抬头,果然看见脸色铁青下颌紧绷的男人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脸,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已经是生人勿近、熟人也不要轻易近的地步。
再一看地面,茶楼的小桌子已经被推斜了,丁薇躺在地上,边儿上的君子兰也在地上,土撒了好远,不过片刻光景,这是怎么回事儿宁馨还蒙着,只是感觉头皮有坨地儿疼,脸上有片地儿疼,疼的不得了。
宁馨没看见穆梁丘是怎么来的,别人可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小哥儿正注意着这边的情景,想着要不要过去拉开,结果正犹豫间,就看见茶楼门被大力推开,进来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小哥儿被人家眼风一扫,腿没出息的软了一下,硬着头皮想要上前招呼。就听见那边打架的女人中有人尖叫了一声,没反应过来,这客人转头,小哥儿看见这人脸色瞬间绷起来两步过去,一把推远了刚伸手挠人的那个。
那家伙,小哥儿毫不怀疑要是可以,这个男人会撕碎那女人,要不然光推了一把,那女人怎么可以跌出那么远,足见推人的力气有多大。
怎么样,疼不疼疼了吧啊说话穆梁丘看着迅速渗出血的三道血印子,滔天的怒火已经窜了起来。
地上躺着的丁薇,这时候仿佛刚回神儿,没有方才厮打宁馨时候的疯狂劲儿,脸色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惨白惨白,看着穆梁丘抱着宁馨,然后起不了身。
没事儿,不疼,你别着急,勒的我腰疼,你先松开宁馨看这样子,知道穆梁丘用了大劲儿甩开了丁薇,看这人脸色,知道气的不轻。
穆梁丘的胸膛起伏着,抬眼看着还趴在地上的人,头一次让别人清晰的知道自己的怒火,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话丁
爱的浪潮笔趣阁
薇,今儿个我家宁馨要是没事儿就好,有事儿我让你们丁家玩儿完,从现在开始我跟你跟你们丁家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有事儿没事儿别来找我,丫挺的,瞧你内操、行,竟然跑来在这里打人来了
穆梁丘是真气上了,一溜儿京片子不带喘的跑了出来,平日里这人说话,最最标准的普通话,没有多少京味儿,这一回急上了,骨子里埋着的东西冒头了,宁馨毫不怀疑,今儿个那里躺着要是个男人的话,穆梁丘早就冲上去把人家打个半死了。
给我拿药箱来冲守在边儿上的老板吼了一声,穆梁丘话说完就掰着宁馨的头查看。
丁薇坐在地上,只感觉到通体发凉,再一看宁馨脸上的血道子,似乎不相信那是自己下的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上满是血,看一眼穆梁丘,心便彻底的沉下去了。到底是不甘心,梁丘叫了一声,穆梁丘没管,只是拿指尖碰了一下宁馨的脸,得来明显的瑟缩后,脸色更加难看。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么
没有两个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穆梁丘头也不回。
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手抓着自己的衣服,丁薇依旧坐在地上,只是有些发狠的问穆梁丘。
穆梁丘不说话,有些理由没必要说给别人我对院儿里的黑子也很好。黑子是大院儿里的一条警犬。
指甲终于钻进自己的皮肉里,丁薇想起那些年穆梁丘对自己的样子,脸色再度恍惚起来,似乎又陷入方才的疯狂模样,穆梁丘没管,拿了茶楼老板的药箱简单处理了宁馨的伤口,然后打横抱起人往出走,临走的时候看见门外丁家的车刚好来了,知道丁薇又一次偷跑了出来。
宁馨很想说自己只是脸上被人抓伤了,腿还是好的,可是看穆梁丘抿着的嘴,宁馨不敢说话,乖乖的由着人家抱着自己往出走。
宁馨,怎么着了啊,听说丁薇打你了,怎么个事儿这厢宁馨刚从医院回来,穆梁丘的脸色一直不好,宁馨不敢说话,正坐沙发上,看见雷让一阵风似地掠进客厅,探手就端着自己的脸看,宁馨脸上已经贴了纱布,这会儿也看不出个啥,宁馨侧头挣了去。
没事儿,就挠了点皮儿,不碍事。
雷让瞄了穆梁丘一眼,就算破一点皮儿自己二哥那里都是了不得的,何况听说还挺严重。
在医院耽误了一阵子,这会儿已经是一点了,昨个晚上就没吃饭,今个中午无论如何是要吃点的,从医院出来后,穆梁丘领着人进了一家私房菜膳房,点了几样儿清淡的,两个人吃了些,宁馨看穆梁丘到这会儿还闷着头不说话,想着委屈的是我好不好,我莫名其妙的叫人家在脸上挠了那么深的印子,这会儿这个男人不知道在生哪门子气。
可是没敢说,穆梁丘今儿的反应着实是大了些,宁馨想起今天这个男人在茶楼那么对待丁薇,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而言,委实重了点。这个男人今天风度全无,在别人眼里定是极为鄙视的,不知情的人看着这么个男人那么护短的样子,定是认为这个男人气量极小,就算再怎么样,女人的事儿男人也不能那么个,而且还下了那么重的手推人。想归这么想,不可否认,穆梁丘今天这么紧张她,宁馨心里最后一点怀疑全没了。
我上去看文件了,宁馨你小心着点,不要碰到伤口。沙发上坐了半天的人这时候站起来了,看了雷让一眼,再看了宁馨一眼,径自上楼了,宁馨无语,这个男人,真是的
二哥生气了,生他的气。眼睁睁的看着人上去了,客厅里就宁馨和雷让两个人,冷不丁的,雷让说了这么句。
宁馨回头,疑惑的看着雷让。苦笑了一下,雷让看着宁馨,心里的想法只是不能跟人说。
最后淡淡的说了句他比他想象的,还要紧张你。
宁馨依旧疑惑,只是没说话,反而想起今个的丁薇丁薇,似乎精神不太正常,你二哥今天是不是给刺激的有点过了
这点儿刺激,哼,比起她给我二哥的刺激,我觉得还轻了,只是我二哥这人,有时候雷让没有往下说,像是有点陷在回忆里,宁馨觉得今天她不把事情弄清楚,她往后绝对会好奇死。
雷让,你给我说说你们的事儿吧,把你知道的都给我说说,丁薇和梁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我家的,你二哥当时为什么要娶我,都给我说说吧。比起穆梁丘,宁馨觉得雷让可能说的会比穆梁丘多点,那个男人,一句话估计能说完所有的事儿。
雷让坐了半天,走过去给两人倒了杯水,然后开口了。
我二哥,之前生活的并不好,不是不好,甚至是很惨,我当时见他的时候,他甚至连基本的对话都成问题,完完全全可以确诊为自闭儿,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小孩儿能有我二哥聪明,他成为那样,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被人刻意弄成那样的。
雷让是以这句话开头的,宁馨抓紧了手中的杯子,静静的听着。
雷让想起了初见那个八岁小男孩儿的那天,然后摇了摇头,眨去了眼睛里的一些东西,然后继续。
很多问题,你要去问二哥,有些事情,并不很光彩,所以我暂时还不好说,我只能说二哥和丁薇的事情。询问的看了宁馨一眼,宁馨点头,然后雷让继续。
呵,你能想象到吧,那么几近自闭一孩子,而且上学都是有人接送,回家学的东西也全是为了冯氏接班准备的,二哥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做的就已经是大人的事儿了。可是,还是渴望有人能一起和他做同年龄人该做的事儿,二哥见过唐尧之后,说过一句话,他说我这辈子最羡慕的人就是唐尧,因为唐尧有个幸福的家,而且唐尧干尽了小孩子能干的所有事儿。
我这辈子忘不了二哥在看见丁薇给他橡皮筋儿一端让二哥帮忙绷着的时候二哥的眼神儿,你没看见过,现在想想,真的,真的雷让有些说不下去。
宁馨喉咙里开始发堵,雷让继续。
都在一个大院儿里,终于有个人能陪着二哥玩儿了,即便那是个女娃娃,二哥眼睛里的神彩也多了起来,那时候我每天即便会陪着他,可是我也不能天天陪着,我们不住一地儿。在丁薇十二岁之前,那个时候她虽然任性,但是还是挺乖巧。可是突然,丁薇就变了,那个时候二哥十六岁,我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能让他们之间一夕之间变成那样,二哥完全变为丁薇的仆人,丁薇小小年纪也越来越易怒跋扈,动不动会发脾气,可是所有这一切,二哥都承受了下来。当时我们哥儿几个都认识了,唐尧说要找人去强、奸丁薇,被二哥收拾了一通,那是我们第一次见二哥动手。然后当然,我们也知道了你们家的那些事,丁薇很早就知道了,然后告知二哥,她没有父母是二哥一手造成的。你知道二哥的脾气,所有的事儿都担了下来,慢慢丁薇长大了,开始以二哥女朋友自居,二哥没有反对,于是两家家里也承认了。
终于有一天,丁兆业要送丁薇出国,丁薇同意了,我们几个都高兴,希望她这一去,永远不要回来,彻底的解放二哥,你不知道,不知道那些年我二哥是怎么个生活,穆家,冯家,还有丁薇那里然后,二哥和你结婚了,后面的你知道,丁薇突然回来,找了二哥,二哥知道你心里会有疙瘩,可是他最怕的是你知道你们家的事儿之后离开他,所以丁薇的所有事儿他都应下了,前几周,二哥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有时候我半夜醒喝水,客厅里总有人在吸烟。后来我才知道,丁薇出国,是因为丁家早就发现她有抑郁症的先兆了。不管她是何原因精神有问题的,我都恨不得她彻底疯掉,那个女人那时候每天说的一句话就是这是你欠我的,你个杀人凶手。
宁馨这个时候恨不得再扇丁薇几巴掌,仅存的那点怜悯的心是彻底没了。擒着眼泪,宁馨低声嘟囔这个傻子,为什么不跟我说
往后靠在沙发上,雷让想说还有很多东西你不知道,二哥能长到这么大是多么不容易,丁薇那点又算什么
三年前,我就认识你了。雷让突然说了句,宁馨猛然抬头,三年前,那个时候她大学刚毕业
在二哥手机里,他偷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