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我们……真得要赶上巴士，再……回去队伍？”赵娅跟在梁斌的身后，忐忑地将自己憋了大半天的问题小声问了出来。

“怎么，难道你打算尝试着自己在这种环境里生存下去么？”梁斌转过头，挑眉，看着赵娅，语气嘲讽。

赵娅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是的，她不敢，所以她没有对梁斌的做法有任何的反抗，顶多也就是如此温和的询问罢了。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是自己，赵娅知道自己有多么无能多么懦弱，她不是合群的人，却无法失去群体的庇护，如果让她孤孤单单的生活下去，没有任何依靠，没有任何帮助，没有任何目标，无论是做什么都不得不胆战心惊地亲力亲为，她大概……不，是一定会发疯的。

——但是，如果她跟着梁斌回到了队伍，那她身为怪物的身份就完全暴露了个干净。

她被丧尸抓伤了，却没有变成丧尸，她被推到了最前方，作为诱饵几乎被丧尸群撕烂，而此刻却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的伤口……没有人会相信她仍旧是人类，所有人都会以惊恐厌恶而排斥的目光看着她。

——……但是……那又如何呢？

——是的，那又如何呢？被当成怪物又如何呢？只要能活下去，不就足够了吗？

赵娅微垂着眼睑，表情呆滞，嘴角却诡异地微微勾起，划出一个嘲弄而冷漠的弧度。

她早就被抛弃了，不是吗？还为什么要指望着自己被重新接纳呢？经过了那一晚，她再也不会相信什么脆弱的感情了，不是吗？

——从来，利益的纽带都是最为紧密。

经过半天的冷静，赵娅的情绪已经完全稳定了下来，但是她仍旧恨着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抛弃她的人，即使她明白他们理由，甚至如果立场对调，她会将他们抛弃地更加干脆利落，但是这仍旧无法影响到赵娅心中死死压抑的不满和怨愤，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样，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绝对不会原谅那些人，所以，她不会再期待着被他们接纳。她目前无法独自一人生存下去，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更无法反抗梁斌，所以她不得不跟着梁斌回去队伍，但是队伍对于她而言，也只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罢了。

她不会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和看法，她需要找到不需要依靠其他人就能生活下去的办法，需要找到……自己继续前进的目标到底是什么，然后，她会离开，再也不用去在乎任何人，任何事物。

“他们的位置似乎很久都没有变过了，看起来，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梁斌突然开口，打断了赵娅的思绪。

“目的地……那个j市和h市交界处的避难所？”赵娅侧头思索了片刻，没什么兴致地回应。

“嗯，是的……嘛，反正走了这么多天，也的确该到了。”梁斌耸了耸肩膀，语气平淡，“到了避难所，你有什么想法吗？”

赵娅反地摇头，不愿意给梁斌任何能够看透她想法的机会。

梁斌勾了勾唇角，似乎知道赵娅在顾忌什么，却并未再出言嘲讽。

“你……已经能够感觉到那么远的地方了吗？”赵娅被梁斌的表情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想要将这个话题扯开——同时，选择这个话题也是为了测试梁斌此时的实力到底和她有多大的差距。

“不，那里还是太远了，我只不过是在伍尧天身上放了点东西，让我能够感受到他的位置罢了。”梁斌耸了耸肩膀，在赵娅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又加上了一句，“当然，你身上也有，所以我才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你。”

赵娅刚刚呼出的一口气憋在口，堵得她表情微微扭曲。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试图逃跑吗？

赵娅在心里冷笑，梁斌大概是真得高看她了，她本没有逃跑，从此独身一人的勇气。

“以我们的速度，今天下午大概就能够到达避难所了——准备好了迎接另一个比队伍更加庞大更加有趣的小社会了吗？”梁斌黑色的眼眸里熠熠闪光，似乎带上了几分雀跃。

赵娅再次垂下了目光，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提速。

昨天，吸食了梁斌血里的养分，赵娅浑身上下的伤口迅速地愈合了，连一道口子都没有留下，在休整了一个晚上后，他们在第二天早晨上了路，去追赶已经离开了三天的巴士。

赵娅不知道梁斌为何要去追赶巴士，反正他要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或者，梁斌这样做本没有太多的理由，只是因为“好玩”罢了。

梁斌不会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他会把她带到原来的“同伴”们面前，让他们看到她的怪异，完全粉碎她仍旧想要躲在人类社会中的幻想。

——反正，她只是他无聊中的一个消遣罢了，她越痛苦越挣扎，他就会越愉快。

赵娅痛恨自己被当成娱乐他人的小丑，但是她无从反抗，只能忍耐，忍耐到能够翻身的那一天。

梁斌的确比她强上太多了，赵娅不得不承认，只是短短相处的半天，她就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东西。她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将速度和力量都提升到最大的程度，她学会了运用自己已经变异的柔韧的身体，上下腾跃，躲避丧尸的袭击。

白天，四处游荡的丧尸并不算多，但是足够赵娅被梁斌逼迫着拿来锻炼身手。她与梁斌的速度都不差，况且走得并非是公路而是近道，所以追赶上巴士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梁斌是一个好老师，在他的指导下，丧尸在赵娅眼里逐渐褪去了原本狰狞可怖、一触即死的印象——或者说，那一晚在丧尸堆里面挣扎身受重伤却最终活了下来的经验告诉了她，对于目前的她而言，丧尸可以给她造成伤害，却不会置她于死地。

——既然这些丑陋的生物无法对她的生命造成威胁，那么她为何还要去害怕呢？

对于所有的一切，赵娅已然麻木了，唯有死亡会让她胆战心惊。一旦某种东西与死亡脱离了关系，那么它在赵娅的眼中，也失去了需要重视的价值。

——没有了被抓一下或者咬一口就会丧命的病毒，所谓的丧尸也不过是会走路的尸体罢了。

远处，逐渐显露出了建筑物群的剪影，梁斌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对于目的地的出现没有表现出丝毫在意模样的赵娅，“你说，如果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什么都没有，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会不会被当成怪物轰出来？”

赵娅掀了掀眼皮，虽然对于梁斌的“玩笑”没有任何兴趣，仍旧淡漠地回应，“不会被轰出来，会被试图弄死。”

听到赵娅的回答，梁斌愉快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那么……我们还是去弄一辆车，弄点吃的吧。”梁斌微笑着，转过身，看向另一个方向，“那边应该有能弄到物资的地方。”

这一次赵娅没有回答，只是跟着梁斌，朝着另一个方向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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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避难所的第一个黄昏，冯锐靠在隔离室的墙壁上，空洞的的目光透过窗户，看着已经染上绯红的天空。今天下午，他们终于到达了避难所，按照规定，为了防止他们身上携带有丧尸病毒，他们全员需要待在隔离室里隔离72个小时。

来到幸存者基地，就算是暂时的安全了，卸下保护全队责任的冯锐顿时像是大病了一场，一直处于游魂般的低落状态，无论其他人如何劝说，都无法振作起来。

每次闭上眼睛，都会回想起赵娅转身离开的背影，挺直的脊背，坚强又脆弱——还有最后看他的那一眼，由祈求到难以置信，再到冷漠、尖锐和仇恨，每一次回想起来，都让冯锐的心脏尖锐的刺痛。

——现在，你明白了吗？在现在这个世界，你保护不了任何人。梁斌在带领他们上了巴士后，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冯锐紧紧缩起了身体，抱住自己的肩膀。

是他一意孤行，明知道风险巨大，却仍旧坚持让王倩留了下来。赵娅好心来给他们送食物，却被丧尸化的王倩抓伤，如果不是她的话，该死去的那个人就是他——而赵娅，几乎是代替他死去的……一想到如果自己当时处于了赵娅的立场，冯锐就觉得自己浑身冰冷，甚至有些庆幸，被抓伤的人不是自己……而这种庆幸，更是让冯锐对自己万分不齿。

因为他的决定，害的赵娅替他牺牲，这是冯锐心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自责、悔恨，却有本无法去挽回。

他不敢陪着赵娅去死，因为他在那一刻胆怯了，而因为他相信王倩给队伍带来的伤害，又让他没有了资格再为了赵娅去辩护什么。

——赵娅恨他，那个虽然一直面无表情，却总是用着信赖目光看着他的女生，是怀着对他的憎恨死去的，死不瞑目，每当想到这一点，冯锐就无法平静。

在巴士突破丧尸的包围后，梁斌就下了车，没有一句解释，只是带着那副梁斌式的似笑非笑，开玩笑般地将队长的位置交给了他。当时的冯锐神不振，并没有过多询问，而梁斌，也从那一刻一去不复返，不知生死。

——不，不是不知生死，那个混蛋一定还活着的，他不可能死掉。

冯锐抬起手，揉乱了自己的黑发，齐绍挪了挪身体，凑到他旁边，抬起手搂了搂他的肩膀。

“这不怪你的……”齐绍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再一次尝试着劝说冯锐，阻止他继续消沉下去,“当时……那是不得已的选择，是保全最多人的选择，赵娅……她被丧尸抓伤，活不了了……”

“我知道……”冯锐低声回答，“我知道……但是，我……欠了她一条命。”

“……我们都欠了她一条命，如果不是她引开丧尸，我们肯定不可能全身而退。”齐绍微微收紧了手臂，轻叹。

“你说……梁斌在那时候突然下了车，会不会……是去救赵娅的？”冯锐侧头看向齐绍，轻声开口，“我一直觉得，赵娅对于梁斌而言，是有些特别的……”

“……怎么可能，就凭他那冷血无情的格？逼迫赵娅去送死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他不可能去救她的。”一说到梁斌，齐绍的语气顿时冷了下来，但是在看到冯锐略带期盼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后，却又改了口，“好吧，其实……也是有可能的……梁斌这个人，我们从来就没有看懂过……说不定……赵娅被他救了，还活着……”

冯锐露出一抹苦笑，现在用这种本没有多少可能的自欺欺人的想法来安慰自己，显得更加可笑与自嘲。

就在齐绍和冯锐两人低声交谈的时候，隔离室外传来了几人的交谈，随后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橘色的夕阳光芒透过缓缓敞开的门缝撒入屋内，隔离室里的几个人都朝着门口看去，等到他们看到进来的两人的面孔后，全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悚表情。

“什么啊，露出这幅模样，不愿意看到我们吗？”梁斌挂着微笑，脚步轻盈地走进屋子，而跟在他身后的，是面无表情，目光无神，却与曾经身为人类时候的模样毫无区别的赵娅。

“……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隔离室里，不知道是谁，轻声低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