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忐忑猜测为情乎
二十四、忐忑猜测为情乎
可惜此时的“成昆”自然是不知道将来的变化的,下山之时心情颇好,这几日他在光明顶上虽然未觉无聊,然而始终呆在一个地方终究难免索然,这一下山,便如羊出笼圈,鸟入山林,纵马狂奔之时,笑的分外肆意。
阳顶天只是在旁看着他的神色变化,眉眼之间尽是笑意。成昆读得懂那种名为“宠溺”的情绪,因此心情越发怪异,隐隐竟有些不敢与那双温和的眸子对视——尽管就算他直直望过去,对方也永远看不到他,只会透过他看着不远处年轻的另一个“自己”。
可惜被注视的青年自始至终都没注意过身边之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盘算着下山后该给师妹买些什么东西做贺礼。成昆望着一派无知的青年,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怪异的情绪,像是怨恨,又像是羡慕,复杂且诡异。
不久后到了山下的小镇,阳顶天带着成昆走了进去,那镇子说巧不巧,正是“十五年前”阳顶天三人来过的帛加镇。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阳顶天看看身边之人,嘴角忽然泛起笑意,低声道:
“没想到还能与你再来此处……”
青年没听清,反的回了一句:“什么?”
“没事。”阳顶天缓下马速与他并肩,道,“你还记得吗?以前你我曾来过此处,不过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青年无辜的摇摇头,一脸迷茫:“有吗?不记得了。”他盯着面前小镇看了眼,确定自己没什么印象,嘿嘿笑了一声,“没关系,就算我不记得,不是还有你带路吗?!”
阳顶天笑道:“不错。”这一刻的笑容看起来竟有些欣喜的样子。青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带个路而已,你这么高兴作甚?”
阳顶天但笑纵马,一旁飘着的成昆却是隐约明白了什么,抿紧唇不发一语。
随后两人在阳顶天的领路之下去了一家客栈下榻,成昆好奇的看着阳顶天熟门熟路的定了客栈,抬眼瞥了瞥方家所在的方向:不知道现在那座大宅怎么样了,还有当年那件事情,后来如何处理的,阳顶天又是如何获救,统统都不知道。
可惜年轻时的自己别说询问当年那些事情,甚至连曾经参与过的往事都不记得了。此时落脚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张罗着要出去买东西。不过这个提议很快便被阳顶天温和的否决了,理由很简单,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先休息一晚再出门不迟。
纵马一天确实有些疲乏,因此青年并未拒绝这个提议,他也有些倦了,吃过晚饭后一挨上床面就睡了过去。他们两人定的是双人间,两张床左右相对,看到青年好梦正酣的样子,阳顶天不禁好笑摇头,伸手从包裹中了,从一个长方形的木盒中拿出一支线香点燃,在了桌面上的香炉里。那支香成昆认得,是有助于安眠的定神香,这人倒是细心,居然随身带着这类东西。
虽说要休息,其实只有青年一个人入眠而已,阳顶天在确定同伴睡着后便离开了客栈,向着方家所在的方向走去。成昆鬼使神差般跟上了他的步伐,顺着他所走的方向望去,不出意外见到阳顶天所去的目的地正是方家所在。
此时的成昆早已知道方家那些人的身份,明教传于波斯,据说早年有一位杰出的教主就姓方,名叫方腊。北宋末年曾率众在歙县七贤村起义,建立了包括江苏、浙江、安徽、江西的六州五十二县在内的农民政权,在当时影响很大。只是后来方腊起义失败被俘,而后被朝廷处死,他的后人虽然没再担任过明教的领袖,却自始至终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这个方家,就是方腊后人所建立的家族的一个旁支。
阳顶天既然此刻前往那边,显然方家如今还是存在的。他跟了一段路,看着阳顶天敲了敲方家的宅院大门,待久等的小厮应声开门后,便跟着走了进去。
阳顶天此次前来是奉了衣教主的命令,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事情,只是为了统筹一下明教最近的动向罢了,成昆看着他与方家之人见面,客套过后聊起明教如今的情况,却是听得津津有味。他过往对明教的印象十分差,就算如今也称不上好,在他看来,魔教就是魔教,即使阳顶天身在其中也无法改变他们行事怪异的风格。
然而此时,听着阳顶天与方家之人阐述明教的一些宗旨,那种轻视感却渐渐消失了。
生前的成昆拘泥于江湖,所见所为以及所思所想也不过因着江湖中正邪两道的桎梏。然而阳顶天却不同,因为站在明教领导人的地位上,他继承了明教的宗旨,从一开始便不大将明教的江湖地位放在眼中,他所着眼的,大多却是如今的国家情势。
如今正是蒙古鞑子篡了汉家王朝的位,江湖中从来不乏血男儿想要推翻蒙古人的暴政,恢复汉人的天下,明教更是从衣教主到阳顶天,无一不在为这个目的而奋斗,成昆听着阳顶天与方家之人侃侃而谈如今的天下大势以及江湖和庙堂之前的联系,心中无法不佩服这个人:他是成昆这一辈子中所见过的,最有民族感与魄力的领导人,在这一点上,明教后来的那个小子张无忌本无法与之相比。不是他看不起那张姓小子,他能够取得后来的那些声望与成果,大半都要得益于阳顶天与衣教主生前的铺垫。
看着眼前指点江山意兴飞扬的阳顶天,成昆忽然想到,若是这个人当初没有英年早逝,没有憋屈的死在那间密室之中数十年不曾被发现,那么也许他如今的抱负与谋划早就实现了,而不用等了那么多年才在后人手中看到成果——成昆虽然不知道张无忌那小子最后做到了什么地步,但是无疑,他踩着阳顶天的步伐走的更远。最终所有的光环都加诸在了他的身上,而阳顶天之名,早已随着江湖的更迭消失了。
而这一切,原本完全可以由眼前这个人一手完成……
成昆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想法与过去的初衷有多大的差别,也或许是在亲眼见到这么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实后,早就已经被潜移默化的改变了想法,他看着阳顶天坚毅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直到阳顶天从方家离开后还有些魂不守舍。
等阳顶天回到客栈后,已经临近丑时了。成昆看着他悄然推开房门,慢慢走到“成昆”所在的床边,望着青年很是不雅的睡姿无声浅笑,而后伸手替他盖好被子掩上被角才回到对面躺下,忽然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明明算不得亲昵到暧昧的举动,然而自己却好像周身都被一股无名的暖流所包裹了,他看着阳顶天脱靴躺下,拉过被子随意一盖,又看了眼另一边青年身上盖得严整的被子,口没来由的一酸。
……
第二日寅时末,成昆便神奕奕的爬起了床,洗漱完毕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提出要去街上看看,给师妹买些东西。
几乎是他一醒,阳顶天便睁开了眼,对于成昆的提议也算是意料之中。因此他只是抹了把脸便陪着成昆一起出了门,先找了家店吃了早点,而后便开始四处游荡。
因为是给师妹的生日礼,成昆挑的格外认真,而阳顶天只是陪同在旁,对于成昆挑选的那些东西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看得出他的微笑背后有些隐约的僵硬。青年还道他昨晚没睡好,调侃了他几句,都被阳顶天轻描淡写的应付过去,在成昆提起师妹的生日后也只是顺手买了件价值不菲的玉器便敷衍了事了。
看着年轻时的自己因为对方一掷千金的手笔而咋舌,神色间还有些自卑的羡慕,一旁的老鬼却只能皱紧了眉头,当初不觉如何,现在看来,阳顶天在选择礼物的时候态度实在有些敷衍,比起他一直体现在自己身上的耐心与细心,简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难道自始至终,他对师妹,都不是……
两人逛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尽兴而归,买到了合意的礼物,成昆自然高兴得很,当场便提出要去酒楼庆祝一下。对此阳顶天欣然同意,正要举步,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喊了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却是方家的小厮。
那小厮显然是特地前来找他的,见两人注意到他后急忙小跑过来,对阳顶天低声说了几句。
阳顶天听了一会儿皱起眉,犹豫片刻才对身边之人道:“抱歉,我还有些事要赶去处理一下,晚饭怕是来不急用了,不如——你先回去客栈?”
青年一听顿时大为扫兴,语气也有些悻悻然:“也罢,你毕竟有正事,我先回去好了。”虽然如此说着,却遮掩不住语气中因为扫兴而带来的不悦。加上之前阳顶天在购买礼物的时候明显压了他一头,方家之人一出现,那般恭谨的态度更让他想到对方少教主的身份,一时间想到自己在金钱权势都不如对方,自卑心理作祟,态度便更加敷衍起来。
然而阳顶天却似乎误解了他的态度,因为他的语气微微一怔,随即眼中居然泛起一缕喜色,温声道:“我很快就回来,不是多大的事情,办完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都奉陪,如何?”
青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催他快走,显然心中并未将那些话当真。但他越是如此,阳顶天的神色便越发喜悦,眉眼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顾及场合,最终也只说了一句道别之语,便随着方家之人急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