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走进1979年,所有有关平反的呐喊和争论都归于事实,有些重大事件的平反工作在报纸上轰轰烈烈地展开给世人看。宝瑞这时候才敢特意回一趟老家,告诉启元这回似乎真的有点不一样,他在考虑是不是递申请报告上去,把压了他多年的敌特帽子摘了。
启元听宝瑞详细解说半天政策,才道:“这事儿,我看你还是再等等。不管怎么说,你女儿考医大,政审没把她拉下,现在已经顺顺利利进入大学。你儿子在纺织厂也是做得好好的,小姑娘都喜欢他,你的帽子不影响他们。现在你戴没戴帽子,对你影响不算太大,街道不会找你,原单位也不会找你,你心急做什么,还是看看别人的怎么处理,我们别当出头鸟。不怕一万,就怕申请交上去,反而被他们惦记上,又来找你。再说,平反才刚开始,你看报纸说的都是重大事件,而我们算什么呢?我们是蚁蝼之辈,工作组忙不过来,等秦专员他们那样的人都平反了,再轮到我们不迟。我们别心急。”
宝瑞嘬一口酒,道:“怎能不心急,我好好一个人,那十年给我泼了多少脏水在身上,我再不急,就得戴着高帽子进骨灰盒了。你看着我,我先递申请去。”
“万万不可,你都已经熬了十几年,还怕再等一年半载?你切不可心急。你怎知这会不会是引蛇出洞,请君入瓮呢,我们说什么都不能自投罗网。”
忆莲本来温顺地旁听,她后来也忍不住加入劝宝瑞谨慎的行列。宝瑞却将一杯酒喝完,将杯子重重一顿,闷闷地道:“我一天鸟气也不肯多捱,不管了,我递报告排队去。启元兄,你看着我,只要我没事,你也立刻上手。”
宝瑞豁出去了。他请启元执笔,帮他写了一份言简意赅,但情真意切,又充满谦卑的申请报告。有关字句的斟酌,两人都考虑的是如何不刺激审批者的神经,又如何顺着审批者可能好大喜功的心情撸顺毛。而自己的自尊啊之类的奢侈感情,他们不敢放到纸面之上。启元打好草稿,宝瑞誊抄了一遍,但宝瑞看来看去还是启元的字更顺眼,他不愿平反大事伤在小小细节上,还是请启元帮忙誊抄。
宝瑞看着启元一笔一划工整地写字,忍不住道:“你看,我当初跟你说,活着就有万般可能。你看,世道还是有点变化了吧。到底是比过去宽松了些。”
启元“嘿嘿”一声,怕影响手底工夫,暂时不说。等全文誊写完毕,才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这道理你懂我懂,上面更懂。所以才会有农村的土改搞完,转移阵地到城市搞反右,城市完了又回农村,一直轮到62年全吃不饱,才又放开让大家喘口气。稍微缓过气来,又全国文革十年。你走着瞧吧。”
宝瑞一听,可不真是如此,他心里又紧张了。想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听了启元的话,平反的事儿看看再说,启元帮他写的申请报告还是先收着,不能急。
不久,宝祥来告诉启元,秦向东给平反了,现在不仅官复原职,还上升一级,任市委书记。这几年一直坐在县委书记位置上晃晃悠悠,倒也没遭什么大罪的卢少华立刻被秦东升调去市里任常务副市长。启元听说东升哥官复原职,心里非常高兴,他真想写信给东升哥说句祝贺,可想来想去,最终不写,他心里为东升哥高兴,但继续与秦向东保持距离。他怕万一又有一个反复,他又将连累东升哥。
不过,秦向东的复出还是鼓舞了启元。他也偷偷写了份申请,塞进空白信封里,准备等哪天风向继续转好的时候,他贴上邮票寄出去。他只敢动用邮局,而不敢亲身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