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竹马_2

第三回

上回说到程翰林收了何连玺的帖子，便要赴那约去。

帖上邀的是三日之后巳时。待到了时日，程玉笙着了身素白珍珠锻的暗花长衫，形容真是较那天上仙君也无二致。整罢了衣裳，他便照着那帖上地址寻了去。地方并不大远，到了就见一处极宽敞的院落，大门虚掩着，里头似是有些个谈笑声音。此时尚值早春，几枝白梅打墙头探将出来，开得正俏。

程玉笙推了门进去，里头果有几人，正围了院中石桌立着，桌上有酒，似是已待了一阵子。他认出其中有位是郑大人的公子，便朝他拱一拱手。郑生见了连忙行礼道：&l;程兄来了&r;乃向边上使一个眼色。就见本来背朝着大门的一人转过身来，上前迎道：&l;阁下可是程翰林&r;

程玉笙一见他，住了脚只僵在原处，心道一声不好，怎地这混账表兄又来添乱。却说别人既笑面相迎，他也不好失礼，只得回揖敷衍道：&l;在下程玉笙，表字瑾文。&r;他心知自己近年来样貌变化大些，早不是当年那娇憨模样，只盼这表兄认不出来才好。果然那何连玺豪无察觉，落落道：&l;久仰久仰。小弟何连玺，表字晏衡，便是这番请众位赏梅的毓梅斋主人。&r;程玉笙本厌恶他，却不想这就是那甚得情趣的毓梅斋主人，心中竟稍和缓些个。此时那郑生也凑上前来，笑道：&l;晏衡兄是南城才子中顶有名气的。&r;何连玺忙摆手称&l;不敢不敢&r;，又向程玉笙道：&l;久闻翰林美名，冒昧呈帖，还望原谅则个。既然贵客肯来，便与我等一同赏梅吃酒何如&r;一番话说得程实难推拒，只得让二人引着上桌前去了。

待郑生将桌旁几人一一向那翰林介绍罢了，何连玺便斟满了酒，邀他赏花行令。程玉笙本不愿应酬，这一提行令他倒想起那拜帖来，也不理边上站着的正主儿，只问郑生道：&l;帖上那半截子诗，最后一句应是怎个说的&r;何连玺在一旁听了暗道糟糕，那拜帖是专为翰林所写，别人哪里见过他这眉头一皱却是计上心来，抬手敬众人一杯道：&l;今日赏梅，须有个别致玩法。连玺不才，前几日随手作得小诗半首，道是：莹莹腊月梅，凛凛枝头霜。拮梢轻拂手&r;说着就见那程翰林正紧盯了他瞧，便故意卖一个关子，合了扇子道：&l;后头却须得各位自个儿补上了。这一句既须是咏梅，又应得意趣；今儿个若是谁续得最佳，众人也都认可，我店中物件随他选一个拿走。&r;桌旁这几个听了齐齐称妙，纷纷吟起诗句儿来。

先是一个黄衫少爷道：&l;莹莹腊月梅，凛凛枝头霜。拮梢轻拂手，花落沾衣裳。&r;满座皆笑称其意趣平平。而后又几人念过，众人一通褒贬罢了，仍未决出佳作来。此时却听得后头有人嬉闹不住。你道是怎的原是一个墨蓝长衫的俊官人头上落了朵梅花，边上一个锦衣佳公子正拉过他手来调笑。那锦衣的见众人瞧他，索” >故作个孟浪模样，伸手去拈那人鬓上梅花，口中念道：&l;拮梢轻拂手，携君入闺房。&r;言罢惹座上笑作一团。直到那蓝衫的已是恼羞模样，何连玺才笑道：&l;义之，莫要再戏弄赵兄了。&r;见众人稍歇，又道：&l;当是携君入春厢才对呢。&r;而后桌旁更是一阵拍手哄闹。边上程玉笙不由皱了眉头。郑生见了忙道：&l;此二人乃是一对子欢喜冤家，平日里皆是如此，程兄无需介怀。&r;那何连玺也凑上前道：&l;却不知瑾文如何续的诗&r;程翰林听他直呼自己表字，心中不悦，又嫌离他太近，径自走至树下装作个赏梅模样，才开口念来：&l;莹莹腊月梅，凛凛枝头霜。拮梢轻拂手，只道雪亦香。&r;座上众人听了不由纷纷道好。何生更是连连赞道：&l;好个雪亦香。原是那白梅莹洁如雪，竟叫赏花人以为是枝头上的积雪飘香了。如此着实深得意趣，瑾文真好才思。&r;余下几人也跟着附和道：&l;确实好句，何老板你店中宝贝可要归了翰林了。&r;

却说程玉笙此时仍记挂一事，虽不愿同那表兄说话，奈何心中着实好奇，只得问道：&l;何老板只叫我们续诗，想必心里头早有个全版。可否将你那诗中原本的尾句说与我们听听&r;这可叫何连玺犯了难，他写拜帖时只想着引那翰林，全然不曾斟酌诗句。这边正思量着，一个侧目，但见程玉笙正抬手拂开一枝遮眼的梅花，顿觉心里头灵光乍现，上前捉了那手笑道：&l;拮梢轻拂手，柔荑尽染芳。&r;边上几个都是熟知他秉” >的，不由又是一阵笑，而后便皆识趣散开，各自顽乐吃酒去了。

那边翰林面上一红，便要将手往回抽。却不想那表兄道：&l;怎的瑾文手上如此冰冷，想必是穿得少了，禁不住早春倒寒。&r;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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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竟将人两手都握了，放到唇边呵气。这何连玺是孟浪贯了，平日里常与些个小官美童调情，贯使这样的法子。程玉笙却只当他对自己有意唐突，直赧得涨红了一张面皮，又碍于颜面不敢过于挣扎，只低声嗔道：&l;不劳何老板费心，还请松开手罢&r;何连玺笑道：&l;瑾文何必客气。方才听说你今年二十有三，我不过虚长两岁，你唤我晏衡便可。&r;翰林使尽力气才挣开了，转过身去不悦道：&l;何兄自重些才好。&r;那何连玺脸皮是城墙一般的厚，哪里管它这许多，仍眯了一双桃花招子笑道：&l;不说这个，方才那诗句是瑾文续得最佳，便同我回店里头去，挑上一样中意的东西带走罢。&r;

第四回

待同众人告了辞，何连玺便将那翰林带到店中。程玉笙自是不肯要些贵重东西的，转罢了一圈，只拿起一个乌木扇骨来，觉着模样古雅，拿着也趁手，便同那何老板说要了这个。何连玺瞧了笑道：&l;翰林可真是好养活，若是换了那些个公子哥儿来，只怕要搬个半人高的翡翠山子才肯回去哩。&r;程玉笙只垂了眼道：&l;这个最好。还请何老板割爱。&r;那人道：&l;这扇骨确是不赖，只是眼下没有配它的扇面。若瑾文喜欢，待我过两日贴个绢面，再给你送去可好&r;程玉笙哪里还愿再见着他，直道不必，随手指了边上一个扇面道：&l;这个便可。&r;何连玺拿过来瞧一眼，摇头道：&l;纸太脆，与这扇骨不合。&r;程生却伸手捏住了：&l;就要它。&r;这边要接那边不给，二人一阵拉拉扯扯，竟是刷拉一下子，把个好模样的扇面给撕裂了。程翰林眉头一皱撒了手去，也不道歉，只掏些银钱搁在柜上，说是要赔。只是那何连玺如何肯放过他，逮住机会眯了眼笑道：&l;这扇面倒是名家所绘，若我说不必偿还，恐怕瑾文也不能心安。只是这些个身外物我却不要。早听说程翰林善绘花鸟人物，若有心要赔，下回见时便给我画一幅像罢。&r;程自觉理亏，只好应下。

话说隔日何连玺便将扇子做整了，亲自给人送上门去。程玉笙打开一看，心中着实有些喜欢；又见那人仍杵着不肯走，也不好逐客，便令个小丫鬟上茶来招待与他。何生抿了口茶道：&l;昨儿个瑾文答应的画像，不如趁着现下笔墨方便，替我画了罢。&r;程玉笙端着茶盏眼皮子也不抬，正想敷衍过去；转念又想：拖得久了怕是还要生些事端，不如现下将事情一并结果，打发了他去，想来以后再不必见了。如此便吩咐小厮备上笔墨，与那表兄画像。

待掭饱了笔，程玉笙只瞟他两眼便要作画。只是这一瞟却有些愣了神去：他往日一心觉着何连玺形容无耻、举止下流，却不想此时那人斜倚在藤椅上头，竟眉目如画，身形颀长，自有一番风流态度。他本对这表兄心存芥蒂，如此一来却有些异样情愫暗生在心里头，不敢直视那人，只低了头去自顾运笔勾墨。却说这何连玺本就是个好作怪的，让人画个像也不肯安生，两个眼睛波光流转，往那程玉笙身上来回逡巡。那翰林才画几笔，便叫他瞅得坐立难安、面上通红，只觉着仿佛浑身衣裳都要给剥光了去。何连玺见他如此，也不管那画像了，绕到人身后去便要揽他的腰。那腰身又细又韧，只才” >了一把便轻颤一下子，躲了开去。何生也不嫌尴尬，反亲昵道：&l;画的怎样了&r;程玉笙心下恼火，撂下笔道：&l;今日思绪不畅，画不出。&r;那表兄赖皮道：&l;瑾文已答应了拿画像赔我的扇面，画不出可怎的好。&r;程玉笙不悦道：&l;我愿多使些银钱赔与你。&r;何生却不依：&l;翰林如此雅士，怎好凡事都使银子打发不如这般，下回你同我们一并去耍乐吃酒，自罚三杯便算罢了。&r;这边冷言道：&l;你们那些花酒，我吃不得。&r;何连玺笑道：&l;不是寻常花酒哩，有好地方，你却不晓得。&r;回道：&l;我自是晓得的，不就是勾栏里头吃酒，脂粉娼妓作陪，顽些个下作酒令，能有甚么好。&r;那边摇头道：&l;你说的那些是过去顽法，现下却是不同。近来男风更盛，名流雅士都好去个相公馆子。人各叫上一个小官为注，吃酒行令，输的那个便叫小官作雌、赢的作雄，两厢耍弄一回来助兴。男儿身可上可下、能攻能守，如此才得真正趣味。&r;说到此就见那翰林双眉紧蹙、面色涨红，着实有趣，不由言语间更放肆道：&l;瑾文你有所不知，那小官后头，可比女子来得更紧热得趣些哩。&r;一番话听得程玉笙直气赧道：&l;莫再提了&r;何连玺这才笑个不住：&l;唬你顽的，何必当真，到时候只是吃酒谈天罢了。&r;又委屈道：&l;翰林撕了我的扇面，却连吃杯酒都不肯赏脸么。&r;程玉笙拗他不过，只得勉强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