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集(九)
第九章 伏虎
回到商馆已经是深夜了,程宗扬与西门庆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将两坛美酒喝了个罄尽,最后才尽欢而散。
西门庆确实有几分道行,观女之术细致入微,给程宗扬好好的上了一课。程宗扬酒意半醺,一路回来想到今晚居然是和西门庆同席共饮,真不知是梦是醒,是真是幻。
远远看到后院,程宗扬耳膜立刻一阵打鼓。武二郎刚演过血溅鸳鸯楼一出大戏,不知道是否还有闲情高卧柴房,鼾声如雷。传说中,这位武英雄是个一” >直肠子到底的好汉,说他” >怀坦荡也好,没心没肺也成,属于那种张嘴就能看到屁眼儿的直” >人。
只不过今晚与西门庆一席宴饮,全然推翻程宗扬的认识,不但这天下第一” >人并非下流不堪的” >徒,连潘金莲那天下第一” >妇也与他所知道的完全不同。至于武二郎究竟还是不是那个爽直豪气的武松,程宗扬这时也拿不准了。
但苏妲己也说过武二郎最重信诺,只要答应的事就不会反悔。自己肚子里的冰蛊一时也解不掉,不如先往南荒碰碰运气。如果真找不到霓龙丝,就找机会跟他一道逃跑好了。有这个膀大腰圆的保镖在旁,至少能保住” >命吧。
打定主意,程宗扬推开房门,长笑道:&l;武兄一场好睡啊&r;
卡,程宗扬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柴房鼾声全无,静悄悄空无一人。
程宗扬呆若木地看着空荡荡的柴房,酒意立即醒了一半,接着怒火中烧。什么狗屁英雄一言九鼎的好汉竟然不声不响地自己溜了
程宗扬正在发狠,月色忽然一暗,一个庞大的身影掠过墙头,大鸟般落在院中,没有发出丝毫响声。
程宗扬一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喜出望外地叫道:&l;武二爷&r;
月色下,武二郎脖颈中斑斓的虎斑愈发狰狞,双目犹如虎睛,散发出碧幽幽的蓝光,身上衣裳还沾着斑斑血迹。&l;程兄。&r;
武二郎矜持地拱了拱手,沉声道:&l;蒙程兄相助,为武二解去镣铐。此间事情已了,武二特来相谢。&r;
程宗扬笑道:&l;区区小事,何劳相谢。武&r;
武二郎浓眉一扬,双手抱拳道:&l;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一别,咱们后会有期&r;
说着腾身而起,跃上墙头。&l;你说什么&r;
程宗扬跳了起来。他见武二郎回来,以为他刚办完事,现在守信回来为自己效力,没想到这厮两句场面话一说,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叫道:&l;武二郎你说话还算不算数&r;
武二郎从墙头上扭过头来,&l;二爷说过什么&r;
&l;我们说好的每月十个金铢,你跟我走一趟南荒&r;
&l;十个金铢&r;
武二郎一哂,满脸不屑地说道:&l;你把二爷看得也太贱了。再说了,二爷什么时候答应过你&r;
程宗扬一呆。当时武二郎只是抖了抖手上的镣铐,让自己给他打开,自己以为他是答应了,但实际上这厮” >本就没提去南荒的事。
武二郎傲然道:&l;想起来了吧。二爷说话算话不假,但你要把二爷没说过的话硬栽到二爷头上,二爷可没那么好的脾” >和你磨牙。二爷过来谢你一声,已经给足你面子,再想得寸进尺,小心二爷跟你发飙&r;
程宗扬这才想起来,水浒那帮好汉,说白了其实是群土匪。里面的英雄固然豪气干云,义气深重,耍起无赖时也相当在行。鲁智深让镇关西切” >,连寸金软骨都要细细剁成臊子,不带半点” >星在上面。武松更不用说了,十字坡调戏孙二娘,快活林借酒闹事,醉打蒋门神,虽然不欺负良善,但也不是什么好鸟,一个个都是坏小子出身,是自己太蠢,把臭流氓当成英雄好汉。武二郎见他无话可说,嘿嘿一乐,拱手道:&l;告辞了&r;
程宗扬黑着脸坐在柴房里,武二郎这一走,就自己挑的那些奴隶,去南荒跟送死没有什么区别。早知道挑些身强力壮的,就是戈龙那种也好。
程宗扬对南荒一无所知,但这里的人说起南荒,都如谈虎色变,让自己也犯起了嘀咕。程宗扬对野外的知识仅限于乘车郊游,南荒是什么模样,他连想像也想像不出来。
如果有辆越野车
那个该死的武二郎想到武二那副无赖嘴脸,程宗杨又是一阵恼火。
&l;上当了吧。&r;
凝羽不知何时从黑暗的” >影中走出。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l;侍卫长找小的有什么事&r;
凝羽盯了他半晌,&l;你和西门庆说了些什么&r;
&l;我该告诉你吗&r;
凝羽盯着程宗扬的眼睛,彷佛要看入他内心,过了会儿慢慢道:&l;西门庆不是你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个人其实武功深不可测。&r;
西门庆身兼武功程宗扬并不意外,但能让凝羽说武功深不可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在程宗扬印象里,西门庆应该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养几个打手仗势欺人还行,说他本身就实力不凡,更像是笑话,自己也是因为这么认为,今晚才敢屡屡出言嘲弄,一让西门庆下不了台的。
&l;他跟武二郎比,谁更强一些&r;
&l;若不是他有伤在身,武二绝非他的敌手。倒是武大有一拼之力。&r;
程宗扬愕然以对。这是个什么世界武大郎竟然比武二还强,西门庆是深不可测的高手,凝羽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l;听说醉月楼的红牌都在你手下输得心服口服,果然好手段。&r;
这个世界的人有几个知道g点程宗扬也不怕有人拆穿,笑道:&l;侍卫长想试试吗&r;
凝羽脸色一冷,接着又微微生出红晕。
程宗扬正诧异间,凝羽忽然往后一退,隐起身形。
门帘&l;呼&r;的卷起,武二郎一弯腰,魁伟的身体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挤进柴房。他双手一圈,抱住手臂,大刺刺道:&l;喂,你是不是要去南荒&r;
程宗扬没想到武二郎会去而复返。但被这家伙摆过一道,程宗扬小心多了。仔细打量下,只见武二郎神态依然威猛无俦,只是衣上又多了几滩血迹,肩头衣衫破碎,露出一个血” >模糊的伤口,显然刚跟人交过手。
一瞬间,程宗扬想起西门庆在酒宴上的话:武二杀了不该杀的人,如果今晚没有离开五原城,只怕一辈子都走不了了。
程宗扬心里顿时笃定下来,笑着慢悠悠道:&l;是啊。&r;
&l;好二爷就带你走一遭,每个且不说多的,给二爷拿一千银铢&r;
这价格足够买下阿姬曼了。你既然狮子大开口,我也不客气。
&l;我们以前说好是十个金铢,二百枚银铢吧。&r;
武二郎冷哼一声,&l;少看扁了二爷想当年二爷都是拿大秤分金,十个金铢你也说得出口&r;
&l;确实是说不出口。那就这个数&r;
程宗扬犹豫着伸出两” >手指。
&l;二十枚金铢我呸&r;
武二郎转身就走。
程宗扬心里默数三下,武二郎果然旋风般转回来,&l;二十就二十二爷今天给你个面子&r;
程宗扬讶道:&l;我说了是二十枚金铢吗&r;
武二郎顿时气结,忍气道:&l;你说是多少&r;
程宗扬坚定地伸出两” >手指,&l;两枚银铢&r;
武二郎虎目恶狠狠盯着他,忽然叫道:&l;里面的给二爷滚出来小心我一掌拍死这个混帐小子&r;
凝羽握着刀柄立在程宗扬身后,淡淡道:&l;二爷若是不愿去,就不用去了,白湖商馆难道还请不来人吗&r;
武二郎提着&l;西门庆&r;的人头祭奠了哥哥,想着不和那小子交代一声,直接走人,未免太不仗义。武二爷光明磊落的汉子,当然要把话说清楚,于是便回来找程宗扬。谁知他在鸳鸯阁杀人行凶,已经惊动了五原。城内大批护卫都被调动起来,处处设防,武二郎虽然身手高明,也敌不过满城护卫。冲突中他伤了几名好手,自己也负了伤。眼看天色将亮,一旦露出行踪,众人围攻下,只怕讨不了好去。
武二郎前思后想,干脆还是躲进白湖商馆,顶多跟那小子走一趟南荒,也好过在这里送命。他屈尊回来,想着姓程的小子肯定感激涕零,不料他趁机压价。两个银铢,还不如码头扛包的汉子,气得武二郎几乎咬碎钢牙。
程宗扬对他铁青的脸色视若无睹,&l;两枚银铢,月底给钱,每月扣一半,等从南荒回来,再行补齐。&r;
说着他把敬称也省
倒贴ok?笔趣阁
掉了,直接道:&l;武二,你看怎么样&r;
武二郎猛虎般的” >膛起伏片刻,然后像斗败的公一样垂下头来。形势比人强,他若不答应,出了大门未必能再活着回来。
&l;那好,一言为定。&r;
程宗扬笑逐颜开,&l;那就这样说定了。天不早了,二郎早些歇息吧。&r;
武二郎悻悻然离开,凝羽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放开手中的刀柄。
&l;两个银铢已经够低了,你还要扣去一个。不怕他真的翻脸吗&r;
程宗扬认真道:&l;像这种求职者,你要研究他们的心理,愿意每月拿两个银铢的,” >本不在乎再少拿一个。武二摆我一道,如果不是他运气太坏,我就吃了大亏。现在让他替我白干三个月,大家也算扯平了。&r;
凝羽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忽然听到程宗扬问:&l;哎,你找我什么事&r;
凝羽霍然转身,弯刀闪电般挥出,架在一人颈中。
今晚这柴房跟赶集一样,人来了一茬又一茬。不晓得什么时候又来了个人,武功不俗,加上刚才在沉思,凝羽居然没第一时间察觉。这次来的倒是个生面孔。那人约三、四十岁年纪,眉目疏朗,面如冠玉,颌下留着三绺长须,头上戴着一顶嵌玉的道冠,身上穿件宽大的黑色道袍,看上去气度凝然。凝羽的月牙弯刀架在颈中,那人只略一错愕,便从容下来。
这身衣服看起来很眼熟
程宗扬猛然想了起来,&l;你是太乙真宗的&r;
那人含笑施礼,徐徐道:&l;太乙真宗门下赵行楷,见过两位。&r;
那人态度虽然谦恭有度,但他一开口,程宗扬背后汗毛立刻竖了起来。这人的声音与他昨晚听到的一般无二,正是深夜突然行凶,暗算同门的那个&l;赵师兄&r;&l;原来是太乙真宗的故交。&r;
程宗扬强笑道:&l;不知道赵师兄是哪位教御门下&r;
赵行楷道:&l;蔺师采泉,向尊驾问好。当日一别,蔺师一直心有怏怏,后来听闻噩耗,更是夜不能寐,特命我等在隘口守候。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等寻觅多时,今日恰有弟子见到程兄。贫道不惴冒昧,星夜赶来拜会,未及通报,还望两位见谅。&r;
凝羽听说是太乙真宗,不禁对程宗扬的身分多了一重怀疑。那赵行楷的神情像是有话要说,凝羽不屑在旁偷听,收起弯刀,转身欲走,背后却被人悄悄拉了一把。
凝羽疑惑地停下脚步,只听程宗扬道:&l;有劳蔺教御挂怀。不知道赵师兄找我有什么事&r;
赵行楷看了看凝羽,低低咳了一声。
知道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一翻脸就暗算了自己的同门,程宗扬说什么也不敢跟他独处,只装作没看懂他的眼色。
蔺采泉吩咐的事情实在太过要紧,赵行楷只好低声道:&l;当日程兄归来,掌教是否有口谕或者手谕付于程兄&r;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l;没有。&r;
赵行楷踏前一步,一直意态从容的脸上,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焦灼,&l;掌教有没有指定某人掌管龙池&r;
原来是为了掌教的人选。他们这些太乙真宗门人自相残杀,多半就是为了谁来当这个掌教。想通这一点,程宗扬第一个念头就是撇清自己,免得卷到这滩浑水里,到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程宗扬笑道:&l;赵师兄觉得师帅会跟我说这些吗&r;
赵行楷看了他片刻,眉毛渐渐松开,从容笑道:&l;蔺师曾有言道,程兄资质不凡,一入我教必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r;
&l;蔺教御过奖了。请赵师兄替在下多多谢过蔺教御的美意。&r;
见他不露半点口风,赵行楷也不多说,便笑道:&l;程兄若有闲暇,还请往龙池一游。打扰程兄了,小道告辞。&r;
等赵行楷走远,程宗扬暗暗透了口气。这道人越是恭敬客气,他越是如芒刺在背。有那个&l;徐师兄&r;的例子在先,谁知道他会不会笑语晏晏时突然出手,要了自己的小命。
凝羽奇怪地看着他,&l;你和太乙真宗还有牵连王哲死的时候,你竟然和他在一起&r;
这会儿想瞒也瞒不过去,程宗扬只好点了点头。&l;那你怎么会落到这里&r;
要我怎么说被女人甩了还掏光了我所有的钱而且我是新来的,对这个世界还不是很熟
凝羽不见程宗扬回答,只说了一句&l;别让夫人知道你和王哲的关系。&r;
然后悄脸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花墙上,满架蔷薇开得正艳,缤纷的花瓣由白到黄,由粉到紫,色繁姿妍。满墙奼紫嫣红开遍,风起时群花展舞,犹如一片绚烂的花浪。
苏妲己披着一件长长的丝袍,慵懒地倚在锦榻上,那张瓜子脸在蔷薇映衬下娇媚无比。
苏妲己懒懒地说道:&l;听说你和西门大官人一见如故,昨晚在楼里饮酒作乐,聊得好不开心呢。&r;
程宗扬随手奉上一顶高帽,&l;西门大官人对醉月楼赞不绝口,这都是夫人经营有方。&r;
&l;怎能和你相比&r;
苏妲己笑吟吟道:&l;你昨晚在醉月楼立下好大的名头。听说你只用一” >手指,就让人欲仙欲死,连西门大官人都甘拜下风呢。&r;
&l;哪里哪里。&r;
&l;那梅儿腿软了一夜,一听到你的名字就面红耳赤,小脸热得发烫。兰儿百计询问,那丫头只说你这位贵客手段高明,整个身子都酥了,那感觉竟是生平未有。&r;
苏姐己揶揄道:&l;眼下醉月楼的姑娘们,最盼的就是你这位贵客光临,好去服侍你,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金手指。&r;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在青楼的妓女里面出名。现在已经可以考虑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l;咦&r;
苏妲己张大妙目,&l;公子竟然脸红了&r;
程宗扬强辩道:&l;日头太大,晒的。&r;
苏妲己掩口笑道:&l;你贩卖的货物,不是内衣就是鬼鬼祟祟的南荒巫具,难怪能和西门大官人一见如故。&r;
程宗扬这才知道,在她眼里,自己和二十一世纪开情趣店,贩卖” >用品的怪叔叔差不多。也难怪她会误解,谁让自己那么倒楣,身上就剩下这些东西。
苏妲己收起笑容,扬声道:&l;祁远。&r;
一个瘦削汉子走进来,带着市侩的笑容向苏妲己打揖施礼。他脸色青黄,干瘦的手掌骨节凸出,正是在奴隶市场贩奴的那个祁老四。
看到程宗扬,祁远眼中露出一丝讶色,显然认出来就是这个年轻的奴仆一掷重金,买下了阿姬曼。
程宗扬朝他眨眨眼,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祁远心头犹疑不定,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个仆人只能听命行事,可东家为什么要自己买自己的舞姬
&l;黑魔海&r;三个字在心头一掠而过,祁远立刻把那些犹疑都抛到脑后,不敢再去揣测夫人的意图。看到祁远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只字不提阿姬曼,程宗扬知道自己又侥幸过了一关。他略带庆幸地想,一整天没有听到阿姬曼的消息,那个女孩多半已经离开五原了吧。
苏妲己道:&l;吩咐你找的人手找好了吗&r;
祁远应声道:&l;一共找了八个,依照夫人的吩咐,都是商馆里” >强能干的好手。其中六个走过南荒,有两个还走了两三次。马车、牲畜也都备好了。粮食只带了七天的,到竞州城的分号再补足。&r;
&l;那些奴隶你也见过了吗&r;
祁远脸色有些发苦,&l;回夫人的话,小的都已经见过了。&r;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l;那些奴隶走路还行,让他们沿途扛货,只怕不成。&r;
程宗扬道:&l;霓龙丝轻得很,用不了多少力气。&r;
&l;霓龙丝&r;
这下轮到祁远惊讶了。
苏妲己挽紧丝袍,坐直身体,凛然道:&l;你也听到了,这次你们去南荒,就是跟着他去找霓龙丝。事情隐秘,只限于你们几个知道。你是走过几次南荒的老人,多余的话我就不再嘱咐了。这次去南荒,那些奴隶由你管理,护卫的事交给凝羽。怎么走,由他吩咐。&r;
苏妲己顿了顿,&l;如果寻不到霓龙丝,你们就不用回来了。&r;
祁远道:&l;小的明白。&r;
苏妲己瞥了程宗扬一眼,微笑道:&l;我已经让香蔻儿蓄了些上好的冰块。等你回来,再让她调了给你解渴。&r;
程宗扬像吃了枚黄莲一样,笑容发苦,&l;多谢夫人。&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