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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尽【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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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

我同小蓝说我在等一场大战,并不是开玩笑。我已想到自己该怎么做。华胥之境是一种虚空,华胥调的每一个音符对应虚空的各个时点。鲛珠之主在华胥之境的虚空中奏起华胥调,便能去往其中任何一个时点,置身之处,是所奏曲调最后一个音符对应之处。曲调永远只能往后弹奏,若去往将来,便不能回到过去,为此我考虑很久,我将完成最后一件事,好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但不知道是快进到一年之后还是快进到三年之后。我问小蓝:&l;按照你的经验,一对情侣,要爱得难舍难分,留下诸多美好回忆,一般给他们留多少时间来完成这个事儿比较适合呢&r;

雨停下来,他收起伞,漫不经心道:&l;半年吧。&r;

第二日,我们在镇上琴馆借到一张瑶琴,琴声动处,万物在剧烈波动的时光中流转急驰。

指尖落下最后一个音符,风渐柔云渐收,枯树长出红叶,赤渡川旁大片芦花随风飘摇,是大半年后,黎庄公十八年秋初,姜夏两国交界之处。

战争已经结束,前方一片空阔之地,正看到姜国军队拔营起寨,准备班师回朝。这是七年之前,沈宋二人成亲九月。夏国新侯发兵攻打姜国的那一场战争,那时,宋凝送了沈岸一面绿松石的护心镜。

我一个人渡进芦苇荡,拿出袖中准备好的人皮面具,取下鼻梁上的银箔,蹲在一个小水潭中,将面具贴到脸上一寸一寸抹平戴好。君师傅是整个大胤做人皮面具做得最好的人,我这一手功夫皆是从他那里学来,但今日看着水中几可乱真的宋凝面容,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青出于蓝了小蓝的声音慢悠悠飘进芦苇荡:&l;君姑娘,我说,你还活着么&r;我拨开芦苇荡,扬手道:&l;在这儿。&r;他隔着芦花从头到脚打量我:&l;你打扮得这样,是想做什么&r;我说:&l;去找沈岸,有件事情必须得做,你在这里等我,事成之后,我来找你。&r;他看我半天,道:&l;万事小心。&r;

秋阳和煦,浮云逐风。我用丝巾将脸蒙住,因决不能让旁的人发现宋凝出现在此处。军营营门前的小兵捧着我给的信去找沈岸了。信中临摹的宋凝字迹,约沈岸在赤渡川后开满蜀葵的高地上相会。

他一定会来。

高地上遍布各色各样蜀葵花,柔软饱满,秋风拂过,荡起一波又一波浪涛。过去十七年,我虽从未来过此地,却听过关于他的种种传说。最有名的一条,说此处自前朝开始便埋葬义士,正是正义的鲜血浇出了满地的蜀葵,找出它们的根闻一闻,还能闻出死者腐骨的气息。我想,我为沈岸找了个好地方。

身后响起枯叶裂碎的声响,脚步声渐行渐近。我转身笑盈盈看着他,这个宋凝深爱的幻影,深爱了一辈子,到死都无法释怀的幻影。黑色的云靴踏过大片柔软的蜀葵花,他抱住我,紧紧的,声音低沉,响在耳畔,近似叹息:&l;阿凝,我想你。&r;鼻尖有血的气息,越来越浓郁,我抽出扎进他后心的匕首,轻轻附在他耳边:&l;我也想你。&r;

黎庄公十八年秋,九月十四。姜国虽打了胜仗,大军还朝,王都却未响起凯旋之音,因将军遇刺身死。良将逝,举国同悲。

将军府敲敲打打,治丧的唢呐在白幡间大放悲声,我同小蓝混迹在奔丧的宾客中,看到高高的灵堂上拜访了灵位香案,琉璃花瓶里插满不知名花束。白色的烛火下,堂前乌木的棺椁在地上映出苍凉的影子,宋凝靠在棺椁之侧,漆黑的眼睛空茫执着,紧紧盯住棺中人。不时有客人上前劝慰,她一丝反应也无。小蓝问我:&l;这就是,你为她编织的美梦&r;我不能理解:&l;你觉得这是美梦这明明是噩梦好吧&r;我将美好撕碎,让宋凝看清现实。这世上有一种美好能要人命,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是女人,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说的不是女人,我说的是华胥之镜。我本来想将这个道理解释给小蓝听,但他迅速转移话题:&l;当日你误杀柳萋萋,消沉许久,我还真没想过你能有勇气亲自杀一个人。&r;我说:&l;因为我发展了,你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r;

入夜后,宾客散尽,天上有孤月寒鸦,抉择时刻已至。诺大的灵堂只留他们夫妻二人,一个活着,一个死了,阴阳两隔。宋凝苍白的脸紧紧贴住棺椁,声音轻轻的,散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散在白色的烛火中:&l;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r;她修长的手指抚摸乌木棺面,就像闺房私语:&l;我本来想,待你凯旋,要把这个好消息亲自告诉你,他们要写信,都被我拦住了,是我私心想要当面看到你如何的高兴。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我要见到你,我多么想见到你。&r;厅外老树上做窝的鸟儿突然惊叫一声,厅中烛火晃了一晃,她用手挡住眼睛,平静嗓音哽咽出哭腔:&l;沈岸,我们有孩子了。&r;但并没有真的哭出来,只是柔柔软软的,荡在灵堂之上,像一句温柔情话。她把这句话说给他听,可他是听不见的。

我在她说出这句话时走进灵堂,高高的白幡被夜风吹得扬起,她猛地抬头:&l;沈岸&r;

我从白幡后走进烛光,让她看到我的身影。

她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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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般的眼睛映出我红色的衣裙,陡然亮起的颜彩倾刻暗淡,神情空空荡荡的。

穿堂风拂过群脚,我看着她:&l;我不是沈岸,宋凝,我来带你走出这幻境。&r;

她脸上出现茫然的表情:&l;幻境&r;但只是茫然半晌,很快恢复清明:&l;我记得你,在苍鹿野的雪山之中,我见过你,你是&r;

我走近她一些,笑道:&l;你第一次见我,可不是在苍鹿野的雪山之中,宋凝,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我为你编织的幻境罢了。&r;

小蓝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漫不经心打量灵堂陈设。

我再走近她一些:&l;幻境里你的夫君死了,办起这样盛大的丧事,可事实上,在现实的世界里,他活得好好的,他负了你,和另一个女子成亲生子,你用性命同我做了交易,让我为你织一个你们相爱白头的幻境,你看,在这个我为你编织的幻境里,他果然爱上了你。可一切不过是你的心魔,其实都是假的。&r;

我说出这一番话,看到她苍白面容一点一点灰败,眼中出现惊恐神色,这不是我熟悉的,七年后的宋凝。她踉跄后退一步,带倒身后琉璃瓶,啪一声,人也随之滑倒,碎裂琉璃划破修长手指。

我说:&l;宋凝,你不信我么&r;

时间凝滞,空气沉闷,我将这一切和盘托出,沈岸的死令她如此心伤,她不会愿意留在这无望的幻境。没什么比深爱的恋人死去更可怕的了,经历了这样的痛苦,现实里沈岸的不爱再不算什么,宋凝的病是心病,只要让她看开,离开这个梦境,她定能很快康复。

她手忙脚乱将洒落一地的花束捡起来,我要蹲下帮她,被小蓝拉住,而她捡到一半,突然停下动作,只低头看手中大把淡色秋花,半晌,道:&l;你可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做一个梦,那样可怕的梦,每次醒来,都恐惧得发抖,原来,我做的这个梦,这一切。&r;她极慢极慢地抬头看我:&l;这一切,都是真的。&r;

两滴泪从眼角滑落,她问我:&l;你没有说出来的那些现实,是不是还有我的孩子。我的有个孩子,他叫沈洛,他死在,一场伤寒之中&r;

我没有回她,她定定看着我,良久,模糊泪眼中攒出一个淡淡的笑,她说:&l;我要留在这里。&r;我心里一咯噔。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泪水滑落手心。她移开目光,看向堂上沈岸的灵位:&l;你说这是你为我编织的幻境,都是假的,我在梦中看到的那些,才是真实,可那样的真实,未免太伤了。我说的真实和我所在的幻境,到底哪一个更痛呢那些真实,我只在梦中看到,也瑟瑟发抖,不能忍受,更不要说亲身经历,倘若如你所说,真有那七年,我是怎么挺过来的呢我想起这些,便觉得在这环境之中,沈岸他离开我,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我们至少有美好的回忆,我会生下他的孩子,我想,我还是能活下去,是了,我还是能活下去的,他也希望我活下去。可你让我同你回到那所谓的真实,那样不堪的境地,那个世界里的沈岸,连他都不想我活着,我还活着做什么呢&r;

宋凝这一番话,我无言以对。只听到灵堂外夜风愈大,树叶被刮得沙沙作响。

我想救她,终归救不了她。

她扶着棺椁起来,将手中花束端正插入另一支琉璃瓶,因背对着我,看不见她说话表情,只听到语声淡淡:&l;听姑娘说,我是用性命才同姑娘换来这个幻境,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若是那样,烦请姑娘一把火烧了我的遗体吧,然后将我的骨灰将它带回黎国,交给我的哥哥。&r;

我张了张嘴,半响,发出一个音节:&l;好。&r;

五日后,我同小蓝离开宋凝的华胥之境,其间再去过一次苍鹿野的雪山,只因上次时间尽,小蓝还有两处地形没能勘探完。无意之中得知柳萋萋果然未被摔死,说摔下去时挂在崖壁一株雪松上,为一个猎户所救,为报救命之恩,柳萋萋以身相许,和猎户成亲了。

连柳萋萋都能有个不错的好归宿。

我对小蓝说:&l;其实不该杀掉沈岸的,只是没想到即使这样,宋凝也不愿离开这个幻境。我想救她而杀掉沈岸,却害苦了她。&r;

小蓝看我半晌,淡淡道:&l;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美梦,沈夫人渴望爱她一生永不背叛的人,沈将军在最爱她的时候死去,她怀着他永不背叛的爱活下去,只要度过这一段伤心时日,就是她所求的一辈子的长乐无忧。若不杀掉沈将军,简直后患无穷,你能保证在这幻境中,他能一辈子不背叛吗&r;

我表示惊讶:&l;你竟然能同我讲这么一大推道理,你们男人不是都讨厌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吗&r;

他看我一眼:&l;有这等事假如真有这等事,全大晁的青楼都不要想做生意了。&r;

我一想,觉得这个回答真是一针见血。

我握住小蓝的手要离开这个幻境,他反握住我的手,淡淡道:&l;幻影就是幻影,这些幻影的事,你不用那么较真。&r;

他说出这样的话,一双云雁飞过高远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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