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5-2】
夜空亮起繁星,像开在漆黑天幕的花盏,我蹲在医馆后一个茅草亭中思考一些人生大事,湖风拂过,觉得有点冷,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所谓知易行难,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好比我一直希望自己看开,而且不断暗示自己其实已经看开,事到临头发现看开看不开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一念实在变化多端,仰头望无边星空,仿佛能看到黑色流云,我叹了口气。叹到一半,背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慕言,我赶紧闭口,假装没有发现他,也绝不开口理他。他笑了一声,自顾自在我身旁坐下来:&l;方才得了个有趣的消息,想不想听&r;我将头偏向一边:&l;不想听。&r;他把一个食盒放下来:&l;我还以为你会有兴趣,&r;顿了顿:&l;是关于景侯容垣的。&r;我将头偏回来:&l;哦,那就姑且听听吧。&r;
我以为会听到容垣的下落,但只是有点吃惊地得知容垣抱恙禅位后,身边竟一直秘密地跟着药圣百里越,慕言握着扇子饶有兴味,唇边一丝淡笑:&l;百里越是最后留在景侯身边的人,容垣是生是死,东山行宫里那场大火又是怎么回事,想必问问他就能晓得了。&r;
一些东西蓦然飘过脑际,我灵机一动道:&l;莫非莺哥来隋远城就是为了找百里越百里越他,人在此处&r;虽然知道君师父和百里越有交情,但也听说这位药圣向来行踪不定,倒是会找好地方避世隐居。
慕言含笑点头:&l;猜得不错,不只如此,平侯容浔之所以出现在我们坐的那艘船上,应该也是为了来隋远城寻找百里越。&r;
我有点惊讶:&l;他找百里越做什么难道景侯果真没死,连他也不知容垣下落&r;
慕言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l;这倒没有听说,据我打探到的消息,说的是平侯宫中那位备受宠爱的月夫人莫名卒了,下葬之时平侯听信巫祝之言,说月夫人寿数未尽,还有救,于是遍天下地寻找名医,十几日前,打探到百里越隐在隋远城。&r;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l;他倒是有心,以王侯之尊亲自来求医,对锦雀倒是满满当当的情意。&r;话落地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态度简直就像在心平气和同慕言谈心,赶紧抿住嘴唇,我还在生气,和他谈什么心,不管他说什么,就都没再答一句话。
他微微皱眉:&l;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r;但我还是没有理他。
良久,他叹一口气:&l;肚子饿了就闹别扭晚饭吃了么&r;结果他从始至终就觉得我是肚子饿了在闹别扭,我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狠狠瞪他一眼:&l;老子不饿不吃&r;
他开食盒的手顿了一下:&l;什么&r;
我正想气势汹汹地再重复一遍,嘴里突然被塞进一只个头顶大的饺子,他眯着眼睛看我:&l;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r;我被饺子呛住,心有余力不足,手忙脚乱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他凉凉地:&l;敢吐出来试试。&r;我本来想试试就试试,结果背后突然什么鸟呱地叫了一声,惊得一下子把半口饺子全吞了下去,要张嘴说话,竹筷里又一只皮薄肉厚的饺子凑到嘴边:&l;街上给你买的翡翠水晶虾仁饺,喏,再吃一个。&r;虽然刚才出了丑,但气势上绝不能被比下去,我恨恨将头偏向一边:&l;不吃,说了不吃就不吃,你烦人不烦人&r;
竹筷在空中停了半晌,他收起筷子,声音漠然:&l;好,我拿给旁人吃。&r;
我还在想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得太过了,听到他的反应又觉得气得不行,本想克制住,实在克制不住,觉得眼眶都红了,想装出冷漠表情,没有那么好的演技,只能勉强压抑住哭腔:&l;拿给旁人吃吧,拿给那个连星吃,她一定很感激你,吃完了饺子会给你弹好听的曲子,反正我什么都不会,勉强弹个琴还都会要人的命。&r;我有点说不下去,袖子里就是给他买的簪子,花了那么大力气买的簪子,他却和别的姑娘花前月下眉来眼去。他还以为我生气就是肚子饿了。他不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知道肚子饿是什么感觉。
慕言定定看着我,目光前所未有,若有所思得仿佛深潭落了月色,半晌,突然轻声道:&l;阿拂你&r;
我打断他的话:&l;我长得不好看,又老是惹麻烦,反正十三月的事已经解决了,你明天就走,去找那个连星,别再跟着我。&r;话说出来自己都吓一跳,不禁抖了抖。我怎么会想赶他走,而且我也没有惹过什么麻烦,话赶话说出这样的话,刺得自己心肝脾肺脏一阵一阵地疼,仿佛他也会跟着不好受,我本来应该什么疼都感受不到的。
他反而笑起来,不紧不慢地打开扇子:&l;既然赶我走,那就把欠我的工钱先结清。&r;
我觉得糊涂:&l;什么时候欠你工钱了&r;
他撑着头,似笑非笑看着我:&l;璧山重逢后我做了你十来天的护卫,不会这么快就记不住了吧&r;
我恼火得不行:&l;我又没有说要雇你,
倒贴ok?帖吧
是你自己跟上来的啊&r;
他没说话,摇了摇扇子。
我觉得可气,最主要的是没想到他这样可气,记起今天用画换簪子再贿赂老鸨还剩下九十多个金铢,一边从袖子里摸钱袋一边继续生气。还没等我掏出钱袋,他扇子一合,凉凉地:&l;一天一百金铢,就算半个月吧,那就是一千五百金铢,把工钱结清了,我明天就上路,再不会烦着你。&r;
我掏钱袋的手停在袖笼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l;怎么这么贵&r;
他闲闲地看我一眼,闲闲地重新摇扇子,闲闲开口:&l;我这个人,和一般的护卫比起来也没有什么别的特色,就是一个字,贵。&r;
我觉得,我要被他气哭了。
这一晚是以我把钱袋扔在慕言脑袋上告终。
但第二天早上就发现应该去找慕言道歉。回头想想,他会觉得我不讲道理也很自然,他从不知道我喜欢他,就好比官府里某某跟着头儿出公差,该走路的时候非要骑马,还非要骑同匹马,又唧唧歪歪说不出所以然,这个头儿除了觉得他有神经病以外可能也不会产生什么别的想法。我从前祈求不过是慕言一个回头,抱着这样微薄的希望盼得都忘了时光,终于他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丝毫不能让人满足,想要的反而更多了。一直不愿意去想,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才发现这样太可可怕。我对慕言的感情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纯粹,这样下去一定会完蛋,说不定真是应该考虑一下,我仰头闭上眼睛,考虑一下主动离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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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望出窗外,竹篱上缠绕的槭叶茑萝开出丽色的花,灭光微熹,生机勃勃。慕言坐在桌案旁,手臂漫不经心搭着桌沿,目光莫测,映在我身上就有点迷惑,良久,笑了一声,低头看着书案上那幅山水图,轻声道:&l;画得不错,不过往后,不要再画了。&r;
我觉得奇怪:&l;你怎么拿到这幅画的&r;
他不置可否:&l;你倒是赚了不少钱,这隋远城能有多大,你怎么就突然这么有钱了,随便打探打探,总是能打探得到。&r;
我没再说话,想起还在和他赌气,觉得要把表情调整一下,又想到刚刚决定和他道歉,就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他却是不放心似的,手指敲着桌沿,一脸严肃地又重复一次:&l;阿拂,记住,以后不能再画了。&r;
我有点懵懂:&l;为什么&r;
他没回答我,转移话题地继续瞧着手上的山水图:&l;听老板说这个值四百金铢,那就先抵给我吧,这么算起来,你还欠我一千金铢。唔,要继续努力。&r;
我哑口无言,半晌:&l;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r;
他唇角带笑揶揄我:&l;跟小孩子讲什么道理,你不是从来不讲道理。&r;不等我反应,已经拿笔蘸了墨:&l;画是好画,可惜没什么题词,想要个什么样的题词&r;
日光斜斜照进来,我看着光晕中的他,突然想起那一夜繁星漫天,我被毒蛇咬了,不知如何自救,又懵懂,他将我抱起来,衣间有清冷梅香,子夜悠长。
他低低催促我:&l;阿拂&r;
我静静看着他:&l;对花对酒,落梅成愁,十里长亭水悠悠。&r;
本来以为这样就算和好了,这样和好其实也很不错,结果刚等慕言题完字老大夫就找过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姑娘,自称是谪仙楼服侍连星姑娘的丫鬟,奉姑娘之命请他过府一叙。慕言收起画随着小丫鬟出门,走到门口突然回头:&l;我去去就回来。&r;
我本来是想忍一忍就算了,使劲儿地忍,再一次没有忍住:&l;你去去就不要回来&r;小丫鬟在一旁捂着嘴偷乐。他却像遇到什么可笑的事情:&l;又在闹什么脾气,我是去办正事,从前不是很&r;他想了想,用了乖巧这个词:&l;这两日怎么动不动就发火&r;
我想原来他已经开始嫌弃我了,果然刚才想的早点离开他是对的,心里却止不住委屈,闷闷将头转向一边。而他在门口停留了会儿,再没说什么,果断地就跟着那小丫鬟走了。我喜欢上的这个人,他其实一点都不在乎我,我以前觉得可以一直在他身边待下去,只要能看着他就觉得很欢喜,因为他不喜欢我,也不在我面前喜欢其他人,可现在这样,现在这样,我看着自己的手,这样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在桌上趴了一会儿,觉得真是个伤感时刻,努力回想一些高兴的事情让自己不要那么难受,半个时辰之后总算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