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雪【6-2】
一路快马加鞭,七日后便到隋远城,找到一个山谷,正是百里越隐居之处。
传说高人的地盘都是机关重重,往往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我还在想像小黄这等本来就是横着进去的有没有可能竖着出来,但竟然什么都没有遇到,一路畅通无阻,很平安地就到了百里越面前。
求取解药的过程也分外轻松,完全没有遭遇传说中那些作为高人必然会提的变态要求,比如&l;我救一个人就要杀一个人不然不给救&r;啦,再比如&l;要让我给解药就留一个人下来服侍我十六年&r;啦,什么的。
看来这世道还不是那么令人绝望,后来经君玮提醒这完全是因为我有先见之明抓了百里瑨和我们同行,顿时觉得这世道果然还是那么令人绝望。
拿到解药,几乎是不眠不休赶回柸中,来不及梳洗,立刻去见公仪斐。
仆人将我带到一处凉亭,烈日下蒙蒙雨雾顺着亭檐徐徐而下,原来此处也建了自雨亭。拨开雨雾,公仪斐正独自在亭中饮酒作画,抬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打招呼。
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按捺不住好事终于要做成功的喜悦,迫不及待地将装了药丸的小瓷瓶放到石桌上:&l;给你带回一个好东西。&r;
他仍旧自顾自地作画,我将瓷瓶推到他面前:&l;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公仪薰是怎么看你的吗喝了这个,你自己去问她。&r;
良久,他抬起头来: &l;你是要找薰姐&r;一贯带笑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l;她过世了。&r;
我张了张口,只觉得似在做梦:&l;什么&r;
他停下笔,却没有看我:&l;她死了,在九日前。&r;
我咬着唇:&l;怎么会&r;
他低声重复:&l;怎么会&r;突然笑了一声,&l;我拿到一桩生意,要杀掉姜国的丞相裴懿,任务重大,必须一击得手,公仪家除了我,没谁有这个能力。她担心我,代替我去了,就是这样。&r;
他垂眸看着眼前的画:&l;她做得太好,自毁了容貌,抱着必死之心刺杀了裴懿,没有留下半点线索。他们将她的尸首挂在城门上,风吹日晒,三日后锉骨扬灰,洒在裴懿坟前,我什么都不能做,为了陈国,甚至无法保全她的尸骨,连葬礼,也无法给她一个。&r;
我觉得腿有点发软,扶住石桌,好久才能开口:&l;你是在愧疚她死了,死得如此凄惨,你却仅只有愧疚&r;
他神色冰冷:&l;要是我知道她是要去姜国,我会阻止她的。&r;
我摇摇头:&l;你当然不会知道,你不关心她很久了。&r;
本以为这话会将他激怒,他却像没有听见似的,阳光透过雨雾,照见他雪白的脸色,许久,他轻声道:&l;你说得对,我不关心她很久了。最后那一日,她来找我,说她曾经让我代她记住一支舞步,我是不是已经忘了。她有时会任性,却从没有像那日那样,我应该发现的,可我却责骂了她,她走的时候很伤心。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夏狩那日她跳的那支舞,我怎会不记得呢,她的每一个表情动作,我都记得。第一眼见到她,我就知道她是个美人。&r;
他微微抬眼,眼神里却空无物,&l;有时候,我会很恨她是我的姐姐。&r;
我有些震惊,公仪薰那些话分明是想起往事的形容,我不确定最后一次使用幻之瞳时,是否不小心解开了她的
倒贴ok?sodu
封印。
但她已经死了。
我看着他:&l;你哪怕对她稍微温柔一点点。你一定不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她对我说,你很讨厌她,嫌她是累赘,很多事你不同她计较,是觉得她脑子有毛病,被你这么说,她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毛病了。她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她累了。&r;
他怔怔看着我,血色点一点从唇角褪去:&l;她是,这样说的&r;
我将瓷瓶再推过去一点,淡淡道:&l;从前我遇到一个姑娘,她的丈夫辜负了她,我很为她不平,很讨厌她的丈夫。&r;
想起这切,突然感到命运的可怕,不管如何努力,逃不过的终究逃不过。
我站起身来,垂眸看了他一会儿:&l;可我不讨厌你,归根结底,大家都是被命运愚弄了,你和卿酒酒,你们都是可怜人。&r;
在公仪家休整三日,君玮带来君师父的飞鸽传书,说陈王室有了新的动向,差不多该是启程之日。
我答应慕言等他来接我,却也不能违背对君师父的誓言。考虑良久,留了一封信给慕言,打算请公仪斐代为转交。可没有一个仆人知道他人在何处,最后还是莫名出现的公仪珊主动领我去见他。
越走这条路越觉得熟悉,青石道两旁的佛桑花常开不败,花径尽头,立着一座青青的院落,那是公仪薰的院子。
我记得院子里种满了紫薇花树,夜色里就像紫色的浪涛。推开院门,果然看见满院的紫薇花在和风下懒懒招摇,不久前公仪薰还在花树下熟睡,如今却是夏花依旧,物是人休。
拂开丛丛花树,看到正房门窗紧闭,公仪珊抬了抬下巴,我狐疑地去推门,吱呀一声,日光照进漆黑的屋子,竞像推开一段古老时光,才看清屋子四周都蒙上黑布,尽头处,却点着一盏油灯。
我站在门口怔怔看着油灯旁一身白衣的公仪斐,他的手中躺了把刻刀,有血迹顺着刀柄点点滴落。他的面前立着的是我几乎要捂着嘴叫出声来,定了定神,才发现那只是卿酒酒的木雕。栩栩如生的一座木雕,垂至脚踝的发,手指从衣袖里微微露出,握着一把孟宗竹的油纸伞。
良久,公仪斐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取出一只黑玉镯,放到那木雕面前,轻声道:&l;这镯子,可是姑娘的&r;
声音空落落响在昏黄的厢房中,却没有人回答他。他却不以为意,眼中竟含了丝笑,声音仍是轻轻地:&l;在下与姑娘,似乎在哪里见过。&r;
听到此处,我已知道他下句会说什么。
那是他们初见情景,他还是喝了千日忘的解药。果然,他握住她的手低声开口:&l;在下,柸中公仪斐,敢问姑娘芳名。&r;
耳边似乎响起那个清冷嗓音:&l;永安,卿酒酒。&r;可谁都知道,这一切,再也无法重来了。
清晰看到公仪斐的眼中淌下一滴泪,身旁的公仪珊捂住嘴,无法承受似的提着裙子跑了出去。我慢慢关上门。
一阵狂风吹来,紫薇花随风而下,像下起一场鹅毛大雪。
九月的柸中,这场紫色的雪。抬头看碧蓝天空,白色的云层间,似乎看到那个冷淡的背影。我想了想,对着天空轻轻道:&l;你到底是怎样地爱着他呢酒酒&r;
有眼泪流出,我想,这会是我为主顾留下的唯一一次眼泪吧。
柸中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