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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安【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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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毕,几瓣梨花随风飘落,三步开外的荆楚一脸复杂地看着我。视线相接之时,抬手鼓起掌来。梨花落在我鞋面上,他缓声道:&l;请容在下冒昧一问,君姑娘既是有这样的一双手,为何不好好珍惜,反而用它来换一柄无用的黑铁&r;

若是寻常时候,我也没可能只因慕言喜欢铸缕便用双手去交换,可我,不是快死了么一这是特殊时期。

为何不好好珍惜这双手,不是不珍惜,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不让最初的计划功亏一篑,但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

我边将桐木琴重新笼进布帛,边轻声道:&l;那不是什么无用的黑铁,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很想得到那柄剑。偶尔,我也想让他开心。&r;

收好琴具,我站起来看着他,&l;颖川荆家一向重诺,想必荆公子已将铸缕准备好了吧&r;

但他却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我的身后。好奇地随着他的视线回头,差点将桐木琴一把摔在地上。

慕言就站在离我不到三尺的地方,身旁的梨树似积了层层细雪,饱满得一碰就会掉下来。

而他袭水蓝锦衣,立在梨树之下,像清月夜里来赴莱位佳人的幽约,脸上却毫无表情,冷冷地看着我:&l;你觉得,那样我会开心&r;

踏过遍地梨花,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望着我,漆黑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平静地重复道,&l;你觉得,用你的双手换来铸缕剑,我会开心&r;

他是在生气,他定是在生气。我不知道他会来,或者他会来得这么早,在最初的计划里,他是会被我感动,可现在这样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看清他眼中的嘲讽轻视,突然觉得长久以来支撑自己的东西迅速流失,无力地退后一步靠在石浮屠上:&l;我幻想能够养着你,能够保护你,可你太强大了,这些地方一点也用不着我。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可让你开心也这么不容易。或许我逼得你太急,让你无论如何都只是讨厌我你以前&r;

我捂住眼睛,&l;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r;

他将我捂着眼睛的手拿开,皱眉看着我:&l;我认识的那个小姑娘,也不是你今日这样,君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你这样不自爱,又怎能要求别人来喜欢你&r;

我觉得自己笑了一下,又觉得是要哭出来,最后只能抬头深呼吸:&l;你什么都不知道。&r;

是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勉强挣开,却被荆楚缓步挡住:&l;君姑娘留步,书信之中我们契约已定,铸缕剑也已备好,却不知姑娘打算何时履约呢&r;

事实上方才能挣开慕言,因他根本没怎么认真。而此时,被他握住手臂带到身后,那样大的力气,半点动弹不得。

听到他同荆楚说话,仍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的调子:&l;倒不知荆公子是凭什么觉得,令尊所铸的这把剑,够资格换君姑娘的一双手。&r;

荆楚咳嗽道:&l;不管有没有资格,契约便是契约,难不成公子想做毁约之事&r;

他笑了声:&l;要么由在下赢回那纸契约,要么由在下抢回那纸契约,荆公子随便选一个吧。&r;

从前我就晓得他有时候会比较无赖,比如欺负我的时候,却没想到这种时候也能耍无赖。

荆楚大约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选了前者,琴棋书画样样皆比,结果输得无比凄惨。我觉得大约只有比女红他会比慕言略胜一筹。

但今晚的坏心情并没有因为荆楚比我更加倒霉而好上一些。我终究还是个有底线的人。

心中暗暗决定不再搭理慕言,不是意气用事,只是暂时不想理他,他说的那些话就像刀子,就算皮糙肉厚也会受伤,何况我还属于天生比较细嫩点的。

可一同回客栈,他却主动来找我说话:&l;想让我开心,不需要做那么疯狂的事情,你可以像今天晚上弹琴给荆楚那样弹给我听。&r;

我顿了顿:&l;你听到了&r;

他走在前面,月光拉出一道颀长的影子,地上的影子停了会儿:&l;我看到了。一曲变换二十四套指法而不错一个音,暂不论琴音,只是欣赏指法,也很难得。&r;

我咬了咬嘴唇:&l;可是你也会。你是不是觉得今天晚上和我讲的话太过分,所以想起来觉得应该哄一下我&r;

他摇了摇头,似乎看着别处:&l;你弹给我看和我弹给自己看,那不一样,阿拂。&r;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l;可是,要我弹给你多少次,你才会喜欢我昵我想让你立刻觉得感动,立刻喜欢上我,即便是因愧疚而喜欢,我也不在乎。&r;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看了我眼,良久,缓声道:&l;你还是太小了。&r;

这个夜晚就在这样语焉不详的句话中结束。第二天我跑去问君玮,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你还是太小了是什么意思,结果他看我半天:&l;其实我说,你还不算是个女人吧,顶多是个女孩,不,女孩都说不上,前面还要加个小字才符合实际情况。&r;

被我握紧拳头揍了顿。但是我想,慕言那句话的确是那个意思,他觉得我太小了,是觉得我不够妩媚成熟。

怎样才算是妩媚成熟,我不是不懂。假如他更喜欢那样的姑娘,我会努力变得那样。这种为爱失去自我要不得,我不是不明白,譬如莺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我是没有时间了。

只要能够达到预定的目的,无论什么样的方法都可以一试。只是这一次,让慕言喜欢上我真是太难。这也怪不得他,他本来就是个慢热的人。

虽然被我那么一闹,害得慕言和荆家结下不小的梁子,可两天后的试剑会也没见他有不去参加的迹象。

才反应过来,他其实不一定是为了那把剑,不该公仪斐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人比剑重要,试剑会需破铸剑炉的七星剑阵,正是剑客们各展所能之时,说不定他的主要目的只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网罗之人。这才符合他一贯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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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慕言和公仪斐基本不在客栈,君玮帮我去颖川最大的一座青楼找来最红的清倌,说是教导我所谓妩媚女子的风情,真是亏他想得出来,但却不失为一个速成的好办法。

从小我就很会模仿,战果可见宋凝,可见慕容安。因要去代替个人,不仅需用人皮面具做出那人的模样,更要自眉眼间生出那人的情态,行止间描绘那人的风姿。君玮请来的这个女子,她的一颦一笑我都记在心间。

如何将万千言语凝于淡淡一瞥,如何将兰花指且轻且缓托起荼盏,又如何将团扇扇面似掩非掩挡在唇前。学了一天,几乎将她的每个姿态都成功复制下来,令君玮赞不绝口,我却始终觉得不大对劲。

直到这位花魁帮我画完一个精致又浓重的妆容,才猛然发现问题所在,待君玮将她送走,我捂着头道:&l;今天一天白学了,你也勉强算个男人,有没发现那些姿态固然妩媚,风尘味却十足,慕言他一定眼看出来我是打哪里学来,到时候八成要挨打&r;

君玮愤怒道:&l;什么叫我也勉强算个男人啊&r;

吼完看我半天,他也有点泄气,&l;你这么一说,倒的确是,可既要妩媚又要端庄,这太有难度了&r;突然眼睛一亮,&l;你母亲当年不是被称为整个卫宫最有仪态风姿的夫人么她的一举一动,你应该还记得吧&r;

我呆了呆:&l;哈&r;

君玮继续道:&l;你母亲如何对你父亲,你便如何对慕言,这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啊,真是可惜了今天花这么多钱&r;

我想了想:&l;那你要负责帮我看模仿得像不像。&r;

君玮不知道的是,我对母亲的印象其实十分寡淡。王族亲情本就漠然,况且我自小不长在她身边。

自从十六岁回到卫宫,与她见面也是屈指可数。印象中,母亲永远妆容精致。父王的夫人们能歌善舞者众,母亲却很不同,尤擅鉴酒。

有一次父亲带来一坛臣子上供的好酒令母亲品鉴,我见过她执杯的模样,十分迷人。

杯子和酒都是现成,窗外月色朦胧,我握着白瓷杯比了半天,君玮拿了根针在一旁兴致勃勃地挑灯芯。

侧头正看到右手举起投在墙上的影子,就像僧侣供奉的净瓶。想起小时候师父不许我们下山看皮影戏,我和君玮干脆自己找了蜡烛和幕布,用手指比作乌兽的模样投在幕布上自娱自乐。用手肘推了推他,仰头示意他看墙壁上那个像净瓶一样的影子。他看了半晌,忽然从我手中将原本握住的杯子抽走,自己也伸出只手来,比出一只小耗子的模样,十分勇猛地扑进我比出的大肚缸中。

我手一松,耗子立刻栽了个跟头。

君玮气恼道:&l;好歹让我把耗子偷油演完。&r;

我扬了扬手指:&l;我明明比大肚缸比了那么久了,是你自己没有抓好时机啊,该我了该我了,快比个兔子出来,这下是要演兔子打架。&r;

君玮皱眉:&l;那个太难了,我从小就不会比兔子,孔雀也很好啊,一只雄孔雀一只雌孔雀相、相、相&r;

我点点头:&l;好吧那就两只雄孔雀抢地盘,你先保持不动,等我过去啄你。&r;

孔雀喙刚挨下去,君玮厉声:&l;喂你指甲那么长还那么用力,我是和你有仇啊&r;

我吓了跳:&l;你也可以啄回来啊那么大声做什么&r;

三声敲门声响,还来不及反应,房门已被推开。慕言抱着手面无表情靠在门旁看着我们。君玮的手僵在半空中,还保持着那个可笑的姿势,我也是。灯花毫无征兆地哔啵一声,君玮收回手理了理袖子,低声道:&l;你们慢聊。&r;起身时用唇语示意我:有事大声点,我就在隔壁。

君玮前脚刚走,慕言后脚便将门锁上,慢悠悠踱步过来,坐到我身旁,随手翻开一只茶杯,瞟了眼方才小二拿进来的酒杯和酒壶,却什么话也没说。

可越是这样沉默越是令人忐忑,我觉得必须解释一下,斟酌开口道:&l;君玮是我哥哥,我们小时候就经常一起这样玩儿的。&r;

他倒茶的动作停下来:&l;你有三个哥哥,叶霁,叶祺,叶熙,我却不知你还有个哥哥叫君玮。&r;

心底猛地一惊,但只是瞬间,想来也是,他怎么会让来历不明的女子跟在身边。但看着他的神情,却不是要和我闲话家常,我咽了口唾沫:&l;是从小陪我起长大的玩伴,就像哥哥一样的。&r;

他手中转着瓷杯:&l;哦原来是青梅竹马的玩伴。&r;

我顿时紧张,头摇得像拨浪鼓:&l;我们没有什么的。&r;

他竟是笑了下,淡淡道:&l;冷月,醇酒,两小无猜,烛下对饮。&r;随意扫了我一眼,&l;今日这番盛妆&r;

背后的冷汗已将内衫打湿,戏文中多少不可解的误会都是由此而始,我急急打断他的话:&l;你是不是觉得不好看,那我马上去洗掉。&r;

话罢找来铜盆,蘸了水的毛巾正要往脸上揩拭,却听到他在身后冷冷道:&l;其实也没什么分别。&r;

心底一凉,我勉强笑了笑,转身问他:&l;那我到底是洗掉还是不洗掉啊&r;

他仍是端详着手中的瓷杯:&l;和我又有什么关系&r;

看到铜镜里自己的脸,我轻声问他:&l;慕言,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r;

话刚出口,眼泪止不住地就往下掉。我在他面前哭过那么多次,已经无所谓丢不丢脸,只是那时我知道他会心疼,有时候其实是故意哭给他看,今次却是不能。

拿袖子措了措眼睛,我抬手去拨门闩,抑住哭腔平静道:&l;不是什么好茶,慕公子慢用,我还有事,先出去趟&r;

话未完握着门闩的手却被另只手覆住,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怒气:&l;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需要出去&r;

既不给我好脸色看,又不准我出门透气,我觉得有点要崩溃了,回身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l;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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