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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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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粉麝余香衔语燕 佩环新鬼泣啼乌

韦小宝在马车中合眼睡了一觉。傍晚时分,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乘马自后疾驰而来,奔到近处,听得一个男人大声喝道:赶车的,车里坐的可是个小孩韦小宝认得是刘一舟的声音,不等车夫回答,便从车中探头出来,笑道:刘大哥,你是找我吗只见刘一舟满头大汗,脸上都是尘土。他一见韦小宝,叫道:好,我终于赶到你啦纵马绕到车前,喝道:滚下来

韦小宝见他神色不善,吃了一惊,问道:刘大哥,我什么事得罪了你,惹你生气

刘一舟手中马鞭挥出,向大车前的骡子头上用力抽去。骡子吃痛大叫,人立起来,大来后仰,车夫险些摔将下来。那车夫喝道: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么干么发横刘一舟喝道:老子就是要发横马鞭再挥,卷住了那车夫的鞭子,一拉之下,将他摔在地上,跟著挥鞭抽击,抽一鞭,骂一声:老子就是要发横老子就是要发横那车夫挣扎著爬不起来,不住口爷爷奶奶的乱叫乱骂。刘一舟的鞭子越打越重,一鞭子下去,鲜血就溅了开来。

韦小宝惊得呆了,心想:这车夫跟他无冤无仇,他这般狠打,自是冲著我来了。老子不是他对手,待他打完车夫,多半也会这样打我,那可大事不妙。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在骡子屁股上。

骡子吃痛受惊,发足狂奔,拉著大车沿著大路急奔。刘一舟舍了车夫,拍马赶来,叫道:好小子,有种的就别走韦小宝从车中探头出来,叫道:好小子,有种的就别追刘一舟出力鞭马,急驰赶来。骡子奔得虽然甚快,毕竟拖了一辆车,奔得一阵,刘一舟越追越近。韦小宝想将匕首向刘一舟掷去,但想多半掷不中,反而失了防身的利器。他胡乱吆喝,急催骡子快奔。突然间耳边劲风过去,右脸上势辣辣的一痛,已给打了一鞭。他急忙缩头入车,从车帐缝里见到刘一舟的马头已挨到车旁,只消再奔得几步,刘一舟便能跃上车来,情急智生,探手入怀,摸出一锭银子,用力掷出,正中那马左眼。那马左眼鲜血迸流,眼珠碎裂,登时瞎了,斜刺里向山坡上奔去。刘一舟急忙勒,那马痛得厉害,几个虎跳,将刘一舟颠下马背。他一个打滚,随即站起,那马已穿入林中,嘶叫连声,奔得远了。韦小宝哈哈大笑,叫道:刘大哥,你不会骑马,我劝你去捉只乌龟来骑骑罢刘一舟大怒,提气急奔,向大车追来。韦小宝吓了一跳,急催骡子快奔,回头瞧刘一舟时,见他虽与大车相距已有二三十丈,但迈开大步,不停的追来,要抛脱他倒也不易,当下匕首探出,在骡子臀上又是轻轻一戳。岂知这次却不灵了,骡子跳了几下,忽然转过头来,向刘一舟奔去。韦小大叫:不对,不对你这畜生吃里扒外,要老子的好看用力拉但骡子发了性,却哪里拉得住韦小见情势不妙,忙从车中跃出,奔入道旁林中。刘一舟一个箭步窜上,左手前探,已抓住他后领。韦小宝右手匕首向后刺出。刘一舟右手顺著他手臂向下一勒,一招行云流水,已抓住了他手腕,随即拗转他手臂,匕首剑头对住他喉,喝道:小贼,你还敢倔强左手啪啪两下,打了他两个耳光。韦小宝手腕奇痛,喉头凉飕飕的,知道自己这柄匕首削铁如泥,割喉咙如切豆腐,忙嬉皮笑脸的道:刘大哥,有话好说,大家是自己人,为什么动粗

刘一舟一口唾味吐在他脸上,说道:呸,谁认你是自己人你你你这小贼,竟敢在皇宫里花言巧语,骗我方师妹,又又跟她睡在一床,这这我我非杀了你不可额头青筋凸起,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左手握拳,对准了韦小宝面门。韦小宝这才明白,他如此发火,原来是为了方怡,只不知他怎生得知眼前局面千钧一发,他火气稍大,手上多使半分劲,自己喉眄便多个窟窿,笑道:方是你心上人,我如何敢对她无礼方姑娘心中,就只有你一个。她从早到晚,只是想你。刘一舟火气立降,问道:你怎么知道将匕首缩后数寸。韦小宝道:只因她求我救你,我才送你出宫,她一得知你脱险,可不知道有多喜欢。刘一舟忽又发怒,咬牙说道:你这小狗蛋,老子可不领你的情你救我也好,不救我也好,为什么骗得我方师妹答应嫁嫁你做老婆匕首前挺数寸。

韦小宝道:咦哪有这种事你听谁说的方姑娘这般羞花闭月的美儿,只有嫁我这等又英俊,又了得的英雄,这才相配哪

刘一舟火气又降了三分,将匕首又缩后了数寸,说道:你还想赖方师妹答应嫁你做老婆,是不是韦小宝哈哈大笑。刘一舟道:有什么好笑韦小宝笑道:刘大哥,我问你,做太监的人能不能娶老婆刘一舟凭著一股怒气,急赶而来,一直没去想韦小宝是个太监,而太监决不能娶妻,这一下经韦小宝一言提醒,登时心花怒放,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却不放开他手腕,问道:那你为什么骗我方师妹,要她嫁你做老婆

韦小宝道:这句话你从哪里听来的刘一舟道:我亲耳听到方师妹跟小郡主说的,难道有假韦小宝道:是她们二人自已说呢,还是跟你说刘一舟微一迟疑,道:是她们二人说的。

原来徐天川同方怡沐剑屏二人前赴石家庄,行出不远,便和吴立身,敖彪,刘一舟三人相遇。吴立身等三人在清宫中身受酷刑,虽未伤到筋骨,但全身给打得皮破肉绽,坐了大车,也要到石家庄去养伤,道上相逢,自有一番欢喜。

但方怡对待刘一舟的神情却和往日大不相同,除了见面时叫一声刘师哥,此后便十分冷淡,对他再也不瞅不睬。刘一舟几次三番要拉她到一旁,说几句知心话儿,方怡总是陪著沐剑屏不肯离开。刘一舟又急又恼,逼得紧了。方怡道:刘师哥,从今以后,咱二人只是师兄妹的情份,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用提,也不用想。刘一舟一惊,问道:那那甚么方怡冷冷的道:不为什么。刘一舟拉住她手,急道:师妹,你方怡用力一甩,挣脱了他手,喝道:请尊重些

刘一舟讨了个老大没趣,这一晚在客店之中,翻来覆去的难以安枕,心情激,悄悄爬起,来到方怡和沐剑屏所住的房的窗下,果然听得二人在低声说话:

沐剑屏道:你这样对待刘师哥,岂不令他好生伤心方怡道:那有什么法子他早些伤心,早些忘了我,就早些不伤心了。沐剑屏道:你真的决意嫁嫁给韦小宝这小孩子他这么小,你能做他老婆方怡道:你自己想嫁给我小猴儿,因此劝我对师哥好,是不是沐剑屏急道:不,不是的那么你快去嫁给韦大哥好了。方怡叹了口气,道:我发过誓,赌过咒的,难道你忘记了那天我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桂公公如能救刘一舟平安脱险,小女子方怡便嫁了公公为妻,一生对丈夫贞忠不贰,若有二心,教我万劫不得超生。我又说过:小郡主便是见证。我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忘记。

沐剑屏道:这话当然说过的,不过我看那看他只是闹著玩,并不当真。方怡道:他当真也好,当假也好。可是咱们做女子的,既然亲口将终身许了给他,那便决无反悔,自须从一而终,何况何况沐剑屏道:何况什么方怡道:我仔细想过了,就算说过的话可以抵赖,可是他他曾跟我们二人同床而卧,同被而眠沐剑屏咭的一声笑,说道:韦大哥当真顽皮得紧,他还说英烈传上有这样一回书的,叫甚么你哪,还香了你的脸呢方怡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刘一舟在窗外只听得五内如焚,天旋地转,立足不定。

只听得方怡又道:其实,他年纪虽小,说话油腔滑调,待咱们二人倒也当真不错。这次分手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相会。沐剑屏又是咭的一声笑,低声道:师姊,你在想念他啦方怡道:想他便想他,又怎么了沐剑屏道:是啊,我也想著他。我几次邀他,要他跟咱们同去石家庄,他总是说身有要事。师姊,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方怡道:在饭馆中打尖之时,我曾听得他跟车夫闲谈,问起到山西的路程。看来他是要去山西。沐剑屏道:他年纪这样小,一个人去山西,路上要遇到歹人,可怎么办方怡叹了口气,道:我本想跟徐老爷子说,不用护送我们,还是护送他的好,可是徐老爷子一定不会肯的。沐剑屏道:师姊。我我想方怡道:什么沐剑屏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方怡道:可惜咱们二人身上都是有伤,否则的话,便陪他一起去山西。现下跟吴师叔,刘师哥他们遇上,咱们便不能去找他了。

刘一舟听到这里,头脑中一阵晕眩,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了窗格。

方怡和沐剑屏齐声惊问:什么

刘一舟妒火中烧,便如发了狂一般,只想:我去杀了这小子,我去杀了这小子抢到前院,牵了一匹马,打开客店大门,上疾奔。他想韦小宝既去山西,便向西行。奔到天明,问明了去山西的路程,沿大道追将下来,每见到有单行的大车,便问:车里坐的可是个小孩

韦小宝听刘一舟说,此中情由是听得小郡主跟方怡说话而知,料想必是偷听得来,所知有限,笑道:刘大哥,你可上了你师妹的大当啦。刘一舟道:上了什么当韦小宝道:方姑娘跟我说,她要好好的气你一气,因为她尽心竭力的救你,可是你半点也不将她放在心上。刘一舟急道:哪哪有此事我怎不将她放在心上

韦小宝道:你送过她一根银钗,是吗银钗头上有朵梅花的。刘一舟道:是,是啊你怎么知道韦小宝道:她在宫中混战之时,将银钗掉了,急得什么似的,说道这是他心上人给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掉了,就是拚了命不要,也要去找回来。刘一舟一呆,沉吟道:她她待我这么好韦小宝道:当然啦,那难道还有假的刘一舟问: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你这样扭住我,我痛得要命,怎能说话

刘一舟道:好罢他听得方怡对待自己如此情深,怒火已消了大半,又想反正这孩子逃不掉自己掌心,松开了手,问道:后来怎样

韦小宝给他握得一条胳膊又痛又麻,慢慢将匕首插入靴筒,见手腕上红红的肿起了一圈手指印,说道:沐王府的人就爱抓人手腕,你这样,白寒枫也这样。沐家拳中这一招龟抓手,倒也了得。他将龟抓手的龟这说得甚是含糊,刘一舟没听明白,也不加理会,又问:方师妹失了我给她的那根银钗,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我给你的乌龟爪子抓得气也喘不过来,须得歇一歇再能说话。总而言之,你娶不娶得到方姑娘做老婆,这可有老大干系。

这次刘一舟听明白了乌龟爪子四字。但他恼怒的,只是韦小宝骗得方怡答应嫁他,至于口头上给他占些便宜,却也并不在乎,又听得他说:你娶不娶得到方姑娘做老婆,这可有老大干系,自是十分关心,问道:你快说,别拖拖拉拉的了。韦小宝道:总得坐了下来,慢慢歇一会,才有力气说话。刘一舟无法,只得跟著他来到树林边的一株大树下,见他在树根上坐了,当即并肩坐在他身畔。

韦小宝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刘一舟当即担心,忙问:可惜甚么韦小宝道:可惜你师妹不在这里,否则她如能和你并肩而坐在这里,跟你谈情说爱,打情骂俏,她心中才真的喜欢了。刘一舟大乐,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韦小宝道:我听她亲口说过的。那天她掉了银钗,冒著性命危险,冲过了清宫侍卫把守的三道关口,虽然身受重伤,还是杀了三名清宫侍卫,将这根银钗找了回来。我说:方姑娘啊,你忒也笨了,一根银钗,值得几钱我送一千两银子给,这种钗子,咱们一口气去打造它三四千只。你每天头上插十只,天天不同,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插的还都是新钗子。方姑娘说:你这小孩子家懂得什么。这是我那亲亲刘师哥送给我的,你送我一千只一万只,就算是黄金钗儿,珍珠钗儿,又哪及得上我亲亲刘师哥给我的一只银钗,铜钗,铁钗刘大哥,你说这方姑娘可不是挺胡涂么

刘一舟听了这番话,只笑得口也合不拢来,问道:怎么怎么她半夜里小郡主说话,说的又是另一套

韦小宝道:你半夜三更的,在她们房外偷听说话,是不是刘一舟脸上微一红,道:也不是偷听,我夜里起身小便,刚好听见。韦小宝道:刘大哥,这可是你的不是了。你什么地方不好小便,怎地到方姑娘窗下去小便,那可不臭气冲天,熏坏了两位羞花闭月的姑娘刘一舟道:是,是后来我方师妹怎么说

韦小宝道:我肚子饿得很,没力气说话,你快去买些东西给我吃。我吃得饱饱的,你方师妹那些教人听了肉麻之极的话,我才说得出口。他只盼把刘一舟骗出市镇之上,就可在人丛中溜走脱身。

刘一舟道:什么教人听了肉麻之极方师妹正经得很,从来不说肉麻的话。韦小宝道:好罢,她正经得很,从来不说肉麻的话。她说:我那亲亲刘师哥又说:我那个又体贴,又的刘师哥,他妈的,你听了不肉麻,我可越听越是难为情。哼,也不害臊,说这种话。刘一舟心花怒放,却道:不会罢方师妹怎会说这种话韦小宝道:好,好算是我错了。刘大哥,我要去找东西吃,失陪了。

刘一舟正听得心难搔,如何肯让他走,忙在他肩头轻轻一按,道:韦,你别忙走我这里带得有几件作干粮的薄饼,你先吃了,说完话后,到前面镇上,我再好好请你喝酒吃面,还得跟你赔不是。说著打开背上包裹,取了几张薄饼出来。

韦小宝接了一攻薄饼,撕了一片,在口中嚼了几下,说道:这饼咸不咸,酸不酸的,算什么玩意儿你倒吃给我看看。将那缺了一秀的薄饼给他。

刘一舟道:这饼硬了,味道自然不大好,咱们对付著充充饥再说。说道将饼撕下一片来吃了。

韦小宝道:这几张饼不知怎样将几张薄饼翻来翻去的挑选,翻了几翻,说道:他妈的尿急,小便了再来吃。走到一棵大树边,转过身子,拉开裤子撒尿。

刘一舟目不转睛的瞧著他,怕他突然发足逃走。

韦小宝小便后,回过来坐在刘一舟身畔,又将几张薄饼翻来翻去,终于挑了一张,撕开来吃。刘一舟追赶了大半天,肚子早已饿了,拿了一张薄饼也吃,一面吃,一面说道:难道方师妹跟小郡主这么说,是故意怄我来著

韦小宝道:我又不是你方师妹肚子时原蛔虫,怎么知道她的心思你是她的亲亲好师哥,怎么你不知道,反而问我刘一舟道:好啦刚才是我鲁莽,得罪了你,你可别卖关子啦韦小宝既这么说,我跟你说真心话罢。你方师妹十分美貌,我倘若不是太监,原想娶她做老婆的。不算就算不娶她,只怕也轮不到你。刘一舟急问:为什么为什么韦小宝道:不用性急,再吃一张薄饼,我慢跟你说。

刘一舟道:他妈的,你说话总是吞吞吐吐,吊人胃口说到这里,忽然身子晃了一晃。韦小宝道:怎么不舒服么这饼子只怕不大干净。刘一舟道:什么站起身来,摇摇摆摆的转了个圈子,突然摔倒在地。

韦小宝哈哈大笑,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说道:咦你的薄饼里,怎么会有蒙汗药这可真是奇怪之极了。刘一舟唔了一声,已是人事不知。

韦小宝又踢了两脚,见他全然不动,于是解下他腰带裤带,将他双足牢牢绑住,又把他双手反绑了。见大对旁有块石头,用翻开,露出一洞,下面是一堆乱石,将乱石一块块搬出,挖了个四尺来深的山洞,笑道:老子今日活埋了你。将他拖到洞中,竖直站著,将石块泥土扒入洞中,用劲踏实,泥土直埋到他上臂,只露出了头和肩膀。

韦小宝甚是得意,走到溪水旁,解下长袍浸湿了,回到刘一舟身前,扭绞长袍,将溪水淋在他头上。

刘一舟给冷水一激,慢慢醒转,一时不明所以,欲待挣扎,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只见韦小宝抱膝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瞧著自已,过了一阵,才明白著了他道儿,又挣了几下,直是纹风不动,说道:好兄弟,别开玩笑啦

韦小宝骂道:直娘贼,老子有多少大事在身,跟你这臭贼开玩笑重重一脚踢去,踢得他右颊登时鲜血淋漓,又骂道:方姑娘是我老婆,凭你也配想她你这臭贼扭得老子好痛,又打我耳光,又用鞭子抽我,老子先割下你耳朵,再割你鼻子,一刀刀的炮制你。说罢拔出匕首,俯下身子,用刃锋在他脸上撇了两撇。

刘一舟吓得魂飞天外,叫道:好兄韦韦兄弟,韦香主,请你瞧著沐王府的情份,高高抬贵手。韦小宝道:我从皇宫里将你救出来,你却恩将仇报,居然想杀我,哼哼,凭你这点道行,也想来太岁头上动土你叫我瞧著沐王府的情份,刚才你拿住我时,怎地又不瞧著天地会的情份了刘一舟道:确实是我不是,是在下错了请请请你原谅。

韦小宝道:我要在你头上割你妈的三百六十刀,方消我心头之恨提起他辫子,一刀割去。那匕首锋利无比,嗤的一声便将辫子切断,再在他头顶来回推动,片刻之间,头发纷落,已剃成个秃头。韦小宝骂道:死贼秃,老子一见和尚便生气,非杀不可

刘一舟陪笑道:韦香主,在下不是和尚。韦小宝骂道:你他妈的不是和尚,干么剃光了头,前来蒙骗老爷刘一舟心道:明明是你剃光了我头发,怎能怪我但性命在他掌握之中,不敢跟他争论,只得陪笑道:千错万错,都是小人不是,韦香主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韦小宝道:好,那么我问你,方怡姑娘是谁的老婆

刘一舟道:这个这个

韦小宝大声道:什么这个那个快说提起匕首,在他脸上挥来挥去.刘一舟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小鬼是个太监,让他占些口头便宜便了,否则他真的一剑挥来,自己少了个鼻子或是耳朵,那可糟糕之极,忙道:她她自然是韦香主是韦香主你的夫人。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她,她是谁你说得明白些。老子可听不得和尚们含含糊糊的说话。刘一舟道:方怡方师妹,是你韦香主的夫人。

韦小宝道:咱们可得把话说明白了。你是不是我的

刘一舟听他口气松动,心中大喜,忙道:小人本来不敢高攀。韦香主倘若肯将在下当作朋友,在下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韦小宝道:我把你当作朋友。江湖上朋友讲义气,是不是刘一舟忙道:是,是。好朋友该当讲义气。韦小宝道:朋友妻,不可戏。以后你如再向我老婆贼头贼脑,不三不四,那算什么你发下一个誓来刘一舟暗暗叫苦,心想又上了他的当。韦小宝道:你不说也不打紧,我早知你鬼鬼祟祟,不怀好意,一心想去调戏勾搭我的老婆。刘一舟见他又舞动匕首,眼前白光闪闪,忙道:没有,没有。对韦香主的夫人,在下决计不敢心存歹意。韦小宝道:以后你如向方姑娘多瞧一眼,多说一句话,那便怎样刘一膛道:那那便天诛地灭。韦小宝道:那你便是乌龟王八蛋刘一舟苦著脸道:对,对韦小宝道:甚么对对你甚么个屁将匕首尖直指上他右眼皮。刘一舟道:以后我如再向方师妹多瞧一眼,多说一句话,我我便是乌龟王八蛋

韦小宝哈哈一笑,道:既是这样,便饶了你。先在你头上淋一泡尿,这才放你。说道将匕首插入靴筒,双手去解裤带。

突然之间,树林中一个女子声音喝道:你你怎可欺人太甚

韦小宝听得是方怡的声音,又惊又喜,转过头去,只见林中走出三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方怡,其后是沐剑屏和徐天川。隔了一会,又走出两人,却是吴立身和敖彪。

他五人躲在林中已久,早将韦刘二人的对答听得清清楚,眼见韦小宝要在刘一舟头顶撒尿,结下永不可解的深怨,方怡忍不住出声喝止。

韦小宝笑道:原来你们早在这里了,瞧在吴老爷面眄,这泡尿免了罢。

徐天川急忙过去,双手扒开刘一舟身畔的石块泥土,将他抱起,解开绑在他手脚上的腰带。刘一舟羞愧难当,低下头,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

吴立身铁青了脸,说道:刘贤侄,咱们的性命是韦香主救的,怎地你恩将仇报,以大欺小,对他又打又骂,又扭他手臂你师父知道了,会怎么说一面说,一面摇头,语气甚是不悦,又道:咱们江湖上混,最讲究的便是义气两字,怎么可以争风吃醋,对好朋友动武忘恩负义,那是连猪狗也不如说著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口唾沫。他越说越气,又道:昨晚你半夜里这么火爆霹雳的冲了出来,大伙儿就知道不对,一路上寻来,你将韦香主打得脸颊红肿,又扭住他手臂,用剑尖指著他喉,倘若一个失手,竟然伤了他性命,那怎么办

刘一舟气愤愤的道:一命抵一命,我还赔他一条性命使是。

吴立身怒道:嘿,你倒说得轻松自在,你是什么英雄好汉了凭你一条命,抵得过人家天地会十大香主之一的韦香主再说,你这条命是哪来的还不是韦香主救的你不感恩图报,人家已经要瞧你不起,居然胆敢向韦香主动手

刘一舟给韦小宝逼得发誓赌咒,当时命悬人手,不得不然,此刻身得自由,想到这些言语都已给方怡听了去,实是羞愤难当,吴立身虽是师叔,但听他唠唠叨叨的教训个不休,不由得老羞成怒,把心一横,恶狠狠的道:吴师叔,事情是做下来了,人家姓韦的可没伤到一根寒毛。你老人家瞧著要怎么办,就怎么办罢

吴立身跳了起来,指著他脸,叫道:刘一舟,你对师付也这般没上没下。你要跟我动手,是不是刘一舟道:我又不是你的对手。吴立身更加恼怒,厉声道:倘若你武功胜得过我,那就要动手了,是不是你在清宫贪生怕死,一听到杀头,忙不迭的大声求饶,赶著自报姓名。我顾著柳师哥的脸面,这件事才绝口不提。哼,哼你不是我弟子,算你运气。那显然是说,你如是我弟子,早就一刀杀了。

刘一舟听他揭破自己在清宫中胆怯求饶的丑态,低下了头,脸色苍白,默不作声。

韦小宝见自己占足了上风,笑道:好啦,好啦,吴老爷子,刘大哥跟我闹著玩的,当不得真。我向你讨个情,别跟柳老爷子说。

吴立身道:韦香主这么吩咐,自当照办。转头向刘一舟道:你瞧,人家韦香主毕竟是做大事的,度量何等宽大

韦小宝向方怡和沐剑屏笑道: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啦方怡道:你过来,我有句话跟你说。韦小形容词笑嘻嘻的走近。刘一舟见方怡当著众人之前对韦小宝如此亲热,手按刀柄,忍不住要拔刀上前拚命。忽听得啦的一声响,韦小宝已吃了记热辣辣的耳光。

韦小宝吃了一惊,跳开数步,手按面颊,怒道:你你干么打人

方怡柳眉竖起,涨红了脸,怒道:你拿我当什么人你跟刘师哥说什么了背著人家,拿我这么糟蹋轻贱韦小宝道:我可没说什么不不好的话。方怡道:还说没有呢,我一句句都听见了。你你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又气又急,流下泪来。

徐天川心想这是小儿女们胡闹,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别又伤了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和气,当下哈哈大笑,说道:韦香主和刘师兄都吃了点小亏,就算是扯了个直。徐老头可饿得狠了,咱们快找饭店,吃喝个痛快。

突然间一阵东北风吹过,半空中飘下一阵黄豆般的雨点来。徐天川抬头看天,道:十月天时,平白无端的下这阵头雨,可真作怪。眼见一团团乌云角涌将过来,又道:这雨只怕不小,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七人沿著大道,向西行去。方怡,沐剑屏伤势未愈,行走不快。那雨越下越大,偏生一路上连一间家舍,一座凉亭也无,过不多时,七人都已全身湿透。韦小宝笑道:大伙儿慢慢走罢,走得快是落汤鸡,走得慢也是落鸭,反正都差不多。

七人又行了一会,听得水声,来到一条河边,见溯河而上半里处有座小屋。七人大喜,加愉了脚步,行到近处,见那小屋是座东歪西倒的破庙,但总是个避雨处,虽然破败,却也聊胜于无。庙门早已烂了,到得庙中,触鼻尽是霉气。

方怡行了这一会,胸口伤处早已十分疼痛,不由得眉头紧蹙,咬住了牙关。徐天川抓了些破桌破椅,生起火来,让各人烤干衣衫。但见天上黑云走聚越浓,雨下得越发大了。徐天川从包裹中取出干粮面饼,分给众人。

刘一舟将辫根塞在帽子之中,勉强拖著一条辫子。韦小宝笑吟吟的对他左瞧右瞧。

沐剑屏笑道:刚才你在刘师哥的薄饼之中,做了什么手脚韦小宝瞪眼道:没有啊,我会做什么手脚沐剑屏道:哼,还不认呢怎地刘师哥又会中蒙汗药晕倒韦小宝道:他中了蒙汗药么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瞧不会罢,他这不是好端端的坐著烤火沐剑屏呸了一声,佯嗔道:就会假痴假呆,不跟你说了。

方怡在一旁坐著,也是满心疑惑。先前刘一舟抓住韦小宝等情状,他们只远远望见,看不真切,后来刘韦二人并排坐在树下说话,他们已蹑手蹑脚的走近,躲在树林里,眼见一张张薄饼都是刘一舟从包裹里取出,他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著韦小宝,防他逃走,怎么一转眼间,就会昏迷晕倒

韦小宝笑道:说不定是刘师兄有羊吊病,突然发作,人事不知。

刘一舟大怒,霍地站起,指著他喝道:你你这小

方怡瞪了韦小宝一眼,道:你过来。韦小宝道:你又要打人,我才不过来呢。方怡道:你不可再说损刘师哥的话,小孩子家,也不修些口德。韦小宝伸了伸靠舌头,便不说话了。刘一舟见方怡两次帮著自己,心下甚是受用,寻思:这小鬼又阴又坏,方师妹毕竟还是对我好。

天然渐渐黑了下来。七人围著一团火坐地,破庙中到处漏水,极少干地。突然韦小宝头顶漏水,水点一滴滴落向他肩头。他向左让了让,但左边也在漏水。方怡道:你过来,这边不漏水。顿了顿,又道:不用怕,我不打你。韦小宝一笑,坐到她身侧。

方怡凑嘴到沐剑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沐剑屏咭的一笑,点点头,凑嘴到韦小宝耳边,低声道:方师姊说,她跟你是自己人,这才打你管你,叫你别得罪了刘师哥,问你懂不懂她的意思韦小宝在她耳边低声道:甚么自己人我可不懂。沐剑屏将话传了过去。方怡白了他一眼,向沐剑屏道:我发过的誓,赌过的咒,永远作数,叫他放心。沐剑屏又将话传过。

韦小宝在沐剑屏耳边道:方姑娘跟我是自己人,那么你呢沐剑屏红晕上脸,呸的一声,伸手打他。韦小宝笑首侧身避过,向方怡连连点头。方怡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火光照映之下,说不尽的娇美。韦小宝闻到二女身上淡淡的香气,心下大乐。

刘一舟所坐处和他三人相距颇远,伸长了脖子,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甚么刘师哥,甚么自己人,此外再也听不到了。瞧他三人嘻嘻哈哈,神态亲密,显是将自己当做了外人,忍不住又是妒恨交作。

方怡又在沐剑屏耳边低声道:你问他,到底使了什么法儿,才将刘师哥迷倒。韦小宝见方怡一脸好奇之色,终于悄悄对沐剑屏说了:我小便之时,背转了身子,左手中抓了一把蒙汗药,回头去翻薄饼,饼上自然涂了药粉。我吃的那张饼,只用右手拿,右手全然不碰。这可懂了吗沐剑屏道:原来如此。传话之后,方怡又问:你哪里来的蒙汗药韦小宝道:宫里侍卫给的,救你刘师哥,用的就是这些药粉。这时大雨倾盆,在屋里上打哗啦啦急响,韦小宝的嘴唇直碰到沐剑屏耳朵,所说的话才能听到。

刘一舟心下焦躁,霍地站起身来,背脊重重在柱子上一靠,突然喀喇喇几声响,头顶掉下几片瓦来。这座破庙早已朽烂,给大雨一浸,北风一吹,已然支撑不住,跟著一根根椽子和瓦片砖泥纷纷跌落。徐天川叫道:不好,这庙要倒,大家快出去。

七人奔出庙去,没走得几步,便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庙顶塌了一大片,跟著又有半堵墙倒了下来。

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响,十余乘马自东南方疾驰而来,片刻间奔到近处,黑暗中影影绰绰,马上都骑得有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啊哟,这里本来有座小庙,可以躲雨,偏偏又倒了。另一人大声问道:喂,老乡,你们在这里干甚么徐天川道:我们在庙时躲雨,这庙临时塌了下来,险些儿都给压死了。马上一人骂道:好妈的,落这样大雨,老天爷可不是疯了。另一人道:赵老三,除了这小庙,附近一间屋都没有有没有山洞什么的

那苍老声音道:有有是有的,不过也同没有差不多。一名汉子骂道:你奶奶的,到底有是没有那老头道:这里向西北,山坳中有一座鬼屋,是有恶鬼的,谁也不敢去,那不是跟没有差不多

马上众人大声笑骂起来:老子才不怕鬼屋哩。不恶鬼最好,揪了出来当点心。又有人喝道:快领路又不是洗澡,在这大雨里泡著,你道滋味好得很么赵老三道:各位爷们,老儿没嫌命长,可不敢去了。我劝各位也别去罢。这里向北,再行三十里,便有市镇。马上众人都道:这般大雨,哪里再挨得三十来里快别罗嗦,咱们这许多人,还怕什么鬼赵老三道:好罢,大伙儿向西北,拐个弯儿,沿山路进坳,就只一条路,不会错的众人不等他说完,已纵马向西北方驰去。赵老三骑的是头驴子。微一迟疑,拉过驴头,回头向东南方来路而去。

徐天川道:吴二哥,韦香主,咱们怎么办吴立身道:我看随即想起,该当由韦小宝出主意才是,跟著道:请韦香主吩咐,该当如何韦小宝怕鬼,只是说不出口,道:吴大叔说罢,我可没什么主意。吴立身道:恶鬼什么,都是乡下人胡说八道。就算真的有鬼,咱们也跟他拚上一拚。韦小宝道:有些鬼是瞧不见的,等瞧见,已经来不及了。言下之意,显然是怕鬼。

刘一舟大声道:怕什么妖怪在雨中再淋得半个时辰,人人都非生病不可。

韦小宝见沐剑屏不住发颤,确是难以支持,又不愿在方怡面前示弱,输给刘一舟,便道:好,大伙儿这就去罢倘若见到恶鬼,可须小心

七人依著赵老三所说,向西北走进了山坳,黑暗中却寻不到道路,但见树林中白茫茫地,有一条小瀑布冲下来。韦小宝道:寻不到路,叫做鬼打墙,这是恶鬼在迷人。徐天川道:这片瀑布便是路。沿著瀑布走上坡去。余人跟随而上,爬上山坡。

听得左首树木中有马嘶之声,知道那十几个乘马汉子便在那边。徐天川心想:这批人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想自己和吴立身联手,寻常武师便有几十人也不放在心上,当下踏水寻路,高一脚低一脚的向林中走去。

一到林中,更加黑了,只听得前面敲门,果然有屋。韦小宝又惊又喜,忽觉有人伸手过来,拉住了他手,那手掌软绵绵地,跟著耳边有人柔声道:别怕正是方怡。

但听敲门之声不绝,经终没有开门,七人走到近处,只见黑沉沉的一大片屋子。

一众乘马人大声叫嚷:开门,开门避雨来的叫了好一会,屋内半点动静也无。一人道:没人住的另一人道:赵老三说是鬼屋,谁敢来住跳进墙去罢白光闪动,两人拔出兵刃,跳进墙去,开了大门,众人一涌而进。

徐天川心想:这些人果是武林中的,看来武功不也甚高。七人跟著进去。

大门里面是个好大的天井,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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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是座大厅。有人从身边取出油包,解开来取出火刀火石,打著了火,见厅中桌上有蜡烛,便去点燃了。众人眼前突现光亮,都是一阵喜慰,见厅上陈设著紫檀木的桌椅花几,竟是户人家的气派。

徐天川心下嘀咕:桌椅上全无灰法,地下打扫得这等清洁,屋里怎会没人

只听一名汉子说道:这厅上干干净净,屋里有人住的。另一人大声嚷道:喂,喂,屋里有人吗屋里有人么大厅又高又大,他大声叫嚷,隐隐竟有回声。

回声一止,四下除了大雨之声,竟无其他声息。众人面面相觑,都觉颇为古怪。

一名白发者问徐天川道:你们几位都是江湖上朋友么徐天川道:在下姓许,这几个有的是家人,有的是亲戚,是去山西探亲,不想遇上了这场大雨。达官爷贵姓那老者点了点头,见他们七人中有老头,有小孩,又有女子,也不起疑心,却不答他问,说道:这屋子可有点儿古怪。

又有一名汉子叫道:屋里有人没有都死光了吗停了片刻,仍是无人回答。

那老者坐在椅上,指著六个人道:你们六个到后面瞧瞧去六名汉子拔兵刃在手,向后进走去。六人微微弓腰,走得甚慢,神情颇为戒惧。耳听得踢门声,喝问声不断传来,并无异状,声音越去越远,屋子极大,一进走不到尽头。那老者指著另外四人道:找些木柴来点几个火把,跟著去瞧瞧。那四人奉命而去。

韦小宝等七人坐在大厅长窗的门槛上,谁也不开口说话。徐天川见那群人中有十人走向后进,厅上尚有八人,穿的都是布袍,瞧横样似是什么帮会的帮众,又似是镖局的镖客,却没押镖,一时摸不清他们路子。

韦小宝忍不住道:姊姊,你说这屋里有没有鬼方怡还没回答,刘一舟抢著说话:当然有鬼什么地方没死过人死过人就有鬼。韦小宝打了个寒噤,身子一缩。

刘一舟道:天下恶鬼都欺善怕恶,专管迷小孩子。大人阳气盛,吊死鬼啦,大头鬼啦,就不敢抬惹大人。

方怡从衣襟底下伸手过去,握住了韦小宝左手,说道:人怕鬼,鬼更怕人呢。一有火光,鬼就逃走了。

只听脚步声响,先到后面察看的六名汉子回到厅上,脸上神气透著十分古怪,七嘴八舌的说道: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床上著被褥,床底下有鞋子,都是娘儿们的。衣柜里放的都是女人衣衫,男人衣服却一件也没有

刘一舟大声叫道:女鬼一屋子都是女鬼

众人一齐转头瞧著他,一时之间,谁都没用声。

突然听得后面四人怪声大叫,那老者一跃而起,正要抢到后面去接应,那四人已奔入厅,手中火把都熄灭,叫道:死人,死人真多脸上尽是惊惶之色。

那老者沉著脸道:大惊小怪,我还道是遇上了敌人呢。死人有什么可怕一名汉子道:不是可怕,是是希奇古怪。那老者道:什么希奇古怪另一名汉子道:东边的一间屋子里都都是死人灵堂,也不知共有多少。那老者沉吟道:有没有死人和棺材两名汉子对望了一眼,齐道:没没瞧清楚,好像没有。

那老者道:多点几根火把,大伙儿瞧瞧去。说不定是座祠堂,那孔平常得很。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语气中也显得大为犹豫,似乎明知祠堂并非如此。

他手下众汉子便在大厅拆桌拆椅,点成火把,向后院涌去。

徐天川道:我去瞧瞧,各位在这里待著。跟著众人之后走了进去。

敖彪问道:师父,这些人是什么路道吴立身摇头道:瞧不出,听口音似乎是鲁东,关东一带的人,不像是六扇门的鹰爪。莫非是私枭可又没见带货。

刘一舟道:那一伙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这屋中的大批女鬼,可厉害著呢说道向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韦小宝打了个寒噤,紧紧握住了方怡的手,自己掌心中尽是冷汗。沐剑屏颤声道:刘刘师哥,你别老是吓人,好不好刘一舟道:小郡主,你不用担心,你是金枝玉叶,什么恶鬼见了你都远远避开,不敢侵犯。恶鬼最憎的就是不男不女的太监。方怡柳眉一轩,脸有怒色,待要说话,却又忍住了。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脚步声响,众人回到大厅。韦小宝吁了口长气,心下略宽。徐天川低声道:七八间屋里,共有三十来座灵堂,每座灵堂都供了五六个.七八个牌位,看来每一座灵堂上供的是一家死人。刘一舟道:嘿嘿,这屋子里岂不是有几百个恶鬼徐天川摇了摇头,他见多识广,可从未听见过这等怪事,过了一会,缓缓的道:最奇怪的是,灵堂前都点了蜡烛。韦小宝,方怡,沐剑屏三人同时惊叫出来。

一名汉子道:我们先前进去时,蜡烛明明没点著。那老者道:你们没记错四名汉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摇了摇头。那老者道:不是有鬼,咱们遇上了高人。顷刻之间,将三十几座灵堂中的蜡烛都点燃了,这身手可也真敏捷得很。许老爷子你说是不是呢最后这句话是向著徐天川而说。徐天川假作痴呆,说道:咱们恐怕冲撞了屋主,不不妨到灵堂前磕磕几个头。

雨声之中,东边屋中忽然传来了几下女子啼哭,声音甚是凄切,虽然大雨渐沥,这几下哭声却听得清清楚楚。

韦小宝只吓得张口舌,脸色大变。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毛骨悚然。过了片刻,西边屋中又传出女子悲泣之声。刘一舟,敖彪以及两名汉子齐声叫道:鬼哭

那老者哼的一声,突然大声道:咱们路经贵处,到此避雨,擅闯宝宅,特此谢过,贤主人可肯赐见么这番话中气充沛,远远送了出去。过了良久后面没丝毫动静。

那老者摇了摇头,大声道:这里主人既然不愿接见俗客,咱们可不能擅自骚扰。便在厅上避一避雨,一等天明雨停,大伙儿尽坑诏身。说道连打手势,命众人不可说话,侧耳倾听,过了良久,不再听到啼哭之声。

一名汉子低声道:章三爷,管他是人是鬼,一等天明,一把火,把这鬼屋烧成好妈的一片白地。那老者摇手道:咱们要紧事情还没办,不可另生枝节。坐下来歇歇罢众人衣衫尽湿,便在厅上生起火来。有人取出个酒葫芦,拔开塞,递给那老者喝酒。

那老者喝了几口酒,斜眼向徐天川瞧了半晌,说道:许老爷子,你们几个是一家人,怎地口音不同你是京城里的,这几位却是云南人

徐天川笑道:老爷子好耳音,果然是老江湖。我大妹子嫁在云南。这位是我妹夫。说道向吴立身一指,又道:我妹夫,外甥他们都是云南人。我二妹子可又嫁在山西。天南地北的,十几年也难得见一次面。我们这次是上山西探我二妹去。他说吴立身是他的妹夫,那是客气话,当时北方风俗,叫人大舅子,小舅子便是骂人。

那老者点点头,喝了口酒,眯著眼睛道:几位从来徐天川道:正是。那老者道:在道上可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

此言一出,徐天川等心中都是一凛,幸好那老者只注视著他,而徐天川脸上神色不露,敖彪,沐剑屏脸上变色,旁人却未曾留意。徐天川道:你说太监北京城里,老的小的,太监可多得很啊,一出门总撞到几个。那老者道:我问你在道上可曾看到,不是说北京城里。徐天川笑道:老爷子,你这话可不在行啦。大清的规矩,太监一出应京城,就犯死罪。太监们可不像明朝那样威风十足了。现下哪个太监敢出京城一步

那老者哦了一声,道:说不定他改装了。

徐天川连连摇头,说道:没这个胆子,没这个胆子顿了一顿,问道:老爷子,你找的是怎么个小太监等我从山西探了亲,回到京城,帮你打听打听。

那老者道:哼哼,多谢你啦,就不知有没有那么长的命。说著闭目不语。

徐天川心想:他打听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那不是冲著韦香主吗这批人既不是天地会,又不是沐王府的,十之八九,没安著善意,可得查问个明白。他不惹过去,我们倒要惹他一惹。说道:老爷子,北京城里的小太监,只有一位大大的出名。他大名儿传遍了天下,想来你也听到过,那便是杀了奸臣鳌拜,立了大功的那一位。那老者睁开眼睛,道:嗯,你说的是小桂子公公徐天川道:不是他还有谁呢这人有胆有勇,武艺高强,实在了不起那老者道:这人相貌怎样你见过他没有

徐天川道:哈,这桂公公天天地北京城里留达,北京人没见过他的,只怕没几个。这桂公公又黑又胖,是个小胖子,少说也有十八九啦,说什么也不信他只十五岁。

方怡握著韦小宝的手掌紧了一紧,沐剑屏的手肘在他背心轻轻一撞,都是暗暗好笑。韦小宝本来一直在怕鬼,听那老者问起了自己,心下盘算,将怕鬼的念头便都忘了。

那老者道:是么我听人说的,却是不同。听说这桂公公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童,就是狡猾机伶,只怕跟你那个外甥倒有中分相像,哈哈说著向韦小宝瞧去。

刘一舟忽道:听说那小桂子卑鄙无耻,最会使蒙汗药。他杀死鳌拜,便是先用药迷倒的,否则这小贼又胆小又怕鬼,怎杀得了鳌拜向韦小宝笑吟吟的道:表弟,你说是不是呢

吴立身大怒,反手一掌,向他脸上打去。刘一舟低头避开,右足一弹,已站了起来。吴立身这反手一掌,乃是一招碧鸡展翅,刘一舟闪避弹身,使的是招金马嘶风,都是沐家拳招式。一个打得急,一个避得快,不知不觉间都使出了本门拳法。

那姓章老者霍地站起,笑道:好啊,众位乔装改扮得好他这一站,手下十几人跟著都跳起身来。那老者喝道:都拿下了一个都不能放走。

吴立身从怀中抽出短刀,在头向左一摇,砍翻了一名汉子,向右一摇,又一名汉子喉中刀倒地。

那老者双手在腰间摸出一对判官笔,双笔互擦,发出滋滋之声,双笔左点吴立身喉,右取徐天川的胸口,以一攻二,身手快捷。徐天川向右一冲,左手向一名大汉眼中抓去。那大汉后仰急避,手中单刀已被夺去,腰间一痛,自己的刀已斩入了自己肚子。那边敖彪也已跟人动上手。刘一舟微一迟疑,解下软鞭,上前杀。对方虽然为多,但只那老者和吴立身斗了个旗鼓相当,徐下众人都武功平平。

韦小宝看出便宜,心想:只要不碰那老甲鱼,其余那些我也可对付对付。握匕首在手,便欲冲上。方怡一把拉住,说道:咱们们蠃定了,不用你帮手。韦小宝心道:我知道蠃定了,我才上前哪,倘若输定,还不快逃

忽听得滋滋连声,那老者已跳在一旁,两枝判官笔互相磨擦,他手下众人齐往他身后挤去,迅速之极的排成一个方阵。这些人只几个箭步,便各自站定了方位,十余人既不推拥,亦无碰撞,足见平日习练有素,在这件事上著实花过了不少功夫。

徐天川和吴立身都吃了一惊,退开几步。敖彪奋勇上前,突然间方阵中四刀齐出,二斩其肩,二砍其足,配合得甚是巧妙,中间二枪则架开了他砍去一刀。敖彪啊的一声叫,肩头中刀。

吴立身急叫:彪儿后退敖彪向后跃开。战局在一瞬之间,胜负之势突然逆转。

徐天川站在韦小宝和二女前相护,察看对方这阵法如何运用。只见那老者右手举起判官笔,高声叫道:洪教主万年不老,永享仙福,寿与天齐那十余汉子一齐举起兵刃,大呼:洪教主寿与天齐,寿与天齐声震屋瓦,状若颠狂。

徐天川心下骇然,不知他们在捣什么鬼。韦小宝听了洪教主三字,蓦地里记起陶红英惧怕已极的神色与言语,脱口而出:神龙教他们是神龙教的

那老者脸上变色,说道:你也知道神龙教的名头高举右手,又呼:洪教主神通广大,我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坚不摧,无敌不破。敌人望风披靡,逃之夭夭。

徐天川等听得他们每念一句,心中就是一凛,但觉这些人的行为希奇古怪,从所未有,临敌之际,居然大声念起书来。

韦小宝叫道:这些人会念咒,别上了他们当大伙上前杀啊。

却听那老者和众人越念越快,已不再是那老者念的一句,众人跟一句,而是十余人齐声念诵:洪教主神通护佑,众弟子勇气百倍,以一当百,以百当万,洪教主神目如电,烛照四方。我弟子杀敌护教,洪教主亲加提拔,升任圣职。我教弟子护教而死,同升天堂突然间纵声大呼,疾冲而出。

吴立身,徐天川等挺兵刃相迎,可是这些人在这顷刻间,竟然武功大进,钢刀砍杀,短枪刺到,都比先前劲力加了数倍,如痴如狂,兵刃乱砍乱杀。不数合间,敖彪和刘一舟已被砍倒,跟立夏韦小宝,方怡,沐剑屏也都给一一打倒。方怡伤腿,沐剑屏伤臂。韦小宝背心上给戳了一枪,幸好有宝衣护身,这一枪没戳入体内,但来势太沉,立足不定,俯身跌倒。过不多时,吴立身和徐天川也先后受伤。那老者接连出指,点了各人身上受穴。

众汉子齐呼: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寿与天齐呼喊完毕,突然一齐坐倒,各人额头汗水有如泉涌,呼呼喘气,显得疲累不堪。这一战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分胜败,这些人却如激斗了好几个时辰一般。

韦小宝心中连珠价叫苦,寻思:这些人原来都会妖法,无怪陶姑姑一提到神龙教,便吓得什么似的,果然是神能广大。

那老者坐在椅上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来,抹去了额头汗水,在大厅上走来走去,又过了好一会,他手下众人纷纷站起。

那老者向著徐天川等:你们跟著我念听好了,我念一句,你们跟一句。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

徐天川骂道:邪魔歪道,装神弄鬼,要老子跟著捣鬼,做你娘的清秋大梦那老者起判官笔,在他额头一击,冬的一声,鲜血长流。徐天川骂道:狗贼,妖人

那老者问吴立身道:你念不念吴立身未答先摇头。那老者提起判官笔,也在他额头一击,再问敖彪时,敖彪骂道:你奶奶的寿与狗齐那老者大怒,判官笔击下时用力甚重,敖彪立时晕去。吴立身喝道:彪儿好汉子你们这些只会搞妖法的家伙,他妈的,有种就把我们都杀了。

那老者举起判官笔,向刘一舟道:你念不念刘一舟道:我我我那老者道:你说: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刘一舟道:洪教主洪教主那老者将判官笔的尖端在他额头轻轻一戳,喝道:快念刘一舟道:是,是,洪教主洪教主寿与天齐

那老者哈哈大笑,说道:毕竟识时务的便宜,你这小子少受了皮肉之苦。走到韦小宝面前,喝道:小鬼头,你跟著我念。韦小宝道:用不著你念。那老者怒道:什么举起了判官笔。

韦小宝大声念道:韦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永享仙福。韦教主战无不胜,胜无不战,韦教主攻无不克,克无不攻。韦教主提拔你们大家,大家同升天堂他把韦教主这个韦字说得含含糊糊,只是鼻孔中这么一哼,那老者却哪知他弄鬼,只道他说的是洪教主,听他这么一连串的念了出来,哈哈大笑,赞道:这小孩儿倒挺乖巧。

他走到方怡身前,摸了摸他下巴,道:唔,小妞儿相貌不错,乖乖跟我念罢。方怡将头一扭,道:不念那老者举起判官笔欲待击下,烛光下见到她娇美的面庞,心有不忍,将笔尖对准了她面颊,大声道:你念不念你再说一句不念,我便在你脸蛋上连划三笔。方怡倔强不念,但不念二字,却也不敢出口。老者道:到底念不念

韦小宝道:我代她念罢,包管比她自己念得还要好听。

那老者道:谁要你代提起判官笔,在方怡肩头一击。方怡痛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忽有一人笑道:章三爷,这妞儿倘若不念,咱们便剥她衣衫。余人齐叫:妙极,妙极这主意不错。

刘一舟忽道:你们干么欺侮这姑娘你们要找的那小太监,我就知道在哪里。那老者忙问:你知道在哪里快说,快说刘一舟道:你答应不再难为这姑娘,我便跟你说,否则你就杀了我,也不说。方怡尖声道:师哥,不用你管我。那老者笑道:好,我答应你不难为这姑娘。刘一舟道:你说话可要算数。那老者道:我姓章的说过的话,自然算数。那小太监,就是擒杀鳌拜,皇帝十分宠幸的小桂子,你当真知道他在哪里

刘一舟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老者跳起身来,指著韦小宝,道:就就是他脸上一副惊喜交集之色。

方怡道:凭他这样个孩子,怎杀得了鳌拜,你莫听他胡说八道。

刘一舟道:是啊,若不是使蒙汗药,怎杀得了满洲第一勇士鳌拜

那老者将信将疑,问韦小宝道:鳌拜是不是你杀的韦小宝道:是我杀的,便怎样不是我杀的,又怎样那老者骂道:你奶奶的,我瞧你这小鬼头就是有点邪门。身上搜一搜再说。

当下便有两名汉子过来,解开韦小宝背上的包袱,将其中物事一件件放在桌上。

那老者见到珠翠金玉诸种宝物,说道:这当然是皇宫里的物事,咦这是什么拿起一叠厚厚的银票,见每张不是五百两,便是一千两,总共不下数十万两,不由得呆了,道:果然不错,果然不错,你你便是小桂子。带他到那边厢房细细查问。

方怡急道:你们你们别难为他。沐剑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名汉子抓住韦小宝后领,两人捧起桌上诸种物事,另一人持烛台前导,走进后院东边厢心。那老者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四名汉子出房,带上房门。

那老者喜形于色,不住搓手,在房中走来走去,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小桂子公公,今日跟你在这里相会,当真是三生有幸。

韦小宝笑道:在下跟你老爷子在这里相会,那是六生有幸,九生有幸。他想东西都给他搜了出来,抵赖再也无用,只好随机应变,且看混不混过去。

那老者一怔,说道:什么六生有幸,九生有幸桂公公,你大驾这是去五台山清凉寺罢

韦小宝不由得一惊:老王八什么都知道了,那可不容易对付。笑吟吟的道:尊驾武功既高,念咒的本事又胜过了茅山道士。你们神龙教名扬天下,果然有些道理。在下闻名已久,今日亲眼目睹,佩服之至。随口把话头岔开,不去理会他的问话。那老者问道:神龙教的名头,你从哪里听来的

韦小宝信口开河:我是从平西王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那里听来的。他奉了父亲之命,到北京朝贡,他手下有个好汉,名叫杨溢之。又有许多辽东金顶门的高手。他们商量著要去剿灭神龙教,说道神龙道有位洪教主,神通广大,手下能人极多。他教下有人在镶蓝旗旗主那里办事,得了一部四十二章经,那可厉害得很了。他精通说谎的诀窍,知道不用句句都是假,九句真话中夹一句假话,骗人就容易得多。

那老者越听越奇,吴应熊,杨溢之这两人的名头,他是听见过的。他教中一位重要人物在镶蓝旗旗主手下作任职,那是教中的机密大事,他自己也是直到一个多月之前,才在无意之间得知,隐隐约约又曾听到过四十二章经这么一部经书,但其中底细,却全然不晓,忙问:平西王府跟我们神龙教无怨无仇,干么要来若事生非说到剿灭二字,当真不知死活了。

韦小宝道:吴应熊他们说,平西王府跟神龙教自然无怨无仇,说到洪教主的本事,本家还是很佩服的。不过神龙教既然得了四十二章经,这是至宝奇书,却非夺不可。贵教不是还有个胖胖的女子,叫做柳燕大姐的,到了皇宫中吗

那老者奇道:咦,你怎么又知道了

韦小宝口中胡说八道,只要跟神龙教拉得上半点关系的,就都说了出来,心中却是飞快转著念头,说道:这位柳大姐,跟我交情可挺不错。有一次她得罪了太后,太后要杀她,幸亏我出力相救,将她藏在床底下。太后在宫里到处找不到她。这位胖大姐感激我救命之恩,劝我加入神龙教,说道:洪教主喜欢我这种小孩子,将来一事实上有大大的好处给我。

那老者嗯了一声,益发信了,又问:太后为什么要杀柳燕她们她们不是很好么

韦小宝道:是啊,她们俩本来是师姊师妹。太后为什么要杀柳大姐呢柳大姐说,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她跟我说了,我答应过她决不泄露的,所以这件事不能跟你说了。总而言之,太后的慈宁宫中,最近来了一个男扮女装的假宫女,这人头顶是秃的

那老者脱口而出:邓炳春邓大哥入宫之事,你也知道了

韦小宝原不知那假宫女叫做邓炳春,但脸上神色,却满是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微微一笑,说道:章三爷,这件事可机密得很,你千万不能在人前泄露了,否则大祸临头,你跟我说倒不要紧,如有第三人在此,就算是你最亲信的手下人,你也万万说不得。要是机关败露,洪教主一生气,只怕连你也要担个大大的不是。

他在皇宫中住得久了,知道泄露机密乃是朝廷中宫中的大忌,重则抄家杀头,轻则永无进身的机会,因此人人都是神神密密,鬼鬼祟祟,显得高深莫测,表面上却装得本人甚么都知道,不过不便跟你说而已。他将这番伎俩用在那姓章老者身上,果然立竿见影,当场见效。江湖上帮会教派之中,上给统御部属,所用方法与朝廷亦无二致,所分别者只不过在精粗隐显。

这几句话只听得那老者暗暗惊惧,心想:我怎地如此粗心,竟将这种事也对这小孩说了这小孩可留他不得,大事一了,非杀了灭口不可。不由得神色尴尬,勉强笑了笑,问道:你跟我们邓师兄说了些什么

韦小宝道:我跟邓师兄的说话,还有他要我去禀告洪教主的话,日后见到教主之时,我自然详细禀明。

那老者道:是,是给他这么装腔作势的一吓,可真不知眼前这小孩是什么来头,当下和颜悦色的道:小兄弟,你去五台山,自然是去跟瑞栋副总管相会了

韦小宝心想:他知道我去五台山,又知道瑞栋的事,这个讯息,定是老婊子那里传出的。老婊子叫那秃头假宫女作师兄,这秃头是神龙教的重要人物,原来老婊子跟神龙教勾勾搭搭。老子落在他们手中,当真是九死一生,十八死半生。脸上假作惊异道:咦,章三爷,你消息倒真灵通,连瑞副总管的事也知道。

那老者微笑道:比瑞副总管来头大上万倍之人,我也知道。韦小宝心下暗暗叫苦:糟糕,糟糕老婊子什么事都说了出来,除了顺治皇帝,还有哪一个比瑞栋的来头大上万倍那老者道:小兄弟,你什么也不用瞒我。你上五台山去,是奉命差遣呢,还是自己去的

韦小宝道:我在宫里当太监,若不是奉命差遣,怎敢擅自离京难道嫌命长么那老者道:如此说来,是皇上差你去的了韦小宝神色大为惊奇,道:皇上你说是皇上哈哈,这一下你消息可不灵了。皇上怎么知道五台山的事那老者道:不是皇上,又是谁派你去的韦小宝道:你倒猜猜看。那老者道:莫非是太后

韦小宝笑道:章三爷果然了得,一猜便著。宫中知道五台山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鬼。那老者道:两个人,一个鬼韦小宝道:正是。两个人,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在下。那个鬼,便是海天富老公了。他是给太后的化骨绵掌杀死的。

那老者脸上跳了几跳,道:化骨绵掌,化骨绵掌。原来是太后差你去的,太后差你去干什么韦小形容词微微一笑,道:太后跟你是自己人,你不妨问她老人家去。

这句话倘若一进房便说,那老者多半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但听了韦小宝一番说话后,心下惊疑不定,自言自语:嗯,太后差你上五台山去。

韦小宝道:太后说道:这件事情,已经派人禀告了洪教主,洪教主十分赞成。太后吩咐我好好的办,事成之后,太后固有重赏,洪教主也会给我极大的好处。他不住将洪教主三字搬出来,心想眼前这老头对洪教主害怕之极,只消说洪教主得对自己十分看重,他便不敢加害。

他这么虚张声势,那老者虽然将信将疑,却也是宁可信其是,不敢信其非,问道:外面那门个人,都是你的部属随从了韦小宝道:他们都是宫里的,两个姑娘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四个男的是御前侍卫,太后差他们出来跟我办事。他们可不知道神龙教的名头。这等机密大事,太后也不会跟他们说他说到这里,只见那老者脸露冷笑,心知不妙,问道:怎么啦,你不信么那老者冷笑道:云南沐家的人忠于前明,怎会到宫里做御前侍卫你扯谎可也得有个谱儿。

韦小宝哈哈大笑。那老者愕然道:你笑什么他哪知韦小宝说谎给人抓住,难以自圆其说之时,往往大笑一场,令对方觉得是自己的说话大错特错,十分幼稚可笑,心下先自虚了,那么继续圆谎之时对方便不敢过分追逼。韦小宝又笑了几声,说道:沐王府的人最恨的,可不是太后和皇上。只怕你是不知道的了。那老者道:我怎么不知沐王府最恨的自然是吴三桂。

韦小宝假作惊异说道:了不起,章三爷,有你的,我跟你说,沐王府的人所以跟太后当差,为的是要搞得吴三桂满门抄斩,平西王府鸡犬不留。别说皇宫里有沐王府的人,连平西王府中,何尝没有只不过这是十分机密之事,我跟你是自己人,说了不打紧了,你可不能泄露出去。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但他心中毕竟还只信了三成,寻思:我去问问外面几人,且看他们的口供合不合。问那小姑娘最好,小孩子易说真话。当下转过身来,推门出外。

韦小宝大惊,叫道:喂,喂,你到哪里去这是鬼屋哪,你你怎么留著我一个人在这里那老者道:我马上回来。反手关上了门,快步走向大厅。

韦小宝满手都是冷汗。烛火一闪一晃,白墙上的影子不住颤动,似乎每一个影子都是个鬼怪,四下里更无半点声息。突然间,外面传来一个大声呼叫:你们都到哪里去了正是那老者的声音。韦小宝听他呼声中充满了惊惶,自己本已害怕之极,这一下吓得几欲晕去,叫道:他他们都都不见了么

只听那老者又大声叫道:你们在哪里你们去了哪里两声呼过,便寂然无声。过了一会儿,听得一人自前而后急速奔去,听得一扇扇门被踢开之声,又听得那人奔将过来,冲进房中。韦小宝尖声呼叫,只见那老者脸无人色,双目睁得大大地,喘急道:他他们都不见了。

韦小宝道:给给恶鬼捉去了。咱们咱们快逃

那老者道:哪有此事左手扶桌,那桌子格格颤动,可见他们中也中颇为惊惶。他转身走到门口,张口又呼: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呼罢侧耳倾听,静夜之中又听到几下女子哭泣之声。他一时没了主意,在门口站立片刻,退了几步,将门关了,随手提起门闩,闩上了门,但见韦小宝一对圆圆的中眼中流露著恐情的神情。

韦小宝目不转睛的瞧著他,见他咬牙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大雨本已停了片刻,突然之间,又是一阵阵急雨洒到屋顶,刷刷作响。

那老者啊的一声,跳了起来,过了片刻,才道:是下雨。

忽然大厅中传来一个女子细微的声音:章老三,你出来这女子声音虽不苍老,但亦也非妖嫩,决不是方怡或沐剑屏,声音中还带著三分凄厉。

韦小宝低声道:女鬼那老者大声道:谁在叫我外面无人回答,除了淅沥雨声之外,更无其他声息。那老者和韦小宝面面相觑,两人都是周身寒毛直竖。

过了好一会儿,那女人声音又叫起来:章老三,你出来

那老者鼓起勇气,左足踢出,砰的一声,踢得房门向外飞开,一根门闩兀自横在门框之上。他右掌劈出,喀的一声,门闩从中断截,身子跟著窜出。韦小宝急道:别出去那老者已奔向大厅。

那老者一奔出,就此无声无息,既不闻叱骂打斗之声,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一阵阵冷风从门外卷进,带著不少急雨,都打在韦小宝身眄。他打个冷战,想张口呼叫,却又不敢。突然间砰的一声,房门给风吹得合了转来,随即又向外弹出。

这座鬼屋之中,就只剩下了韦小宝一空,当然还有不少恶鬼,随时随刻都能进房来叉死他。幸他等了许久恶鬼始终没进来。韦小宝自己安慰:对了恶鬼只害大人,决不害小孩。或许他们吃了许多人,已经吃饱了。一等天亮,那就好了

突然间又是一阵冷风吹进,烛火一暗而灭。韦小宝大叫一声,觉得房中已多一鬼。

他知道那鬼便站在自己面前,虽然暗中瞧不见,可是清清楚楚的觉得那鬼便在那里。

韦小宝结结巴巴的道:喂,喂,你不用害我,我我也是鬼,咱们是自己人不,不咱们大家都是鬼,都是自己鬼,你害我也没用。

那鬼冷冷的道:你不必害怕,我不会害你。是个女鬼的声音。

韦小宝听了这十个字,精神为之一振,道:你说过不害我,就不能害我。大丈夫言出如山,再害我就不对了。那鬼冷冷的道:我不是鬼,也不是大丈夫。我问你,朝中做大官的鳌拜,真的是你杀的么

韦小宝道:你当真不鬼你是鳌拜的仇人,还是朋友

他问了这句话后,对方一言不发。韦小宝一时拿不定主意,对方如是鳌拜的仇人或仇鬼,直认其事自然甚妙,但如是鳌拜的亲人或亲鬼,自己认了岂不糟糕之极突然之间,赌徒性子发作,心想:是大是小,总得押上一宝。押得对,她当我是大老爷。押得不对,连性命也输光便是大声说道:他妈的,鳌拜是老子杀的,你要怎样老子一刀从他背心戳了进去,他就见阎王去了。你要报仇,尽管对手,老子皱一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

那女子冷冷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杀鳌拜

韦小宝心想:你如是鳌拜的朋友,我就把事情推在皇帝身上,一般无用,你也决计不会饶我。我这一宝既然押了,老子输要输得干净,赢也赢个十足。大声道:鳌拜害死了天下无数好百姓,老子年纪虽小,却也是气在心里。偏巧他得罪皇帝,我就乘机把他杀了。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我跟你说,就算鳌拜这狗贼不得罪皇帝,我也要找机会暗中下手,给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报仇雪恨。这句话从天地会青木堂那些人嘴里学来的。其实他杀鳌拜,只是奉了康熙之命,跟为天下百姓报仇雪恨云云,可沾不上半点边儿。

他说了这番话,面前那女人默默不语,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可不知这一宝押对了还是错了。过了一会儿,始觉微微风响,这女人还不知是女鬼已飘然出房。

韦小宝身子摇了几下,但穴道被点,动弹不得,心道:他妈的,骰子是摇了,却不揭盅,可不是大大的吊胃口

先前他一时冲动,心想大赌一场,输赢都不在乎,但此刻静了下来,越想越觉得刚才跟自己说话的是鬼而不是人。她是女鬼,鳌拜是男鬼,两个鬼多半有点儿不三不四,他们俩才是自己鬼,跟我韦小宝对头鬼,这可大大的不对头了。

两扇门被风吹得砰砰作响,身上衣衫未干,冷风一阵阵刮来,忍不住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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