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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沁琬静静地伏在他怀中,听他细声软语地安慰着自己,心里那点难过竟奇迹般消散了。她的爹爹是这世间上最好的爹爹,便是他如今再不在她的身边,她相信他也会一直守护着她,正如上一回她孤立无援时,他便出现在梦中,与她相见。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前一回的经验,仪郡王妃孟氏再次请旨进宫便容易得多了,苏沁琬也乐得她进来陪自己说说话。
听着孟氏绘声绘色地将京城里社交圈里大大小小诸事向她道来,比如光禄寺少卿杜大人家的夫人如何彪悍地教训了某位意图‘染指’她家小儿子的,某户人家的‘表姑娘’;又比如新科探花郎凌大人荣列京中各府夫人手上的佳婿名单三甲。
探花郎凌大人?苏沁琬心思一动,状似不经意地问,“却不知这位凌大人乃是何许人也?”
孟氏见她感兴趣,不禁笑道,“娘娘许是不知,这位凌大人并不是寒门子弟,他乃雍州巡抚凌大人家的小公子,据闻至今未曾娶亲。出身官宦人家,本身又有才学,长得又是一表人才,还不成了香饽饽?”
苏沁琬一惊,随即大喜,书呆子哥哥中了探花?
心中虽欢喜,但脸上到底不敢表露出来,装出一副极感兴趣的模样道,“郡王妃说的极是,这样的才俊自是佳婿人选。”
“只可惜妾身并无女儿,否则也恨不得争取一把,把这承龙快婿拢到家里来!”孟氏掩嘴直笑。
说起来,仪郡王府倒是有几位姑娘,可那又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些个狐媚子生的东西,她才没那个心思为她们打算。况且,府上那些个妾室养的,没的玷污了那探花郎!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见时辰不早了,孟氏便欲告辞,刚站起了身又猛地一拍脑门,“瞧妾身这记性,险些忘了一件事。”一面说一面从袖里掏啊掏,直掏出一枝银簪子来,递到苏沁琬面前道,“这是孙夫人托妾身献给娘娘的,说是娘娘曾经遗失的重要之物,如今好不容易在府里找到了。”
苏沁琬甚是疑惑,她何曾遗失了重要物件在孙府?下意识便伸手去接,当她看清那银簪子模样时脸色大变。
孟氏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声问,“娘娘,可是这簪子有何不妥?”
苏沁琬压下心中惊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向她道,“不曾,这确是本宫的重要之物,多谢郡王妃了。”言毕又冲着侍立一旁的芷婵道,“替本宫送送郡王妃!”
芷婵应了一声,再朝孟氏行了礼,“郡王妃,请……”
孟氏心中狐疑,可也知道她与苏沁琬的交情并未到可以万事坦然相告的地步,是以也不再追问,恭敬地福了福身子,便由芷婵引领着出了门。
直到屋内又再剩下苏沁琬一人,她才定定地望着手中那枝银簪,脸上却是铁青一片。
卢嬷嬷……这是卢嬷嬷的簪子,孙进荣,他怎么敢?!
心中又怒又急又担忧,自那事发生后,她便暗中打点一切,为的就是在进宫前将一直照顾她的卢嬷嬷送走,让她与家中亲人团聚。说起来也是她耽误了她,若非卢嬷嬷放心不下自己,她又怎会一直留在孙府,早就早早回乡与家人共享天伦了。
她将一切都布置得很好,人前人后也没有表现出要将卢嬷嬷送走的心思,一如往日那般相处,亦正是因为她的‘与寻常无异’,才能成功地避过孙进荣的耳目,将卢嬷嬷送走。
可如今,如今他竟然以卢嬷嬷来要挟自己!
苏沁琬愤怒难当,抓着银簪的手越攥越紧,一时心中又悲苦莫名,娘亲,这便是你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的人家,你的血缘亲弟!若是知道那些人是如此算计女儿,你可仍会将女儿抛下?
想到在孙府那几年的处处谨慎、举步维艰,她紧紧咬着唇瓣,双眼通红,隐隐有闪动的泪光。好半晌,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思绪,扬声唤,“淳芊!”
外头的淳芊听到声响,连忙推门而入,行礼道,“娘娘!”
“你到内务府处去,便说本宫明日要传召一个人进宫!”
……
***
次日一早,孙夫人江氏再三向孙进荣保证,已经将他所教之话全部背得滚瓜烂熟了,孙进荣才勉强放心让她上了往皇宫的马车。
辘辘前行的马车载着她一路往大齐皇宫驶去……
自知道卢嬷嬷许是落入了孙进荣手上,苏沁琬几乎一夜未合眼,脑中回想的是父母过世后卢嬷嬷陪着她走过的一段段难捱的日子。是她忙前忙后为自己打理父母的身后事,又要时时照顾着自己。孙家人的不怀好意让她惊慌失措,还是她日日抱着自己轻声鼓励,柔情安慰。直到后来她慢慢地学会在人前收敛情绪,学会以弱示人,更是学会与那些妄图在她身上占便宜之人周旋。
这些年来磕磕绊绊,一路上陪着她的都是那位纯朴的女子,她不懂什么大道理,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个,可却以她最宽广温暖的怀抱护着她。
“娘娘,孙夫人已经到了,现如今在殿门外候旨!”半菱推门进来小声回道。
“宣!”
江氏有些不安地站在怡祥宫正殿中央,偌大的殿内只得她一人,周围每一样摆设都在提醒着她身在何处。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心中想的却是丈夫一连串的举动。
先是交给她一枝银簪子,让她想办法托仪郡王妃转交宫里的昭仪娘娘。接着又教她若是昭仪娘娘传召她进宫,问起话时她该如何回答,一样一样算无遗漏。
她很是好奇那银簪是何人之物,可也知道便是问他,他也不会回答自己,只能强压下疑问按丈夫所说去做。如今果如他所料,昭仪娘娘得到那簪子后便传召她进宫。
一阵清脆的环佩相撞声在静谧的大殿内显得尤其清晰可闻,她连忙循声望去,见一身贵气装扮的苏沁琬袅袅而来,高耸的云鬓上插着的点翠凤凰纹头面,衬着她无甚表情的脸庞,愈发让江氏心中忐忑不已。
她不及多想,连忙行礼问安,苏沁琬免了她的礼,又赐了座,待秋棠上了热茶后,摆了摆手让殿内宫人退了下去。
一时间,诺大的大殿便只剩下苏沁琬与江氏两人。
“舅母想来也早知道本宫会传召你进宫了吧?舅舅可有话要吩咐?”苏沁琬也不与她客气,冷笑一声直接便问。
她的态度如此冷硬,倒让江氏心中愈发没底,可今早出门前孙进荣再三叮嘱之话又在她耳畔响起,她只得硬着头皮道,“老爷让妾身向娘娘道一句,‘她如今安好,日后还要靠娘娘多多扶持’。”
苏沁琬脸色一沉,强压着怒气道,“那不知舅舅有何指示?舅母倒不如一古脑道出来,也免得本宫猜来猜去。”
江氏斟酌了一下,一咬牙便道,“老爷如今正直壮年,正是一心报效国家之时,希望娘娘在皇上跟前多多美言,也好让他有机会为皇上分忧!”
“哦?舅舅可真是为国为民一片丹心啊!”苏沁琬嗤笑一声,嘲讽地道。
江氏讷讷地也不敢说话,今日的苏沁琬与上一回进宫所见的苏沁琬,无论是待她的态度还是身上的气质都截然不同,让她不安得很。
苏沁琬深深地吸了口气,平淡无温地道,“舅舅早前已连升三级,如今又无甚建树,皇上乃有道明君,用人自有一番章程,想要再往上升却是需些时日。”
顿了一顿又是一声冷笑,“况且,有些话本宫却是需麻烦舅母待为转达。烦请舅舅时刻紧记,本宫早已不是当日寄人篱下的孤女苏沁琬,他也莫以恩情相挟,本宫那几年在孙家,吃穿用度均是我苏家之物,本宫不作声,不过是念在到底亲戚一场,那些被贪去之财物权当是这几年付与孙家的房租,以及‘辛苦费’。”
见江氏脸上青红交加,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苏沁琬厉声道,“若是她安然无恙,本宫或许能许舅舅他老人家一个美好前程;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要孙家满门为她陪葬!本宫,说得出,便做得到!”
江氏脸色大变,身子不住地颤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阴冷地盯着自己的苏沁琬,见她脸上竟是布满了杀气,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冷颤,双腿一软,‘扑通’一下便软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妾、妾身知道、知道了,定、定会向老、老爷转达、转达娘娘之话。”
苏沁琬平复了一下怒气,“舅舅可还有话要说?”
江氏被她这般又震又吓的,早就有些六神无主了,只会机械地将孙进荣叮嘱她的话一古脑说出来,“他说,莲儿虽身份是稍低了些,可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进靖王府的,只看娘娘法子。”
“呵,天底下拼命将女儿塞给旁人作妾的父母,本宫今日可算是见到了!”瞥了江氏一眼,见她嘴巴翕动,却是不敢多话,不知怎的便想到了那个仅是静静站在一边也能让她心生好感的靖王妃,苏沁琬不由得眉头一皱,斩钉截铁地道,“此事让他死了这条心,皇上连靖王娶继妃都不干涉,更不会理会他府上的侧妃妾侍!硬将人塞进去恶心别人恩爱夫妻这样的下作事,本宫更不屑去做!”
江氏听她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弃,心中又羞又怒,可却不敢反驳,只诺诺地动动嘴唇,过了半晌方又道,“既如此,老爷与妾身便再不敢以此事麻烦娘娘,只是,如今西城兵马指挥司缺一名吏目,策儿乃娘娘表兄,如今身上又无差事,这小小一个吏目更是不入流,娘娘乃宠冠后宫的贵人,只需向副指挥使大人透露这个意思便能成事。”
苏沁琬瞬间便明白过来,只怕这才是孙进荣的目的,先是以卢嬷嬷为要挟,让她有所忌惮,再先后提出他希望晋升以及孙若莲进靖王府两件事,若是她应允了自然是好,若她不应允也没关系,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长子孙培策谋差事。而她,接连拒绝了他两个要求,自是不好再拒绝他的第三个要求。更何况,诚如他所说,孙培策要谋西城兵马指挥司一个不入流的吏目职位也并不是不可行,这种没有品阶,又勉强算是肥差的职位,只要稍打点一下便可,不用惊动什么人。
先提两个大而难实现的要求,得了拒绝再提第三个小又可实现的,既容易达成目的,又不会将自己逼得太紧,一步一步算得极好,果真是她的好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