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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的一下暗器破空的声音,白绫应声而断,紧接着‘啪’的一下,卢嬷嬷便掉到了地上。
她一面剧烈咳嗽,一面挣扎着要起身,直到一双长臂伸过来将她扶起,她抬眸望去,便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龙乾宫寝殿内,赵弘佑正欲安歇,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传了进来,他蹙眉望去,见郭富贵大步朝他而来,离得一步远才行礼道,“皇上,周大人着奴才前来禀报,卢氏已经找到了!”
赵弘佑一惊,这么快?江闽离京城最快也要一个月时间,看来那卢氏并不是在江闽找到的。
“替朕更衣!”来不及细想,他沉声吩咐道。
郭富贵动作麻利地侍候他换好常服,见他抬脚便走,亦连忙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到了目的地,远远便见周源迎了上来,他抬手便制止他要行礼的动作,急切地问,“如何?人是在何处找着的?”
“回皇上,是在京郊一座二进宅院里头找到的,孙进荣的长子孙培策假以娘娘的名义将她从江闽骗了过来,一直关在那处宅院,属下赶到时正遇着她要悬梁自尽,故出手将她救了下来,又花了点时间才让她相信属下的身份。”
赵弘佑脚步一顿,“悬梁自尽?”
“是,她得知被孙家父子骗了之后,一时想不开便要寻死,具体情况属下并未细问,只等皇上的意思。”
“带朕去瞧瞧!”
“是!”周源一边应着,一边带着他到了一处屋里。
赵弘佑进门便见一位年约四十来岁的女子,着一身蓝布衣裳,头上挽着的发髻有几分凌乱,正呆呆地坐在长椅上。
“你便是原江闽总督府上小姐身边侍候的嬷嬷卢氏?”赵弘佑望着她问。
卢嬷嬷愣愣地回过头来,眼睛眨了眨,片刻之后又望向一旁的周源,似是问他来者何人。
周源佯咳一声,低声提醒,“这是当今皇上!”
卢嬷嬷打了个激零,一下子便清醒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颤着身子哆哆嗦嗦地道,“民、民妇参、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赵弘佑在上首落了座,“朕来,是想问问你关于愉昭仪那几年在孙府之事,你无需想着隐瞒,朕多少心中也有数了,请你来,不过是想听听你的说辞。”
见卢嬷嬷有几分怔愣,周源又提醒道,“愉昭仪便是你家小姐,你只将她这几年在孙府过得怎样,如实向皇上回禀便可。”
卢嬷嬷陡然跪着上前,冲着赵弘佑连连叩头,“请皇上为小姐作主,小姐她苦啊!”
也不等赵弘佑反应,她蓦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老爷夫人生前将小姐视如珍宝,可最终却是所托非人,孙家那些人个个不怀好意。孙进荣觊觎小姐财物,连哄带吓让她交出手上一切,美曰其名代为保管,实则据为己有。其下三子,长子孙培策是个阴险伪君子,次子孙培超贪财又暴躁,三子、三子孙培林却是、却是个好色之徒!”
赵弘佑心中一突,刹时便有不好的预感,双手不知不觉间攥得紧紧。
“这父子四人都不是个东西!小姐年幼,为保全自身不得已装出软弱无能模样,将手中大部分财产交了出去,这四人得手后便再不理会小姐,也让小姐得以松口气,偷偷让苏管家将她藏起来的几张房契地契,以及夫人生前常戴的珠宝首饰带出外去,找个妥当之处收好,这才得以保住。”卢嬷嬷声泪俱下。
“可是,这父子四人倒是不再来了,那江氏及孙若莲等人却时不时来摆威风,将小姐当丫头使唤,轻则斥骂,重则责罚。可怜小姐自幼便被老爷夫人娇宠着,老爷连她学刺绣时被针戳到都心疼不已,如今却要忍气吞声侍候那些个刻意找茬之人,三头两日便被罚上一顿。民妇气不过欲争辨,可小姐却硬是不许,只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赵弘佑听得青筋暴起,眼中满是肃杀的戾气,脸色越来越沉,直至黑如锅底。
“就这般过了两年,本以为大抵便要如此过下去了,哪料到两年前江氏生辰前一日,小姐按她的意思绣好了一百零八个寿字给她送去,回来的路上却遇上了孙培林那畜生,那畜生枉顾人伦,见小姐姿容出众,便、便言语相戏,小姐气恼不过严辞呵斥,却不料被孙若莲瞧见,反污小姐行为不检欲攀附她孙家!”说到此处,卢嬷嬷悲愤异常。
“啪”的一下异样响声,让亦听得心头火起的周源下意识便循声望去,却见赵弘佑坐着的那把椅子,右边扶手一角被捏了个粉碎,他为之一惊,这么多年跟随皇上左右,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失态。
他连忙移开视线,两年前……估计是愉昭仪渐长成,加上又是孝期,俗话说‘姐要俏,一身孝’,这才招了那孙培林之眼。
“后来却不知为何那孙进荣反教训了这对兄妹一顿,便连小姐居住的院落的下人也被他训斥,说日后再发现有人怠慢‘表小姐’,那便打了板子撵出去发卖!从此以后便再无人敢明目张胆欺凌小姐,小姐吃穿用度亦渐渐提了档次。这孙家突然转了态度,民妇心中不安,遂问小姐,小姐方说孙进荣欲让她参加选秀!”
赵弘佑心绪起伏,可脸上却甚是平静,又听卢嬷嬷继续道,“小姐说她如今孑然一身,与其将来不知被孙家人作践到哪个府上侍候人,倒不如进宫,或能求一份安稳平静。”
说到此处,卢嬷嬷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一生所求的居然只是安稳平静,老爷夫人若泉下有知,那该有多痛心啊!
安稳平静……赵弘佑却被这四个字刺得心直痛,便是进了宫,她又何曾能真真正正安稳平静!
“那孙培林经此一事倒也规矩了起来,民妇才稍稍放下心,没想到一年前小姐参选被留中,回府待旨进宫。一日,江氏母女回了娘家,孙家父子几个也各有事外出,不料到了晚上,那孙培林竟是满身酒气地来砸门,言语下流无耻,民妇恨他三番四次无礼,愤怒之下捡起石头朝他砸去,却……错手将其砸死!”卢嬷嬷流着眼泪伏在地上。
“小姐见状更是吓得软倒在地,不知如何是好,民妇自知杀人填命,正想着报官说明一切,可小姐却硬是不许民妇去,只厉声让民妇速速收拾自身,无论何人问起均说对此一无所知。民妇不肯,她便以命相逼……”
赵弘佑心中一跳,难道这便是小狐狸待孙家那奇怪态度的原因?为了保住这位卢嬷嬷,不得不……
他的双眉越拧越紧,按小狐狸的性子,这样做倒真极有可能,可他却总觉得有些地方怪怪的。
“第二日民妇方知她竟向孙进荣承认是她杀了孙培林……”卢嬷嬷终忍不住痛哭起来,都怪她,怪她行事不知轻重,这才累得小姐被那家人拿捏。
赵弘佑沉默不语,内心却是思绪万千。那个时候小狐狸已然中选,是未来的天子嫔妃,孙培林对其无礼实属大罪,以孙进荣的功利心……再结合这孙家父子如今的行为,那孙培林的死恐怕便成了孙家父子拿捏小狐狸的把柄,尽管这把柄还是小狐狸自动送上去的。
如此一来便能说清小狐狸明明不喜孙家人,却在孙家提出为长子谋差事时,立即便来求他。
他又望了一眼伏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卢嬷嬷。上一回小狐狸无视孙家希望与靖王府攀上关系的要求,估计便是她进宫时打算待孙家的态度——无视!这一回为孙培策求差事……想来是因这孙家人以卢氏要挟。
这一切,于情于理倒能说得通,可他却总感觉有些地方甚是不自然。
吩咐人将卢嬷嬷带下去歇息,又着人照顾她后,赵弘佑才望向亦拧着眉不发一言的周源,“你如何看卢氏那番话?”
周源想了想,斟酌着道,“属下觉得,她前面所言大抵是真的,可杀孙培林一事却是有些疑点。纵是孙家正头主子均不在,可孙培林醉酒砸门定会惊动旁人,卢氏若是错手杀人,只怕目击者众,又怎会等到娘娘为她担下罪名?”
思忖了片刻又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孙进荣明知杀人者乃卢氏,可却乐得安到娘娘头上,但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又岂会容卢氏平安离府返乡?以卢氏要挟娘娘还是这一回方想到的,更足以可见他早前并未有此心思,综合来说,属下觉得孙培林之死定还有隐情!”
有一句话他未说,这个隐情,恐怕关键在娘娘身上。
赵弘佑垂眸,周源所说的亦正是他心中所想,他也清楚要知道孙培林死亡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他的小狐狸能为他解答。
满怀心事地回了宫中,行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时,蓦地足下方向一拐,直往东边的怡祥宫而去。
不管那小狐狸因何要向他隐瞒,他都要查个清楚明白,有些东西如腐骨之蛆,不把它挖出来见光,那便一直好不了。
那是他的小狐狸,明艳照人、娇媚入骨的小狐狸,他不容许她独自一人陷于那不安惊惧的境地不能自拔。
那日她从恶梦中惊醒的那一幕始终在他心头萦绕,如今他约莫懂得,那几年她过得艰难,只有那位卢嬷嬷一直不离不弃,人陷在危急当中,第一个要求救的便是最亲近信任之人。
心里有些堵,却一时又不明所以,只能努力忽视,加快脚步往怡祥宫去。
怡祥宫守门的太监远远便见有灯笼朝这边走来,定睛一望,认出那是皇上与大总管郭公公,连忙上前迎驾。
赵弘佑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一路往寝殿去,柳霜芷婵等人甚至来不及进去通报,他已迈了进去。
几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均不知是否该跟着进去侍候,还是柳霜道,“先候着吧!”
屋内的苏沁琬披着中衣靠坐在床头,腿上摆着摊开的书册,却已是许久未被翻动了。
她低低地叹息一声,也不知卢嬷嬷如今身在何处,可有受苦?
眼前光线似是被挡住了,她抬头望去,见皇上背对着烛光站在屋内,脸上神色莫辩。
她连忙起身行礼,可赵弘佑并未如往常那般亲自将她扶起,反是沉声道,“朕方才去见了一直侍候你的那位卢嬷嬷,她说了许多你当年在孙府之事,包括孙家那位在你进宫后不久意外身亡的三少爷孙培林!”
苏沁琬脸色一变,皇上去见了卢嬷嬷?那卢嬷嬷如今便是在他手上?
她也不及细想,只颤声问,“嬷嬷可好?”
“朕的人到达时,恰逢她打算悬梁自尽。”
苏沁琬身子一抖,垂眸掩饰眼中难受,她就知道,嬷嬷会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哪怕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赵弘佑见她这般模样,终觉不忍,叹息着牵过她的手在床榻上并肩而坐,“朕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顾忌着孙家什么,别随意想个理由欺瞒朕,朕知道的比你想像中要多。可是因为那孙培林的死?”
苏沁琬一直低着头,听得这话方对上他漆黑双眸,良久,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是,是因了孙培林之死。”
不等赵弘佑反应,她又一字一顿地道,“因为,孙培林,是臣妾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