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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清风穿过窗棂吹进屋里,拂动床榻两侧金钩上的纱帐,带出金钩发出一阵清脆的细细撞击声。
苏沁琬靠在床头,微微仰着头怔怔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伸出一边手拿过放于床边绣墩上的剪刀,目光落到另一边手上那只至今未完成的金龙含珠荷包上,半刻之后,一咬牙,便在那荷包上剪出一道口子来。
正要一鼓作气将这代表着她的痴心妄想之物剪个稀巴烂,一阵掀帘声伴随着脚步声响起,让她一下便止了动作。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进来的淳芊一见她手上那只已经被剪出一个大口子的荷包,急得快步上前,一把夺过去心疼得直抹眼泪。
“娘娘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做的,只差那么一点点了,如今这般作践它,岂不是可惜了?”
苏沁琬也不阻止她,任由她小心翼翼地将那荷包收入匣子里。
“奴婢知道娘娘如今没心情再做,可凡事总不能半途而废,倒不如先把它收好,等什么时候娘娘有心情了,再把余下的功夫补上,岂不是更好?”
苏沁琬不置可否地笑笑。
留着也好,留着时时刻刻提醒她曾经是怎样的异想天开,提醒她今后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该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太妃娘娘薨,前朝事儿本就多,皇上忙得脱不开身来,可依旧每日遣人到怡祥宫问问娘娘的情况,皇上待娘娘的这份心,娘娘可千万莫要辜负了才是!”淳芊坐到床边,轻声劝慰道。
“我知道,你放心。”苏沁琬笑着点了点头。
淳芊咬了咬唇,心里仍是觉得有些放不下,可看着主子脸上的清浅笑意,好像完全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一般,反倒让她更没底。
她不知那日在龙乾宫发生了什么事,可主子那仿似遭受了重大打击一般的反应,让她至今忆起都会觉得沉重非常。可她不说,她也不敢问,芷婵等人问她,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潜意识里她知道,主子与皇上之间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种种的疑问压在心里,尤其是见到苏沁琬人前举止与往日并无不同,她不但没有安心,反倒更担心了。果不其然,如今不就是发现了主子拿她为皇上做的荷包出气了?
前些日子废寝忘食地学着绣,眼看着就要完成了,却又要毁掉它,哪怕主子不心疼,她瞧着都觉心疼!
“怎的又窝要屋里头,也不到外面多走走?总这般憋着,难怪身子越来越差!”含着显而易见不满的男声伴着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苏沁琬抬眸一望,见着一身龙袍的赵弘佑拧着眉瞪着她。
她连忙起身见礼,才曲了膝,便被对方抓着手拉了起来扯进怀中,紧接着鼻子便被人捏住轻轻摇了摇,“总这般不听话,让朕怎么说你才好!”
苏沁琬扬着得体的笑容,嗓音轻柔悦耳,“是臣妾之罪,让皇上忧心了。”
赵弘佑呼吸一顿,一丝不自然的异样感觉油然而生,他低着头,定定地凝望着怀中女子,见她脸上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便是被他搂在怀中,可身躯依然挺直,一如她在外人面前那般,仪态万千,得体雍容。
两道浓眉越拧越紧,不习惯,非常不习惯,他的小狐狸不应该是这样的。
目光紧紧锁着苏沁琬的脸庞,试图在上面找出不对劲之处,可左看右看,却又发现不了什么。
就这样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他猛地微弯下身子,大手一捞,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呼,赵弘佑已经稳稳地抱着她,大步往门外走去。
“快把臣妾放下来,这、这不成体统!”苏沁琬俏脸发白,一手环着他的脖颈,一手搭在他臂膀上,急急阻止道。
赵弘佑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出了房门,直往怡祥宫的园子里去,丝毫不理会她,一直把她抱到了赏芳亭,也不放开她,而是搂着她坐在石凳上,双臂紧紧锢着她不让她动弹。
苏沁琬咬着下唇,不明白他这番突然动作是要做什么,她自问自他出现后的一言一行都没有半分不妥,到底是何处惹了他?
“小狐狸居然也会跟朕讲规矩了,嗯?”将心中那些异样感觉驱散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凑过去在她滑嫩的脸蛋上亲了亲,戏谑般道。
苏沁琬垂下眼睑,掩饰里面的复杂情绪,她已经好不容易才将那些心酸难过通通埋藏在心底深处,尽量以平常的模样来面对怡祥宫那些关心她的人,也包括眼前这一国之君。
可她终究也不过寻常女子,又哪能真的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再像以往那般与他撒娇卖乖。她只能把握着距离,既不显得疏离,也不过于亲近,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受伤。
“……皇上总说臣妾没规矩,臣妾、臣妾总得改过来啊!”良久之后,她呐呐地道。
赵弘佑胸口一堵,叹息一声将她搂得更紧,故作无奈地道,“朕都已经死心了,怎的小狐狸反而这会才上道?罢了罢了,习惯是件很可怕之事,朕已经习惯了你的没规没矩,你若真的在朕面前事事讲规矩,讲礼节,反倒让朕不自在。”
言毕,又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亲,随即额头抵着她的,一边大掌摩挲着她的脸颊,柔声道,“李太医说你的身子调养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日子更要好生保重才是,闲来多出来走走,权当散散心。”
苏沁琬长长的眼睫扑闪了几下,而后缓缓抬眸对上他,视线交缠间,对方那显而易见的怜爱温柔,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她紧紧地缠住,挣脱不得。
她只觉得心口微微泛痛,眼中闪过几丝茫然,连忙轻轻地别过脸去,再不敢看他。
赵弘佑见她躲避自己的目光,眉头皱得更紧。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疏离,他自小狐狸身上感觉到了疏离,这种疏离,让他心口犯堵,浑身甚是不自在。
不该这样的,他的小狐狸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使得往日灵动可爱的小狐狸如今对他如待外人了?
“皇上,凌大人有急事求见!”正打算问问她个中缘由,郭富贵有些急切,又有些小心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只能叹口气,暂且将这些烦人的念头放到一边,低下头去在苏沁琬唇上轻轻一咬,将她抱到石凳上坐好,温声道,“朕还有事,你一个人在此坐一阵子,只也不要坐得太久,此处风大,吹得久了于身子无益,可明白?”
“臣妾明白,臣妾恭送皇上!”赵弘佑见她点头,微微一笑便要转身离开,却在听到她的下一句话时脚步一顿,那股憋闷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他气闷地回头瞪了正曲着膝行礼的苏沁琬一眼,随即又像是赌气一般,一拂衣袖,大步流星地下了石阶,径自往御书房方向去。
郭富贵连忙小跑着跟上,心中也是纳闷至极。
皇上在恼什么呢?
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到,苏沁琬才缓缓抬头,望着前方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双手托腮撑在圆石桌子上,怔怔地发起呆来。
又恼了,那她以后该以什么态度对待他呢?要她无知无觉地如同以前那样是断断不行的,客气知礼把握分寸吧,刚刚他便恼了。
***
“燕敬云伤重不治?”御书房内,赵弘佑脸色沉重地望着下首的凌渊,声音含着几分复杂。
“是,如今西北军正往京中送信,相信再过不了几日,燕国公府便也会得到消息。”凌渊点头,沉声道。
燕敬云乃燕国公燕尚江嫡次子,虽只是次子,但在燕尚江心目中的地位却是远胜于嫡长子,此人心狠手辣,最擅阴谋诡计,可以说,自前燕国公燕伯成去世后,燕国公府能与丞相府斗得不分伯仲,很大原因就是因为此人。
丞相徐良庆再老谋深算,遇上这么一个什么都豁得出去的主,也只有避让的份,论狠,他是断断比不得燕敬云的,皆因他的顾虑太多,想抓到手上,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又怎敢轻易硬碰硬!
如今燕敬云一死,对燕国公府来说必是重创,燕尚江膝下四子,唯此子算是得力,长子软弱无能,三子及幼子又是庶出,生母不过奴婢出身,实在不太上得了台面。
“好,好,好,你确定一切把尾巴都收拾妥当,不会让人怀疑?”
“回皇上,其实,此事并不是臣所为,臣尚未出手,那人便先动手了。”凌渊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道。
从来大家族都免不了各种争斗,有些人表面看起来无害,可长年累月所受的不公待遇,早就将怨恨的种子深深地埋入他的心中,只待时机一到便会爆发。
赵弘佑若有所思,半晌后又道,“燕敬云一死,必然会引起西北军波动,想个法子让徐良庆那老狐狸与燕尚江再斗一斗,让他无暇顾及西北,务必使马大生顺利接手西北军!”
“皇上放心,臣与周大人早已想好了对策,相信燕尚江收到燕敬云死亡消息的同时,也会明白到底是何人使得他的儿子死于非命。”凌渊回道。
“如此便好,你与周源,朕是信得过的。”
端过茶碗呷了一口热茶,许是知道收回西北兵权有望,他难得好心情地问,“凌爱卿年已弱冠,又是京城中贵夫人第一佳婿人选,何时才能迎回一名‘凌夫人’,嗯?”
凌渊被他这突然的话题呛了一下,好一会才清咳一声道,“婚姻大事自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的亲事,自然听从父母长辈安排。”
“话说如此,凌爱卿的意愿亦甚为重要,常伴一生的女子,若是合心意的岂不是更好?”赵弘佑含笑道。
凌渊却不答,只清清淡淡地笑了笑。
“凌爱卿若是瞧中了哪家姑娘,朕便作主为你赐婚,如何?”见他如此模样,赵弘佑来了兴致。
“谢皇上恩典,只是臣如今并无合心意女子。”凌渊无奈地瞄了一眼上首的一国之君,半晌之下心思一动,仿若不经意地道,“世间不如意事十常□□,皇上纵是贵为天下之主,可也会有不如意之事,更何况于臣。”
赵弘佑一愣,不自觉地又想到方才苏沁琬的一言一行,心中又觉烦乱。
“你上回说曾帮人养过兔子,那兔子可与你亲近?”他探着身子,望向凌渊问道。
“自然亲近!”
“可假若有一日,它突然不与你亲近了,你说会是什么缘由?”
“突然不与臣亲近?那估计是臣惹恼了它。”凌渊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心思一转,斟酌着道。
“惹恼了它?”赵弘佑蹙眉,他可不记得自己有惹恼那小狐狸。
凌渊见状微微垂眸,不过片刻又道,“若是寻常,恼了便恼了,大不了送人,可此兔却不同,臣会因它突然不与自己亲近而心烦,那是因为它是臣心中所爱,臣不愿它有朝一日疏离臣……”
见赵弘佑神色越来越复杂,他垂下眼睑掩饰眼中思绪。
他不是蠢人,皇上两度问及这个问题,可想而知,他心中必然也有这样一只‘兔子’,他只是不清楚,那‘兔子’可在宫中?若在,又会是哪一个?
假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