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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一章 强龙vs地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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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去濠镜送信的香山县丞和主簿尚未有消息传来,在莲花茎关闸再次正式开启时,汪孚林的面前却已经摆上了小北让碧竹送回来的一张详细名单,恰是在濠镜设有商号,和葡人进行长期交易的坐商,以及那些不设本地常驻机构,而是定期运货前来交易的行商。爱尚小说网23hh.biz△↗,.

但无论坐商还是行商,十有**都是粤商和闽商。而号称三十六行,其实主导则主要是广府帮、潮州帮、福建帮的十五家商人,再加上其余六家或来自湖广或来自浙江的行商这六家在本地没有商号,只是定期前来交易,自然也就谈不上很大的影响力。这总共二十一家,几乎垄断了全部的澳门对葡贸易。至于中小商人,首先得找上这些自营的同时还兼作掮客的商户,然后才能和葡人交易。

毕竟,葡人当中能说粤语的屈指可数,而会说葡语的明人,同样凤毛麟角,且几乎被二十一家收入囊中,黄天仁这种甘心走偏门的除外。

虽说有了这样一份资料,接下来就可以按图索骥,但汪孚林却立刻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碧竹,这语言不通的问题,小北怎么解决的?照理作为外乡人,你们就算带了向导,这样打听人,别人很容易就会起疑心。”

碧竹高来高去的本事不比小北逊色,再加上小小的香山县衙能有多少防备,有赵三麻子接应的情况下,轻轻巧巧就潜入了进来。可是,脸色平静的她听到汪孚林这个问题,立时就没法平静了,先是有些期期艾艾不肯说,等汪孚林狐疑上来再次追问,她方才不得不低声解释。

“小姐这次没有女扮男装,而是戴了帷帽,对人说是千里迢迢来寻夫的,还说夫君是到濠镜来做生意的商人。好几年没有回去了。所以她带着通晓粤语的向导四处打听别的商人,也没人起多大疑心,濠镜本地商号里,还有两家都派了姨娘过来拜访。所以……”

“所以她是不是还干脆以代夫君主持事务的名义,小小试水,做了几笔生意?”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汪孚林简直是见微知著,看到碧竹有些心虚地避开自己的目光。却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告诉他,叶青龙把这几年来的得力臂助,同样出身小伙计的于文给了小北,于文出马来了一次小采购,坐实了小北商家妇的身份,他唯有苦笑妻子在贯彻自己的嘱咐上确实很到位,可问题是采用的手段总是让人捏着一把汗。

“不过小姐有分寸,见人的时候都带着面纱,就算那两位姨娘来见也是如此。对了。忘了对姑爷说,小姐这次出来时,叶掌柜调动了所有活络的银钱,再加上银庄那边鼎力相助,我们带来的金子总共有三四千两。而且在我们后头,还有一位货真价实的粤商子弟。他是潘家嫡长子,但因为家中父亲不慈,只听继母蛊惑,就挑了个错处把他赶出家门,被迫背井离乡。黄家坞程老爷收留了他做帐房,他颇有本事,五年就一路当到了大掌柜。这次程老爷说,既然姑爷到广州来。这样一个人若能用得好,必定会大有用处,就推荐给了小姐。小姐打听到,潘家老太爷曾经是广府商帮的领头羊,但这几个月一直病着,续弦的那位夫人一直在清洗老人。任用新人。不过这位潘大老爷押着一船丝绸一船茶叶,约摸还要晚些天才能到。”

三四千两金子,哪怕对于许多豪富之家,那也是一笔很不小的资金了,而且他记得葡萄牙那边因为拥有美洲殖民地,又和日本大量贸易的关系,掠夺了大量白银,所以是银贱金贵,金子兑银子的话,找葡萄牙人还能更小赚一笔,再加上一个货真价实的粤商子弟,汪孚林暗想这楔入的钉子算是已经非常充足了,而且顾敬这个香山县令也算肚子里有点货色,能够派的上用场。现在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濠镜那边回音的东风了!

香山县所辖岛屿沙洲很多,但泊船的码头却在一处荷包弯。往日这里来来回回的船只虽说也不少,但毕竟那些走通官府门路,不走陆路而是经由海陆去往濠镜的船都是经由广州府珠江入海,而后直接抵达濠镜,也就是澳门,故而香山码头往常都只停那些从广州来的内河航船。

然而这一日,码头上的人却发现,先后有前两日抵达的内河航船先是驶离码头,不多时却又调头回来,从船上下来的却是之前没见过的人。一个个不是锦衣华服,就是腆胸凸肚,一派富贵架势。不但如此,这些船还都有随从打前站,早早备好了车马迎候,码头上那些有心巴结又或者赚几个小钱的全都根本挤不上前头去。

当然,大多数人猜也能猜得出这些人的来历,肯定是把海船停得远远的,然后用内河航船驶过去把人接到码头。而且,因为县衙里头那风声早就传出去了,据说因为濠镜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县衙那边正在审理一桩案子,而正好微服私访到濠镜的广东巡按御史直接派了人过去,宣召在那里做生意的众多商人齐集香山县说话。虽说往年巡按御史也不是没来过香山县,但这样兴师动众却还是第一次,因而很多人都好奇汪孚林究竟想干什么。

但言谈之间,不少闲人也都有点看笑话的意思。

“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这位汪巡按是过江强龙,可那些在濠镜经营已久的商人又岂是等闲?”

“这话未必吧。毕竟是朝廷命官,十府巡按呢,就连总督凌制台也都要忌惮三分。”

“我和你打赌,要真是这位汪爷准备往那些粤商闽商身上捅刀子,他这官就当不长久了。别说他背后是兵部侍郎,就算是兵部尚书也没用!”

码头上那些闲人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他们却没注意到,正有人猫在码头上,暗自记下这些到来的人,随即逐一往香山县衙去报信。所以,在那些有先有后的拜帖送到县衙之前,汪孚林就能提早知道都有谁来。至于从濠镜早回来一步的县丞和主簿,汪孚林也客客气气抚慰褒奖了一番。让几天之中来回两百多里路的两个属官全都心里舒坦了不少。然而,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小北打探到的那张名单上,却最终只到了九家。

换言之。还不到在濠镜讨生活的那些豪商的半数!

对于这个结果,顾敬着实有些担心汪孚林因为颜面大失而大发雷霆,然而,他看到的却是汪孚林气定神闲地写回帖,又让他差人去送。竟是定下了次日在香山县一座颇有名气的茶馆请一众商人说话。虽说他完全不明白为何不把人召集到衙门来说话,如此也可以借官威成事,但他哪敢质疑汪孚林的决定,少不得照了吩咐去做。

然而,就在次日清晨早堂过后,眼看汪孚林就要出门的时候,今天取消了午堂和晚堂,跟从随行的他还没出县衙大门,却得到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什么?真的没有?”见蔡师爷苦笑摇头,顾敬心里咯噔一下。等看到汪孚林回头看自己,他方才快步上前,紧挨着对方低声说道,“汪巡按,蔡师爷这几日和人访遍全城,最后发现城里寥寥几个通晓葡语的人全都在濠镜给佛郎机人……不,葡萄牙人做通译,城里再没有人通晓葡语。”

见汪孚林眯了眯眼睛,随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不怎么意外和恼火。顾敬稍稍舒了一口气,冲着蔡师爷打了个手势,让其在衙门坐镇,随即就紧随汪孚林上了后一乘凉轿。一行人晃晃悠悠到了那座茶楼时。他就发现门前稀稀落落停着一些车马,看样子竟是人都没到齐,这下子别说替汪孚林委屈了,他自己都觉得一阵堵心。

这些粤闽豪商还真是架子天大,不把自己这香山县的父母官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然连这相当于半个钦差的巡按御史都不放在眼里!

因为这是提早一天便包下的场地。茶楼四周围,顾敬已经把壮班差役全都撒了出去警戒,而茶楼的东家兼掌柜此时却带着两个伙计候在了门外,见汪孚林和顾敬先后下轿,这位四十出头的东家慌忙迎上前去,刚要跪下磕头,他却只觉得手被人托了一把,一抬头见是汪孚林,他顿时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可不过须臾,他就听到了一句难以置信的话。

“今日我是茶客,你是东家,殷勤招待就行,这磕头就免了。”

“是是是,小民一定照办,一定照办。”东家好容易才想出这么一个回答,等到汪孚林笑着点点头后进了门,他这才用手拍了拍双颊,暗自念了好多遍阿弥陀佛。可紧跟着,他就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位巡按御史不是外乡人吗?刚刚那说的话却好像是本地的广府话吧?好像乡里乡亲似的,好生亲切!

门前这点小小的动静,二楼那些早到一步的商人中,却只有两个靠窗的老者察觉了,忍不住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至于其他人,那还是自顾自的谈天说地,当然,用的绝非是官话。直到听见上楼的声音,那些肆无忌惮用粤语交流的声音方才低沉了下来。等到头前那年轻人登上了二楼,楼上众人先后起身相迎,参差不齐地报名见礼。只不过,那礼数虽说还算恭敬,在跟在汪孚林身后的顾敬看来,之前那些举止却着实已经怠慢至极。

他就不信这里每一个人都有什么冠带和官职,竟然一个个都大喇喇坐在这里等他们上楼,简直太不把朝廷命官当一回事了!

“看来人还没到齐啊,是我来早了。”汪孚林颔首还礼后,便微微一笑,然而,走向当中的主位之后,他却没有径直落座,而是对旁边的顾敬说道,“顾县令,你是地主,这主位你来坐。”见顾敬瞪大了眼睛,可在自己那明明白白的目光直视下,这位香山县令还是犹犹豫豫过去落座了,这时候,汪孚林才选了原本主位右侧那张本来是为顾敬准备的椅子,坐下之后就弹了弹袍角,又笑着抬手请众人入座。

“虽说人还没来齐,但各位既然先来了,那不妨唠嗑唠嗑。说起来,香山县衙那桩还在审理的案子,大家大概听说过,没错,数日之前,我才刚去过濠镜。”

话音刚落,汪孚林就看到那些刚刚心不在焉的商人立时收起了怠慢之心,脸色显然有些不同。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自己所经历那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包括自己考虑到那几个小商人的安全,前去望德圣母堂请主教贾耐劳出面,找到了真正的佛朗哥男爵,接下来方才有码头上里斯本号那场内乱这点事,他也完全没有隐瞒当然,他也直截了当说了,此i事由,他已经详细禀明了两广总督凌云翼,同时具折上奏了朝廷。

对于汪孚林在濠镜那小半日的经过,各家商号的代表全都打探了一个分明,可听说他不但通报了总督,还上奏了朝廷,在座的人就表现不一了。有的很沉得住气,有的却已经分明流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这时候,汪孚林突然词锋一转道:“今天第一次见各位,我有一句话不吐不快。濠镜虽好,但只从这一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虽在我大明的土地上,佛郎机人却有反客为主之势,不知道各位认为然否?”

“汪爷所言差矣。”

第一个忍不住开口的是广东潮州府方家的三老爷。然而,话一出口,他看到旁边的其他人都有些微微冷笑的架势,登时意识到自己莽撞了。这年头对于挂着都察院宪职的这些御史,下头百姓多会称呼一个爷字,方家家主虽说有冠带,他却没有,称呼汪孚林一声汪爷倒是没有什么不对,然则此言差矣这四个字,着实不该说出来,这分明是以下犯上了。可覆水难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汪爷,濠镜租给佛郎机人也非一日两日,每年他们交奉租税也算按时,之前虽有骚乱,可这是偶发事件,并非时时如此,对我等商贾,那也大多都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的。”觉察到四周那些目光中,不少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讥嘲之意,方三老爷知道人家是讽刺自己往佛郎机人脸上贴金,可潮州府方家的命脉就是濠镜的商路,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汪爷若是不满濠镜治安,责成佛郎机人整顿内部也就行了。否则商市一断,损失何止我和在座诸位。”

想当年朱纨断掉浙闽商人一条最大的财路,遭到的反噬可是直接赔掉性命!

在小北打探到的那张商人排名表中,潮州府方家排不进前三,却能够排进前五,所以汪孚林对于方三老爷第一个跳出来并不意外。只不过,听到方三老爷暗示商市一断,让人损失惨重的后果他承担不起,他便哂然笑道:“本宪刚刚可有半个字提到要断绝商市吗?”

ps:就一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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