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菩提

尽管完全看不到，甚至连气息都无法察觉，但是太初的身体却将受伤少女的轮廓一点一点的显现在梅雪的面前。

她的体型非常的娇小，看上去就如同容易折断的艺术品一般，手脚都非常的纤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梅雪看着她的轮廓的时候，却能感觉到一种异常坚硬的气息。

即使昏迷着，即使全身上下都被鲜血所染红，但是那种气息却丝毫没有减弱，倒不如说变得更加的锐利，就如同一把锋芒毕露的剑一般。

梅雪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特殊的女孩，具备如此特殊气质的少女，应该是绝对不会被他忘记才对。

除非……看着被太初包裹住的少女，梅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又是那过去的九百九十九次失恋中的一个吗？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连少女的面孔都没有见到就有似曾相识，心中某个柔软的部分被触动的感觉。

那一定是对于他来说，非常非常特别的少女，所以即使斩断了过去的缘，也依然留下了一丝抹不去的痕迹。

所以，他是没有办法放着受伤的她不管的。

向前走两步，梅雪伸出手来准备好好检查少女的伤势。

危险！太初第一时间向梅雪传达出最高级别的警报，那是让梅雪背后冷，致命的红色警报。

“鬼皇的右手！”梅雪想都没想的召唤出了自己的最终武力，一只巨大的手臂竖立在梅雪的身前，挡下了数百道从少女身上骤然爆而出的剑气。

这些剑气无影无形，每一道都可以洞穿金石，并且完全是无差别大范围的攻击。

剑气爆过后，梅雪所在的龙之庭园彻底被犁了一遍，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沟壑，鬼蟹的残骸直接被这些剑气切割成了大量小块，随时可以装盘上桌了。

“好险。”如果不是太初的提醒，梅雪都没想到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女身上还隐藏了这最后的反击手段，这显然是给追杀她的敌人准备的。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爆了这些护身剑气的少女身形也终于出现在梅雪的面前。

这是一位芊芊弱质的少女，肌肤如同新雪一般的洁白，单薄的躯体上到处都是细微的伤痕，雪白的双手之上，铭刻着数枚古剑交错在一起的符文。

此刻这些古剑的符文正在光，但是光芒却一点一点的衰弱下来，显然少女的况不妙。

梅雪小心翼翼的走近少女身边，这一次终于没有无形剑气爆，只是少女的呼吸也显得更加的微弱，几乎已经到了细不可闻的地步。

糟糕！只是看着少女的样子，梅雪就知道事比自己预想中更加棘手。

他有些急促的握住少女的手，按照药师特有的方法检查她的脉搏，然后是手脚，全身。

一，二，三……十个呼吸过后，梅雪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身为药师工会承认的初级药师，他不止一次的看到过各式各样重伤员。

有从悬崖上坠落的，也有不小心被野兽袭击的，甚至从秘境中抬出来的也不在少数。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伤势，和现在少女比起来都显得不值一提。

脉搏，接近为零，梅雪从未见过这种低脉搏还可以活过来的粒子。

心跳，接近断绝，连乌龟的心跳都比她更快十倍。

呼吸，同样接近没有，说是断气都不以为过。

至于具体的伤势，梅雪可以列出一个单子。

左手，骨折，并且被不明剑气反噬，药物无效。

右手，手腕粉碎性骨折，想连起来难如登天。

头部，遭遇重大打击，恐怕醒过来都会记忆混乱。

身躯，五脏六腑全部重伤，不死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她到底是怎么逃脱的？就梅雪的经验，这简直就像是被一座山压过一遍后的惨状，能活下来简直不可思议。

但是她确实挣扎着活了下来，就好像她的身体中有一股力量拼命的维持着她的生机，让少女那早已经接近枯竭的身体没有彻底崩溃。

可这样是不行的，不管那种力量是什么，可是少女的状况在梅雪的诊断下依然一点一点的恶化着。

现在的状况，就如同压倒骆驼的那个过程，少女的伤势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加上一根稻草，当最后一根稻草放上去的时候，就是少女的身体彻底崩溃的时候。

梅雪甚至能预想到那最终崩溃的惨状，这不正常的伤势会直接造成少女心脏的破裂，全身流血而死。

她的生机，正不可遏制的流逝着，这也正是她陷入昏迷状态的最大原因。因为她身体中的那股力量已经不足以维持她的神智，主动让她进入了这种最低消耗的状态。

如果不进入这种自我保护一般的昏迷状态，少女恐怕早就死了。

“治不了……怎么办……”梅雪看着自己列出的伤势清单，只能不断的摇头。

是的，救不了，即使他早就跨越了中级药师的那条线，甚至在培育灵药方面可以媲美高级药师，但是少女的伤势实在是太过惨烈，远远超过了他的治疗范围。

手脚部分的骨折他还有办法，但是五脏六腑的衰竭却无药可医，更别说少女那可怕的心脉断绝和脑补损伤了，她还活着都已经让梅雪大吃一惊。

每过一秒，少女的生机都会流逝一分，梅雪甚至大概估算得出她的死期，这样下去即使她身体里有那种神秘力量支撑着，她也绝对活不到明天的早上。

即使梅雪已经忘却了过去那九百九十九次的缘，但是让他看着自己曾经喜欢上的女孩就在他的面前死去，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缘已断，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就和她们再无任何关联，只是他不再陷入那迷醉而甘美的恋爱中而已。

对于他来说，他曾经喜欢上的她们，都是好女孩，都是过去的缘分。

所以，在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正在一步步走入死路时，梅雪的心中有某些东西被触动了。

你一定还有心愿没有完成吧，所以才来到这个龙之庭园。

虽然记不起你的名字，和你相遇的时刻，但是既然再次在这里相遇，你便不应该停留在这里。

是的，不可以。

不会让你死的。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梅雪抱住少女的身体，将她横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开始闭目冥想。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

心脉已断，五脏六腑全部受损，连喝药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固本培元，滋养血气，这是药石已经几乎无效的濒死伤势。

萌萌，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

提着灯笼的萌萌出现在梅雪的面前，照亮了这方小小的天地。

萌萌告诉梅雪：

“梅雪，办法是有的，办法就在你自己的心中，你是有那样的力量的。”

“仔细感受，感受你所拥有的力量，只要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得到的。”

“因为，你是山海经世界的主人，是妈妈最喜欢的人。”

梅雪凝视着和平常不一样的萌萌的眼睛，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么，开始了。”萌萌将小小的灯笼放在失去意识的少女额头，点亮了代表希望的光芒。

“观自在菩萨……”梅雪抱着已经一步步走进死亡的少女，按照自己心中的直觉，轻轻的念起了代表佛门根源的真经。

一道金色的光芒闪现，大自在慧剑少有的在真实世界显现出真身，然后插在梅雪的身前，自动凝聚出一道金色的光环，守护着进入顿悟状态的梅雪。

梅雪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化为了一棵古树，一棵历经沧桑，一直守护着一方之地的大树。

这棵树，已经活了很久很久很久了，他的子孙已经遍布这片森林，放眼望过去，只要是视线可及的地方，都有它的后代在迎风摇动。

现在，这棵古树也终于走到了它的尽头，在为数不多的时日里，看着自己的后代和这片大地一起共存，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小家伙围绕着已经枯败的自己跑来跑去就是它仅有的乐趣。

而在这棵快要死去的大树面前，竖立着一把剑，一把全身伤痕累累，到处都残破不堪的长剑。

已经看不清楚剑身上的装饰，也记不得这把剑从何而来，为什么又在这森林里等待了无数年，似乎在有记忆的那一天起，这把残缺的古剑就一直在这里。

现在，古树要死了，这把剑依然在这里，和过去千百年一样矗立在古树面前的大地中。

剑的周围是无数枯败的树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古树过去的叶子，在一层层的落叶掩埋下，这把古剑只剩下小半截还露在地面上，看上去就如同一块岩石一般无人问津。

古树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回归大地了，它身体中最后的一点生机正在缓慢的流逝。

它知道这是宿命的必然，它已经活的足够的长久，在它死去之后就会变成大地的一部分，在它腐朽的身体上会长出很好的青苔和蘑菇，让这片森林更加的充满生机。

它并不在意死亡，因为它活着的时候并未留下过悔恨，相比起那些遭遇雷劫烧成灰烬的同类，平平安安渡过了一生的它是幸运的。

就在它的身边，有很多很多温柔的孩子，这些都是它的后代，是还没诞生出自己意识的孩子们。

这些还小的树木绝大部分都不会有机会诞生出属于自己的意识，连它自身也是在星辰之力的落下中，偶尔的获得了一份天地精华，从而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意识。

所以它不惧怕死亡的到来，因为这都是星辰赋予它的命运轨迹。

无论是生存的痛苦和开心，无论是死亡的寂寞和悲伤，在活过了这么长久岁月的它眼中，都只是命运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包括它自身的死亡，也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它的死亡有什么改变，引导世界的不是它这样的古老生命，而是更强大，更充满生机的新生命。

不过，在死亡之前，它有些不舍的看着那把已经残破不堪，伤痕累累的剑。

它死去之后，就没有人再陪伴这把被人遗忘的古剑了。

春天，不会有人替这把剑赶走那些小兽。

夏天，不会有人替这把剑挡住太过灼热的阳光。

秋天，不会有人替这把剑拂去太过的落叶。

冬天，不会有人替这把剑驱散那可怕的寒气。

它，马上就要死了，而这把没有了主人的剑，还要继续在这里等待，等待那不可能出现的希望。

因为它被束缚住了，被这片大地，被它那悲哀的命运束缚在这里，它和它一样，都是一点点走向灭亡中的存在，只是它死去的时间比它要更长一点，更久一点。

被世人所遗忘的它，就这样和它一起渡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无数个日起日落，风雨不变，直到它比它先一步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它模糊的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没有森林的，只有一颗被种下的种子和这把伤痕累累的剑。

是谁种下的它，是谁把这把剑插在它的面前，它已经忘记了，似乎也不需要去追寻那个答案。

这片森林，这片天地，就是由它一点点的传播种子，孕育生机，最终形成。

对于它来说，这里就是世界的全部，它是这个世界的起源，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在这个小小的世界中，它就是最古老的生命。

它的身体中，孕育出来的种子以它为苗床长大，然后飞向四面八方，把世界变得更加的广阔。

那盛开的白色小花，就是生命孕育的证明。

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留恋的了，这里就是它的终点。

走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它终于要和这个世界告别了，这个被它所创造，扩展出来的世界，是它活过的证明。

现在，它要做最后一件事，向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朋友告别。

虽然这个朋友从来也不会说话，也不会对它的声音有任何反应，但是在这千万年的时间里，只有它一直和它在一起，从未分离。

这个小小的世界，正是两人一起渡过的时间的证明，世界的记忆。

“菩提……不灭……”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古树仰望着黑暗的天空，全身开始不可思议的恢复了青春。

那是它最后的威能，是聚集了这个世界力量所形成的奇迹。

目光所及的地方，所有的树木都对将要死去的它传来温柔的心意，无私的将它们的生机借给它，借给这个世界最初的古树—菩提古树。

白色的小花漂亮的盛开在它的身上，那是为安详死去的它所盛开的花朵，

它的一生，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伟大功绩，也未曾有任何人听过它的名字，在这千万年的时间里，它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将自己的种子不断散开，将这个荒芜的世界一点点的种下生命的气息。

一千年，一万年过去了，原本荒芜的，只有一棵小树和一把古剑的世界，变成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绿色世界，充满生机的森林。

那便是它一生所留下的痕迹，它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明。

从一棵小小的种子开始，它一点点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没有波澜壮阔的冒险，没有不可思议的奇迹，它就这样深深的扎根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直到百花盛开，四季轮回的到来。

它，孕育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它，是这个世界最初的起源，也是唯一的见证者。

缘来，如此，当生命走到最后的尽头，过去的一切全部显现在菩提古树的面前，让它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