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笼
萧羽看着含笑的人。
先前姐姐没有告诉他,谢燕来还活着。
得知谢燕来死了,他当时还很遗憾。
现在看到还活着,心里也没有多惊喜。
“好,谢谢舅舅。”他说,又垂下视线,“辛苦舅舅了。”
谢燕来道:“不用谢,这种好事人人都想干。”
萧羽道:“但舅舅你并不想。”他握紧筷子抬起头:“我知道你是被谢燕芳威胁的,你本来能和姐姐一起走——”
“陛下,你想多了。”谢燕来打断他,又摇头啧啧两声,“你这样说你三舅舅,你三舅舅会伤心的,他这可都是为你的天下啊。”
萧羽站起来道:“他不是为了我,他只是为了天下,他现在不能动了,就bī着你来替他做事。”他的眼圈发红,“舅舅,我没想到他会害姐姐——”
“陛下。”谢燕来打断他,指了指桌案上,“我是来吃饭的,不要说这么倒胃口的话题。”
萧羽眼神黯然,坐下来:“是,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说了。”
谢燕来将碗中的饭菜几口吃完,再看眼角泛红委委屈屈的小少年。
“这世上你想不到的事多了。”他说,“比如,有些人走了,就别想再让她回来。”
他站起来,伸手轻轻敲了敲萧羽的肩头。
“你就安安稳稳当你的皇帝,不要想着挑拨我和谢燕芳,就算谢燕芳死了,楚昭也不会回来。”
“楚后已经定罪,你以后再也没有这个皇后了。”
听到这句话,原本眼角泛红的萧羽,眼中蒙上一层水汽。
谢燕来丝毫不在意皇帝是不是要哭了,接着说:“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这个天下,但不是为了谢燕芳,也不是被他威胁。”
他收回手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看着萧羽。
“这天下,其实也不是你的。”
“你有这天下,是因为你的血脉,而这天下能有如今,是她的心血。”
“我不能任凭你们这些人,糟蹋她的心血。”
说罢将桌案上面具带上,大步而去。
殿内恢复了安静,退去的宫女内侍悄无声息的进来。
萧羽坐在桌案前,眼里的水汽退去,恢复了神情木然,道:“添饭。”
宫女们忙上前,给他添饭。
萧羽安静地又吃了一碗饭,起身向外走去。
“陛下要去书房吗?”一个内侍忙恭敬地问。
萧羽道:“刚吃完饭,朕不去看奏章。”
有jīng力才能勤政。
没jīng神的时候,还不如好好歇息。
这是姐姐教他的习惯。
萧羽的声音顿了下。
“去御花园。”他说,“伱们踢蹴鞠给朕看。”
内侍们高兴地应声是。
最近宫里的气氛真是让人窒息,还好,陛下还一如先前。
内侍们呼朋唤友,热热闹闹地簇拥着皇帝向御花园去了。
萧羽在御花园玩了半日,看内侍们蹴鞠,自己也下场踢了一圈,然后回到书房,将谢燕来送来的奏章认真地看,一直看到掌灯。
“陛下,歇息一下吧。”
“陛下要不要用甜汤?”
“陛下要不要下棋?”
内侍宫女热闹地伺候着,萧羽吃过宵夜,跟两個内侍下了一盘棋,就到了歇息的时候,洗漱上了床,寝宫内的灯逐一熄灭。
一如先前。
......
......
萧羽躺在床上,紧紧抓着竹筒。
这个竹筒,楚姐姐一直替他保存着,但后来他就很少用了。
他已经独睡很久了。
虽然独睡,但知道楚姐姐在隔壁,在他起身跑几步就能找到的地方。
哪怕楚姐姐出征在外,他也知道,姐姐会回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羽起身掀起被子跳下床,赤脚跑出去。
“陛下——”
寝宫的夜sè被搅乱。
.......
.......
齐公公夜里不当值,但年纪大了也睡不着,尤其是最近发生了变故。
这件事意外,也不意外。
皇城里就是这样,上一刻还说笑自在的人,下一刻就会互相厮杀。
有胜者就有败者。
也没什么公平可讲,看命吧,看谁命更硬。
那女孩儿的命是很硬,但不是硬在皇城这种地方。
不过他倒是没有太伤心,反而松口气,离开这里也好,这皇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这里呆久了,人都会变。
他可不希望那女孩儿也变了样子。
齐公公胡思乱想一刻,终于有了昏昏睡意,却听的门外脚步蹬蹬。
谁半夜跑来他这里?
自从他不再往皇帝跟前凑,连他的干儿子干孙子们都跑光了。
齐公公念头闪过,起身要去看,门已经被人推开了,一个人影裹挟着初秋的夜风扑进来抱住了他的腰。
“齐公公。”
看着扑进怀里的萧羽,齐公公有些恍惚,那一晚那个孩子就是这般紧紧地缩在他怀里,一只小手攥着他的衣角。
当时还没他腿高,现在已经到了他肩头了。
“我以为我能做很多事了。”
“我能掌控很多人,让他们围着我转,让他们做我想做的事。”
“我以为我能坐收渔利。”
“但当伤害临头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其实什么都不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萧羽抬起头看着这个老内侍,眼泪滚落。
“原来我所谓的厉害,只能伤害不防备我爱护我信任我的人。”
而不防备他爱护他的人原来那么少。
当他想肆意哭诉悲伤和害怕的时候,只有这个老太监。
齐公公看着怀里小少年的脸,轻轻叹口气,没有将他推开,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陛下,你太急着当大人了。”他轻声说,“你也根本不懂什么叫失去。”
失去并不是那一晚他看着父母死去。
真正的失去,不是失去了人,是失去了心。
.......
.......
夜sè里的谢宅门前灯火通明,仆从们一声声呼喝“公子回来了。”
伴着呼喝声,家门里很多人匆匆而来,除了管家管事仆从,还有年轻的公子们。
他们肃立在门前,看着一辆黑车在禁卫的簇拥而来。
带着面具的男人下车。
“公子回来了。”诸人乱乱喊道,齐齐施礼。
谢燕来目不斜视缓步向内走去,门内还有人正在跑过来,显然是刚听到消息,也显然不情不愿。
“装什么威风。”那人嘴里骂骂咧咧,“摆什么臭架子,出门,回来都要人送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谢燕来停下脚,道:“谢宵。”
谢宵声音一顿,看着跨过门槛的男人,脸上还带着面具,灯火照耀下狰狞。
“公子回来了。”他咬牙说。
谢燕来道:“你来晚了,是不想遵从我的规矩吗?”
谢宵看四周,有的公子们给他使眼sè让他少说两句,有的则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也一起认怂。
认怂,谢宵心里哼了声,这狗杂种又能奈何他?
“三叔以前也没这规矩。”他哼声说。
说罢斜眼看着谢燕来,来啊,打他啊,不就是会跟狗一样撕咬吗?
谢燕来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冲过来揍他,而是道:“他有他的规矩,我有我的规矩,人和人不一样,规矩也不一样。”
还跟他解释,这是是摆出当家人姿态,要以理服人?谢宵再次嗤声:“还真以为你说了算。”
谢燕来道:“来人。”
谢宵愣了下,四周的人也愣了下,下一刻有仆从站出来应声是“公子有什么吩咐?”
谢燕来指了指谢宵,道:“以下犯上,嚣张不逊,给我打断他的腿。”
谢宵再次愣了,四周的人微微躁动,真的假的?
那些仆从们却没有丝毫迟疑,果然上前抓住了谢宵:“宵公子,对不住了。”
谢宵大惊,又看到有仆从拿着棍bàng走来。
“不会来真的吧?”他喊道,“你们大胆——我——做了什么,我是公子,我爹都没打——”
他的话没说完,一声惨叫在门前响起。
站在门前的诸人脸在灯火下一片惨白,不可置信。
谢燕来,疯了吧!
“还有。”谢燕来已经向前走去,想到什么又回头道,“把他送回东阳,告诉他爹,以后不要让我在家里见到他这个儿子。”
管事肃容应声是。
门前除了谢宵的惨叫,无人出声。
谢燕来阔步而去,身后无数视线凝聚,满是震惊。
.......
.......
谢宅深深,谢宵的惨叫并没有传开,更何况谢宵叫了几声就晕过去了。
这边的院落安静如无人之境,廊下灯火摇曳,有人走来。
屋门被婢女轻轻打开,唤声蔡伯。
“公子该醒了吧?”蔡伯轻声问。
婢女点点头:“刚醒。”
蔡伯忙走进去,室内只点着一盏灯,昏昏暗暗,帘帐透出躺着的人影。
“公子。”蔡伯说,“我看那小子是非要把谢家折腾散了。”
帘帐后传来一声轻笑。
“散了好啊。”他说,“我很期待他打造出一个新的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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