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泽被兰露
李家村蹊跷的大火惹得人心惶惶，村民请了不少庙里的佛像和护身符来，置了个小小的土地庙。
最里头的石头雕像是位风姿倜傥的神，李二川朝那雕像拜了拜，悄声告诉白悠兮：“这是天上最厉害的上古神尊，法力超群，普渡众生，和诸佛一样慈悲为怀。”
白悠兮笑了笑，也朝那雕像拜了拜，样貌很是虔诚，心里头却有说不出来的苦涩感觉。
他能普度众生，度得了万千亡灵，度得了无边苦海，却从来度不得自己的一颗拳拳之心。
——他再也不能原谅她了吧。
兰陵师傅……
田地里的庄稼一半在初春时候刚刚播种下去，一半是受了去年瑞雪滋养，在柴草里长得肥肥壮壮的。
这场大火起的很不是时候，将庄稼地烧得滚烫，幼苗活脱脱被烧成了灰烬，一时间土地烧成焦炭，不过个几月是种不成庄稼了。
李家村世世代代以耕种粮食为生，这场大火几乎断了他们的收入来源，村内和谐轻松的气氛也逐渐沉积抑郁。
白悠兮便想起当初兰陵收拾玉龙雪山上头的废墟时，用的是神尊阁里养出的兰花露。
而她一直都随身带着一瓶，即便曾在销骨池旁脱去了外服，她仍旧稳稳当当地把这兰花露放置在自己里衣的袖子内部。
兰花露可能凝心静气，也能令大地复苏生长，对于普通的植株秧苗更有奇效。
是夜，三更已过。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来得甚是巧妙。
村民素来睡得早，白悠兮支起油纸伞出门时，漆黑的平坦庄稼地里头一片寂静无声，细雨如针，空中无月却零零稀稀嵌着几颗迷蒙的星子。
雨势平稳，密密麻麻打在地上、伞上，平添清寂。
她裹紧身上的衣服，一手还提了盏纸黄澄澄的皮灯笼，摸索着庄稼地里头的那条泥泞小路，裙摆沾了不少泥水。
她将纸皮灯笼换到打伞的手中，腾出一只手来掏出瓷怀中瓶，又念声腾云口诀，站上云头，将满瓶兰花露兑进倾盆如注的雨中。
幽然兰香满天满地。
白悠兮飞下云头，站在田埂之上，依旧拎着灯笼打着伞，细细嗅着冷冷雨中清甜的兰花香，彷如回到了神尊阁雨夜那时，潮湿的花香伴着凄迷的星子亮光，大滴大滴的雨水落到兰花茎叶之上，滚入池中。
那时夜雨泠泠，长廊曲折，红墙绿瓦，神尊阁棱角飞檐，如雾中惊鸿一瞥的海市蜃楼，以及那长居于偌大阁中的清冷孤傲神尊，金绣藤兰，月华满身，有游龙之姿，有白凤相伴。
她时而会想，兰陵千百年来独居阁中，洛九桑也常常回白沚大洲寻凤凰树栖息，她的到来，是否可以为这位寂寞千年的神尊带来一丝生机和活跃，让他能开心起来，哪怕仅仅是减轻他肩上的负担，即便只是轻若尘埃的一小点。
可她给他带来的只有无边麻烦，害他劳神操心，四处奔波。
她居然还想奢求他的理解宽容，她居然还想着，师傅能有一点点的喜欢她……
可她所犯下的一切罪过，竟也都是因为要救他啊……
下凡这些日子，白悠兮只在夜间时候思念起神界的伙伴们，很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也担心赤初夏那冲撞的性子，可惜自己临行之前都没有与她道过别。
还有守清、红菱和顾暄。
白悠兮垂下眼眸，任额前的盖过眼睛。
还有妖烬，和桑儿……
办好事，白悠兮转身欲走，脚腕却突然被一股蛮力拉住。
她手中灯笼差点失手掉下，回头看脚下，看到一只油腻的手正紧紧抓着她的脚腕！
她没敢出声，觉得脚下没反应，就把灯笼沿着那只手往上照去，地上匍匐爬动的那人蓬头垢面，一身厚重麻布衣裳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一头乱遮住一张脸。
白悠兮觉得眼熟。
那人感受到灯笼的光照上来，慌忙从泥泞的田地里爬起来，手也移开了，蹲在一旁双臂抱头，雨水打湿他一身，那人蜷着身子不停抖。
“别……别别打我！我只是饿了……我没有偷吃你们家的菜，我……我都是从泔水桶里……吃的……”
那声音尚显稚嫩，是个少年。
是那个被村里人唾弃的傻子。
她又小心翼翼走近了些，提着灯笼看那瑟瑟抖的少年，将雨伞遮到他头顶。
暖黄的蜡光从竹条编制的纸皮灯笼里头透出来，埋头抖的傻儿缓缓抬起一张油腻肮脏的脸，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映出白悠兮的模样，似要吸进她的灵魂。
——刚从泔水桶里爬起来的乞儿少年。
“别……别打！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吐出来！”傻儿像被烫到一般把脸低下去，继而伸手进口中挖着喉咙催吐，口中着“呜呜”的哭泣声。
白悠兮无法，俯下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迎面便是一股酸臭味儿，熏得她直欲呕吐。
奈何她力气没有这傻子大，硬是拉不开他的手，只得先松开，站直身子后把手背在身后，暗暗念了一个清洁术，汲着漫天倾洒的兰花露雨，将这傻子一身泥垢菜汤除了去，再看他时，才舒了口气。
那傻儿浑身一个激灵，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身上干净许多，只是手指还抠在喉咙口。
再抬眼偷望了一眼白悠兮，将手从口中拿出来，双臂抱住自己躲到一边，浑身警备地离白悠兮，如受惊的野兔儿。
“漂亮姐姐……漂亮的不能碰……不能摸……不……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白悠兮蹲下身，任裙摆陷入泥沼中，左手拿着伞柄和灯笼杆子，让伞遮住两人。
伞外雨下如注，兰香漫天。
白悠兮抬手抚上那傻子的头，随手理了理那鸟窝一样杂乱的丝，幸得那痴傻少年不躲不闪，露了一双水蓝色的眸子怯怯望着眼前的女子。
那双眼儿尤其好看，眼眶儿红，衬着水润明蓝的瞳色。加上这少年本身肤色白皙，着实是个很俊俏的孩子。
——倒和刚来时候的小狗儿豆芽一般。
傻儿颤颤将手递出去，白悠兮毫不犹豫地握住，朝他笑了笑，眼神柔软。
傻儿很是惊讶，眼睛睁得老大，继而极为开心地拉起她，如同在大火中她拉着他的手那般，用得劲儿很大，也很急切。
白悠兮不晓得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只是觉得这么无辜天真的孩子也并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加之自己是妖，术法不低，他也奈何自己不得。
雨势不停。
一路泥泞。
眼前一座低矮的石墙小屋，两侧搭起了茅草棚子，树丛掩盖，有不知名的虫儿鸣叫着。
傻儿似乎很开心，撞开那扇木门将白悠兮塞进了屋里，那屋子简陋窄小，大概只有白悠兮村里屋子的一半大小，两人呆着都觉得拥挤。
味儿潮湿闷臭，墙面凹凸似有脱落，室内仅有一桌一椅一草垛一架子，寒碜得不能再寒碜。
傻儿领着白悠兮进门，自己却一头栽到那草垛上面，在角落里翻着什么。
少顷，他拿出一个布包，塞到白悠兮手中。
白悠兮放下灯笼和伞，不明所以的揭开那两层灰的布料，却看到里头不过是两块馊硬的白面包子。
那双水蓝色的眸子里含着期待和喜悦，傻儿笑嘻嘻朝白悠兮推了推手，道：“吃……吃啊……吃！你也饿了吧，不然怎么……”他挠头不好意思笑笑，“怎么和我一样去田里找东西吃呢！”
白悠兮把布盖回去，摇摇头。
“啊……你……你不要吃啊？”
傻儿着急了。
“不吃要饿肚子的！饿肚子很痛很痛！你不能不吃啊！”
那张白皙的脸五官都因为他绪变化拧在一起，他抓耳挠腮，在屋子里四处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饿痛肚子怎么办……”
白悠兮将他拦下来，拉他坐回草垛之上，继而从怀里拿出一包颗颗圆润的松子糖，拿出一颗喂到他嘴里，他竟也不避着，一口吞入嘴里。
“好……好甜……”
傻儿十分开心地蹦着跳着，行动带出的风儿将屋里唯一的烛火都差点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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