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部分阅读
她。周春霞气羞交加,当场把玛瑙烟嘴扔进了阴沟里。事后她才听说,这白雪飞曾吃过有钱小姐的苦头,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事后想想也是,他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怎敢接受赣南有名的五堡周家大小姐的爱慕?更何况这大小姐还有个当靖卫团长的哥哥!
周春霞恼恨过后心情慢慢平服了,加上这时战事渐紧,特别是去年红军围攻赣州后国军加强了对红军的围剿,从前线送回赣州的伤员日渐增多,她所在的福音教会女中基本停课了,师生们一律到教会医院护理伤病员。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尽管她并不热爱护理工作,可毕竟还是名学生,要服从师长,所以天天泡在病房里。她看见年轻的伤员们一茬茬死去,明明还有痊愈的希望,可长官为了吃空额,却残忍地将他们活埋,让人深感黑暗。有一回救护队误救一个红军战士回来,军队党部的人闻讯赶来,要那个红军战士登报申明,宣布脱离红军,18岁的小战士宁死不屈,最后被党部的人用乱刀剐死,其状之惨,催人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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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四章(2)
打那以后,周春霞开始对红军和苏区有了兴趣,原先从不在病房多待的她会缠着那些健谈的伤兵讲战争见闻。从伤兵们的口中她听见了许多残酷的故事,奇怪的是不管叙述者的籍贯如何、年龄与社会背景有多大差异,遇到的事情也各不相同,但他们对红军都钦佩之极。
“哎呀,他们提着脑盖来冲锋,吓死人!”
“他们打仗太不要命了……一次我们攻一座山头,一个团攻了三天四夜,最后才发现上面只有一个连,全部死了。我们团长说那些士兵不惜命,好样的,让我们挖坑把他们埋了!”
“……如果不是那么蛮,我们围剿几次还会打他们不绝?我们吃的用的比他们好几倍,上次抓到个红军俘虏,他不肯招,长官剖开他的肚子,肠子里全是青菜叶子,一粒米也没找着……”
伤兵们这些话只敢悄悄说,要是给长官特别是党部书记一类人听到了,他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这些片言只语落到周春霞心中,仿佛雨水浇在了干涸的土地上,发出轻微而又鲜明的滋啦声,伴随着的还有莫名的向往:什么时候也去见识见识这些人!
偶尔和哥哥周春强见面,周春霞会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打听起红军和苏区的事,先前哥哥还嗤着鼻子臭骂那些穷腿子闹革命是在找死,后来见她认真了,便脸一板,眼一瞪,要她少管闲事。周春霞记着哥哥翻白眼的凶煞样,再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红军”二字,她怕泄露心中的隐秘。那抹心事原本是株小树苗,后来在福音女中音乐教员江采萍的培养、浇灌下,柔弱的小苗猛地蹿成了参天大树,繁茂的枝条日夜在她眼里招摇,让她一颗心不得安宁。从去年春天开始,她经常从江先生那儿借阅《铁拳报》、《号角报》一类的读物,和马丽秉烛夜读。由于父亲捐了钱给学校,别的女生六人一间寝室,她只和马丽共居,还外带小灶房和洗身寮,甚是便利。
马丽是五堡福音堂传教士和当地一个客女的私生女,长得修长、美丽,而她的身世却非常的不幸。半岁时她父母被母亲的族人乱棍打死,马丽则因被教友抱去开奶才得以幸免,好心人将她送进了教堂。
教堂是一幢老式的青砖大院,就在五堡围屋旁边,春霞和马丽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那时五堡的居民对马丽怀着一种仇恨的心理,因为她的出生玷污了五堡原本纯洁的血统,她奇异的相貌让那些古板的人时时忆起让全族人丢脸的那件事,所以对她只有鄙夷和愤怒。
童年的岁月在马丽的记忆中是一场噩梦,幸亏有周春霞兄妹做伴,再就是孤儿中有一个叫马龙的大哥哥对她挺好。马龙比她年长五岁,处处以兄长的姿态包容、保护她,这才使她的童年记忆有了一抹亮色。
马丽11岁时五堡教堂因与当地有山林纷争,激起了民愤,南昌教区的主教怕引发血案,遂让陈查理离开,前往赣州创办福音医院。陈查理遣散了教堂里收养的包括马龙在内的二十多个孤儿,带着马丽来到了赣州。
五堡离赣州不算远,只有一天的马车路程,周春霞爹在赣州有产业,更关键的是他在赣州城里有相好,经常带着宝贝女儿去逛赣州城,所以尽管马丽离开了五堡,周春霞和她还是隔三差五的能见上。前几年她考入教会女中,正好与马丽同班,在她的要求下,两人做了室友。
由于感念小时候这兄妹俩对自己的庇护,自小独立的马丽主动当了周春霞的保姆。周春霞家以每年给她做几套衫衣作为报酬,两人处得不错,所以春霞借阅那些违禁读物并不避讳马丽。
周春霞其实知道马丽的思想一贯激进,有段时间她还偷偷地爱上了门口那个高大英俊的三轮车夫,后来才知道那个三轮车夫是红军的地下交通员。
说也巧,一日周春强破获了这个交通站,三轮车夫在拒捕时受了重伤。周春强把他送到教会医院抢救,试图从他口中挖到一些东西,故而找了陈查理,让他无论如何要救活三轮车夫,在那儿实习的马丽和周春霞理所当然成了三轮车夫的看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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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四章(3)
出乎周春霞意料,马丽一见昏迷的三轮车夫,便猛不丁哭了起来,边哭边咒骂当局凶残无道,还说有一天她也要到“那边”去,听得周春霞目瞪口呆,不过心内还是有几分窃喜的,因为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知音。
那晚回到寝室,她把自己从江先生那儿借来的报纸传给马丽看,谁知马丽也从枕套中取出了同样的报纸,两人先是一番愣怔,接着相视而笑,然后彼此在耳朵边说了三个字:江先生!
从那以后她俩经常结伴去看江先生,听江先生讲革命道理。每每从那儿回来,两人便夜不能寐,心想江先生那么文弱的一个人,却在16岁的时候离开南京老家,投身革命,和丈夫双双参加了湖南那边的农民暴动,又从井冈山辗转到赣南,真是个奇人。两个人对她甚是敬佩。这样来往多了,彼此的身世也都熟悉了,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但不知何故,有一回当她俩问起江先生的丈夫现在何处时,江先生却轻轻扭开了头,再回首时眼角有一抹泪痕,估计他不是牺牲就是被捕了。
周春霞和马丽不便多问,只有更加用心地听江先生讲解目前的形势,尽可能地为她做些事,仿佛这样便能缓解江先生的痛苦。她俩帮江先生送过信,替她转交过物品,有几次周春霞还依计从周春强那儿偷了几张出城的路引,这一切让她俩既好奇又兴奋,当然,兴奋中还带着几抹恐惧。
赣州城那时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隔三差五城门上会挂出几颗苏区地下交通员的脑袋。江先生也明确地告诉过她们,干革命是要有牺牲的!还问她们怕不怕,她俩内心其实在打鼓,但敌不过对那种生活的向往,最终的回答是:不怕!记得当时江先生搂着她俩笑了,笑得那样美丽而凝重。
“好样儿的,我代表苏区欢迎你们加入。”
这么就加入了?江先生的话语在周春霞和马丽的耳边轰轰作响,心潮跟着澎湃,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因此当江先生让她们把那个乔装成三轮车夫的交通员从敌人眼皮底下运出城外时,两个人都吓傻了,但最后还是接受了那个任务。
那个月夜是那样安谧,月辉如水,郁孤台下那座老宅院里的福音医院静如古墓,只有饭堂那边亮着马灯,不时有猜拳行令的喧哗传出,那是陈查理在宴请驻守医院的几个靖卫团丁。
周春霞和马丽推着鸡公车,偷偷地将交通伤员运到停尸间,和一位她俩早就包扎好的尸体调了包。伤员和尸体年龄相仿,伤势部位接近,包扎之后不细看根本分不清,可她俩忘了周春强有着鹰般的眼睛和猎犬的嗅觉。
次日早晨周春强从姘妇银露儿家匆匆地赶到医院,看见“交通员”尸首,脸色立马变了,待弄清楚头晚是春霞和马丽当班后,他用冰冷的目光扫视了她俩一眼,马上冲到了停尸房,可惜他去迟了一步,受她俩之托的杨大伯天不亮就把那堆死尸运出了城。
周春强二话不说赶到了城外的乱坟岗,他先是下令刨坟,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收回了成命,回到医院一身戾气地将春霞拉到房间,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几日后她便在讨戏票时碰见了陈太平。陈太平的色眼在她身上苍蝇般乱爬一气,气得她扭头就走。不料次日哥哥把她叫去,说是陈太平送了一笔可观的聘礼,要娶她做小,她当时就和哥哥翻了脸,兄妹俩拳打脚踢地扭作一堆,结果不用说,周春霞输了。
哥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做的好事可是要让全家人掉脑袋的。
周春霞不理这个哥哥,他点着一支烟,猛地抽了几口,又说,你嫌嫁给他做小委屈你了,是不是?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事。你一意孤行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倒不如去陈家享个清福。做小怕什么?人家屋瓦连片,家财万贯,拔根寒毛也够你暖和几年,不比当红匪强?
天虽然不算冷,周春霞却倏地打起了摆子,她不明白哥哥怎么会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咬牙不理哥哥,这是她生气时最有用的武器,周春强奈她不何,再没有逼下去,让她先饱饱地吃了顿中午饭,又叫了辆车,说是送她回学校,结果却把她送进了江边的一幢小洋楼里。
红翻天 第四章(4)
小洋楼上上下下有七八间屋子,但只有卧室和厅堂摆了家具。周春霞进去后,一个打扮花哨、脸上掉着粉渣的半老徐娘皮笑肉不笑地称她七姨太,说团长要到晚间才能回来和她圆房,然后乜斜着一双纵欲过度、略显微红的眼睛,满是妒恨地打量着她,一边恶毒地说,上春有个女学生就在那间屋子里吊死了。
桂嫂,那个女人让周春霞喊她桂嫂,又说:那个学生还是个没开苞的黄花闺女哩,陈团长好中意,只可惜那妹仔没福气,第二天就上吊死了,喏,就是在床托上吊死的。不瞒你说,那床被褥上还有她的处子血,团长让我洗,我才没这个劲呢!讲得不好听,老娘也曾是他的枕上客,要不是年纪大了些,你们这些妹仔伺候起男人来未必抵得上我。
那个叫桂嫂的女人絮絮叨叨,净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她不气桂嫂的无耻,也不气陈太平的好色,她气的是哥哥周春强,居然卑鄙到把亲生妹妹往虎口里送!
她相信哥哥是冲着那笔聘礼才和陈太平做这笔肮脏交易的,而且她敢断定陈太平的聘礼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杆杆枪和一盒盒黄澄澄的子弹。
别看哥哥喝了几年洋墨水,骨子里他和爹一样,是个土财主。他热爱五堡,这些年如果不是哥哥给爹枪支弹药,帮五堡组织、训练护围队,五堡早就被红军攻下了。
当然,爹也是个聪明人,他一方面把五堡弄得固若金汤,让红军不敢轻易攻打,另一方面利用哥哥和他在广东的关系,帮红军换取药材食盐等紧俏物品。红军也是看中爹这方面的价值,才放五堡一条生路,否则五堡怎么可能在红白拉锯中幸存呢?
为了五堡就把我的一生毁了?太缺德了吧?那一刻,周春霞对春强和五堡那个家充满了仇恨与绝望,她哭闹着把桂嫂送上的饭菜劈劈啪啪全打翻了。
桂嫂冷笑几声,端把椅子坐在旁边,指着椒红的雕花床笑道:
“你也上吊啊,吊死了我好捡你手上的金手镯。妹仔,看你装扮举止不像个小户人家出生……”
桂嫂话没说完,周春霞已计上心来,她抹干眼泪走到桂嫂身旁,就着一点斜阳,撩起头发让桂嫂看她那个造型奇特的三叶金耳环。那是她16岁生日时爹从广州给她带回来的南洋货,打造得异常精美,手上还有一对雕花金镯,同样也是她16岁生日得到的礼物。
为这对几两重的镯子,爹的四姨太房秋心还和爹吵了一架,估计是嫌爹给她的东西太贵重了,爹破天荒扫了房秋心一个耳光。
房秋心是周春霞和娘的一个噩梦,她外表柔善,内心阴毒,娘的不幸差不多都源于这个女人。平日里,春霞从不给她好脸色看,见爹为自己打了房秋心耳光,她喜得直笑。自那后她天天挎着这对镣铐般沉重的金镯,每每看到那橙黄的光泽,便想起房婊子那片被打红的脸颊。
这会儿她晃动着手镯,房秋心的脸一闪而过,周春霞似乎看到了娘愁苦的神情,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她恳求桂嫂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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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嫂看见那几样金货,知她家世不一般,自然咬牙不肯答应。她恨不得让春霞家送头金牛过来。
周春霞冷冷道:“好,你现在不要,明天再要就迟了。我爹爹、哥哥有钱有势,我就是当三十八姨太也能让你滚蛋,到时候我要你死得很难看!”
说罢,周春霞悠悠地转动着手镯,再不睬桂嫂。
夕阳一点一点地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