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部分阅读
冼老师那天中午说教了很多,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加上他书本里的理论结合到一块,让我这门内窃听的人也受益匪浅。末了他扔出一句:人没错,门有错,你们家该换个机器门,能识别人形的智能门,上课!
说者有心,而听者无意,结果可好,老秦真的要上派出所捞人了。
冼老师的观点对欢欢来说刚好相反,从她平常跟继父的亲昵上看,她是把老秦当做亲爸爸了,而混儿有时候也确实没把老秦当亲爹,甚至当面骂过他白眼狼,可混儿并没有做到所谓的人格独立啊?可能冼老师的观点是建立在行动上,混儿正是落在口头上,因为当他向父亲伸手索取钞票时,跟天下父子一样,天经地义地从一个口袋里出,再进了另一个口袋里,进出之间流淌着血缘亲情。
反正我不同意冼老师关于人格独立的观点,我18岁了,也自立了,可我始终牵挂着远方操劳的父母,那是两座山,无论我身在何处,都能感受到背后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自己,顽强地生活下去,我无法独立,精神和肉体都需要山一般的脊梁。
不过,冼老师的话倒是让混儿在学业上有了点危机感,也很沮丧,表面上看他习惯混世了,上不上大学也无所谓,可他事后问过我几次,为什么像冼老师那样的顽主儿非要硬着头皮钻进大学校园呢?居然拿出老黄牛的精神头,上完高三,又接着读高四高五,愣是把自个儿给塞进大学了,还不厌其烦地读上了研究生,读书难道有瘾,就像抽烟一样?还问我要是我的家庭允许,会不会跟冼老师一样接碴读下去?
欢欢比较早熟,看问题比较透彻,她解答了混儿的疑惑:莲子就是现成的例子,上不了大学,没了文凭,就得靠体力干活,你秦飞这麻杆儿往哪一戳都是空架子,将来怕是蹬三轮拉黄包车的力气都没有,好在老爸有钱,能给你这儿子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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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儿骂了声说,我卖出老驴拉磨的激情来,直上高六也要端下前面那座高山,自当是敢死队员,冲杀一回也要混出个首都师范大学的校徽挂在胸口啊。
他是把冼老师先前说过的话当真了,冼老师一上门就规划过混儿的未来,经他冼老师拿捏下的混儿,顶多是首都师范的材料。
可惜的是,混儿终究是混上街面的小顽主儿,扔掉砖头,洗心革面拾起书本没那么容易。
阿莲的故事 75(1)
元旦是新一年的开始,秦家的团圆饭没吃成,混儿进了局子,吃上公家免费晚餐了。
那天因为放假,老秦约了朋友在家打麻将,朋友都在秦家吃的午饭,老秦手气背,又多喝了点酒,吃完饭就睡觉了,下午是姜姐顶上丈夫继续玩牌。混儿将足球溜到脚下,说是跟同学踢球去,晚上不回来吃,也没人留意他的去留。只有我听在耳朵里,多做一口饭那是浪费粮食,保姆不管服务在谁家,都得学会节约,再富裕的人家都不会把米饭不当一回事。晚饭前朋友都回去了,老秦才起床来,一见儿子不在家,便问哪去了。姜姐说鬼知道又上哪鬼混去了。欢欢一直在房间听音乐,见麻将台撤了才出了自己屋子,说见到秦飞踢着球出门的。我在厨房追上一句,向老秦汇报他儿子的去向。一听说晚上不回家吃饭,老秦就骂上了:怎么说也是元旦,这兔崽子可好,溜达出去自个儿过节去了,一准又拿老子的钞票当废纸,跟那帮狐朋狗友上馆子烧纸去了,真是个败家子!
餐桌上老秦独自闷头喝着一瓶洋酒,没像中午跟朋友一起喝时尽兴,竟然想到了冼老师,说要是冼老师在场就好了。欢欢说不是早打过电话,人家学校有节目,没空来。老秦忽然来了兴致,非得每个人给斟上一杯,图个热闹,也包括我这个保姆在内,都得碰杯。褐色的酒液倒进白杯子里,渗出红色,很是赏心悦目。这餐桌上难得的融洽气氛让我想起了老家的年夜饭,大年三十,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很是喜庆,父亲只有在那时候才买上一瓶白酒,喝几杯,两个弟弟也破例每人喝一杯,我和母亲始终没喝过酒,即便在年夜饭桌旁也一样,在老家乡下,女人会喝酒是很罕见的。
今天,这个乡下人没当新年的日子里,城里人的饭桌丰盛得好像是年夜饭,在老秦的劝说下,姜姐也要我端起酒杯。我平生第一次品尝了酒的味道,而且是洋酒,麻麻的,又酸酸的,很是刺激胃口,我只呷了一小口,就再不想沾染点滴了。烟酒本是刺人口鼻的东西,为什么男人那么中意呢?难道跟女人脸上的化妆品一样,明知道刺激皮肤也要涂上。烟酒和化妆品功能不一,可效果也许都一样,都是标签,男人成熟的标签以及女人年轻的标签,在年轮表现上刚好相反,男人彰显岁月的沧桑,而女人掩饰岁月的沟壑。
一家子正吃在兴头上时,老秦的手机响了,一声“喂”之后,老秦再没出声,喉结蠕动着,眼睛圆睁着,手里的杯子颤动着。
老秦随后嗯啊了几声,接完电话,长叹道:进去了。姜姐问什么进去了。能有谁啊?兔崽子把人给打了,进派出所了。老秦一推杯子,将火气撒向了姜姐:操,这下好了,都他妈消停了,我就纳闷了,儿子进了局子,你怎么跟没事似的,合着就因为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啊,德性!
说完就站起身,开始拨手机。姜姐一听不干了,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老秦当面骂妻子。活该!天生是号子里的种,早晚得进去,你朝我嚷嚷啥劲头,我又不是人民警察,你这儿子就该在里面深造些日子才安分。姜姐不甘示弱地跟丈夫叫板。
欢欢听到混儿进了派出所,一改过去混儿犯错时她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反而露出焦虑之色。我也一样替混儿担心着,我和欢欢都觉着派出所一呆那问题就严重了,可不像搁在学校闹事,老师叫来家长说教一通就了事了。我首先想到了手铐,过去在老家也见过警车进村抓人的场面,警笛拉响,手铐拷上,塞进车里,一溜烟没了影子,旁观的村民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反正场景很恐怖。
欢欢叫父母不要吵了,快点想辙把人弄出来。姜姐这才收声,提醒老秦给谁打电话,说那人路子广,公安那片很熟。老秦坐在客厅沙发上,坐立不安,说刚才拨过了,关机。老秦说还是先找别人吧。然后又拨电话,这次有人接,老秦说儿子打架给搂进去了,你不是跟派出所人熟悉吗?先给我打听下具体情况,我明天才能见到人,看严不严重。听口气应该是不错的朋友,打完电话也没道谢,又直接拨上了电话,这次叫出什么长来,态度很恭谦,问寒问暖的,寒暄了一阵子,才说到正题,请对方出面先把人给放出来。然后是一个劲赔着笑脸,连连点头称是,好像那位什么长的人物就在眼前似的。打完这两个电话后,老秦才稍微平静了些,点上一根烟,眼睛盯在手机上。姜姐说他这样胡子眉毛一把抓,东找西找的,最后捞不出人来,欠下一大堆人情,不又得破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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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的故事 75(2)
老秦没搭理她,工夫不大,手机响了,老秦一出口就问:什么情况?什么?轻伤?够上判了?我儿子才17岁啊,未成年也判?警察懂不懂法啊?到底问清楚没有?
一连串的问号像是冰雹砸到老秦的身上,他近似瘫在沙发里,发出绝望的叫声:这下没辙了,栽进坑里了!
见丈夫愁眉苦脸的样子,姜姐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小声地提起以前谁谁的儿子不也把人给打了,花了点钱赔偿人家,警察不是放人了吗?
老秦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妻子骂道:你懂个屁,整个一棒槌在说话,人家说轻伤就够判刑的了,要负刑事责任,蹲大牢,你以为在学校同学打架闹着玩哪?
见到这紧张的场面,我赶紧收拾碗筷躲进了厨房,知道这回混儿闯下的祸事很棘手,连一向漠不关心的姜姐也操上心,那就是秦家的大事了,大是大非面前,我做保姆的自然要躲到一边去。
欢欢到底是个学生,有法律意识,让父亲赶紧请个律师。没想到老秦发出一声冷笑:律师是管哪门子的差事?
这个新年的夜晚,没响起鞭炮声,秦家的电话铃声充荡在屋子里,一家人闹腾到大半夜也没上床,那电话线像救命稻草似的,给人以期待。
那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给混儿戴上手铐的竟然是警察大民,同样是身材高大,一个魁伟,一个瘦弱,我居然向大民求情道: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学生。
第二天老秦一大早就出门了,姜姐去了店铺,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临出门时,老秦一再叮嘱我,有电话就接,他担心手机占线,朋友把电话打到家里座机。本来我对电话一直敏感着,保持戒备,今天是特殊情况,也就没有顾及,拖地板时来过两次电话,都问老秦人在哪,怎么手机打不通,我如实告知,说是上派出所了,对方一听就挂了电话,其中一个还念叨一句:去了也白去。
后来是老秦打过一次,问我情况,我就将来电显示上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他,他又匆匆挂了电话,让我今天别忙其他事,守住电话,及时转告他情况。
感觉秦家成了急救中心似的,我成了120接线员。我一直以为世上没有富人办不成的事儿,在农村能盖起楼房的,总比住平房的村民路子广,可现在发现,这有钱人托人办事也不似我想像中的顺畅,姜姐说丈夫胡子眉毛一把抓,也有些道理。一上午我电话接了好几个,几乎都问一句:老秦人呢?一听说上派出所了就再没下文,下文可能要等派出所那边的老秦主动用手机跟他直接交流了,一个保姆的职责就是将对方来过的号码反馈给老秦。有一次我多问了一句:人放了吗?老秦叹道:进门容易出门难哪。
中午我下了碗面条吃,电话没再响起,我进了混儿的房间,从昨天吃完午饭出门,也快24小时不见人影了,书桌上还放着他没写完的作文,是篇议论文,题目是:浅谈近墨者黑。他的字迹太潦草,我读不出几行来,只是最开始一句,让我拼凑成完整的句子了:墨与黑是有区别的,多出一个土字,泥巴也并非都是黑色的。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想表达什么意思,现在可好,把自己给送进黑暗里了,那里头没有泥土,都是水泥吧?24小时室主人没在,房间显得既清静又整洁,保持着昨天上午我收拾后的井然秩序,只是床下那踢成黑色的白色足球随主人一道出溜进了局子。
客厅的电话又响起来,我机械地拿到手上,“喂”了声,只等对方问老秦人哪?秦飞出来没有?出乎意外,是女人的声音,开口就问秦飞,这声音不大,却震得我捂住话筒,眼睛不由自主向主人卧室投去胆怯的余光。正是那白发女人,秦飞的亲妈,她的嗓音早已留存在我耳膜里,时不时回荡着,让我感到耳根灼痛。她接连说了很多,言语流淌间无不流露着对儿子的揪心。是混儿的顽主朋友告诉她儿子出事了,她来核实是不是真的,可一开始的问话已证明她早确信无疑了,无须核实的。见我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回应她的话,她又向我道歉起来,为那次的事感到对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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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的故事 75(3)
我这才开口告诉她老秦就在派出所,其他情况我也不知道,很快就挂了电话,我不想跟她多语,一个保姆也只能提供这么多信息,详情她应该给前夫打电话直接打听。电话刚一搁下,又马上响起,我以为又是她打来的,一接到手就不耐烦地说:你给秦大哥打电话了解吧。结果却是老秦打来的,说出门前忘了带衣服,让我赶紧把秦飞的羽绒服送过去,最后才问是不是又有人给家里打电话了。也好,问到话茬儿上了,我顺势就告诉他秦飞妈妈刚才来的电话,打听秦飞的情况。老秦“哦”了一声,让我打车送衣服过去,就挂了。
阿莲的故事 76(1)
我也不知道那派出所位置,反正老秦让打车的,我在街边招手坐上了的士车。我用了个袋子装上混儿的冬衣,连他牙刷牙膏洗脸巾也带上了,他在派出所过了一晚上,也要洗脸刷牙啊。老秦早上出门太匆忙,根本想不到这些细节,好像他人一到派出所,儿子就出来了,结果不是,老半天了,还不是在派出所耗着没辙。
司机一听上派出所,回头露出满口黑牙嘿嘿乐道:家人进局子了?我没搭理他,只叫他开车,不过心里颇为得意,至少这回在的士车上没让司机一眼瞅出保姆身份来,倒不是穿戴不像,而是没有保姆舍得掏钱打车的。人的身份往往并不表现在外表上,假如有钱,一个乞丐扮相的吃客坐进西餐厅,也照样受到彬彬有礼的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