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部分阅读
孔令安还是说:“没事儿。”
宋长玉想安慰孔令安一番,说:“不就是个团委书记嘛,看那么重干什么!什么事情都是一样,拿起来千斤重,放下去鹅毛轻。你不把它当回事,它就像鹅毛一样,风一刮就跑了。咱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要把过去的不愉快统统忘掉,振作起来,重打鼓,另开张。
孔令安说:“球,什么团委书记!我现在是省报的记者,是下来采访的。”
宋长玉把孔令安重新打量一下,判断出孔令安的病还是没有好。不但没好,好像疯得更深了,水平更高了。他问:“你什么时候当上省报记者的?”
孔令安说:“我都当了好几年了。”
“你都是去哪儿采访过?精神病医院你去过吗?听说医院都是把精神病人捆起来进行治疗,是这样吗?你应该去报道一下。”
孔令安愣了一下,仿佛记起了什么,脸上出现了恐惧和恼怒的表情,还有些不安。他的眼睛看看宋长玉,又看看门口,像是随时准备冲出去。大概认出宋长玉不是医生,他才说:“我主要是到煤矿和农村采访。”
宋长玉继续拿话刺激孔令安:“我怎么听说你刚从精神病医院出来呢,不是去采访是干什么?小时侯,他们队里买过一头水牛。听大人说,水牛的皮很厚,针都扎不透。那么他就和几个小孩子一起,从皂荚树上掰下硬刺,去扎水牛的皮。水牛并不是不怕扎,他们一扎,水牛就乱抬蹄,乱转圈,尾巴也乱甩。这让他们觉得很好玩,很刺激,轮流往水牛身上扎,直到把水牛身上扎出血来,并把水牛疼得直叫,他们才跑了。他觉得得了精神病的孔令安,脸皮比牛皮还厚,用话逗逗孔令安,也很好玩。
“你不要瞎说,我根本没去过那里。”
“那你脖子里的红印儿是怎么弄出来的?”
这一刺大概见了血,孔令安这才恼了,说:“你再敢胡说,我掐死你!”
“你不是省报的记者嘛,怎么能这样,太没风度了!”
“对,我就是省报的记者。”孔令安又笑了,“你今天跟我一块儿去农村采访吧,要是表现得好,我让你也当记者。”
宋长玉赶紧拒绝:“得得得,你别吓唬我,我可不想得神经病。”
宋长玉收到了一封信。小马一说有他的信,他心里突地一跳,首先想到的是唐丽华。从红煤厂游玩回矿之后,他又给唐丽华写了一封长信,以诗化的语言,把他们的游览过程记述了一遍。既然唐丽华喜欢读他的信,喜欢收存他的信,他为何不投其所好呢!既然写信是他的长项,是他的优势所在,他干吗不进一步发挥他的优势呢!在这封信里,他委婉地提出希望,希望唐丽华跟他交流一下去红煤厂的感受。他说他的信不过是抛砖引玉而已。他以为是唐丽华给他回了信呢,接过信一看,原来信是从老家来的,是父母给他回的信。信上说,收到他的信,全家都很高兴,比过年吃了一顿饺子还高兴。爹一高兴,就到小卖店买了一盒好烟,见谁掏给谁吸。信上还说,他二姑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二姑婆家那村的,问他能不能请假回家一趟,跟人家相看相看。要是请不准假,下封信是不是先把那闺女的相片寄给他看看。信虽然不是唐丽华的,收到父母的回信也很高兴。父亲母亲都不识字,他估计是弟弟长山替父母写的。长山读完初中就不再上学了,在老家帮父母种地。长山的字写得很丑,像蚂蚱爬的一样,还有错别字。他对弟弟不抱什么希望了。他当即给父母回了信。拿唐丽华作了后盾,他的信写得很有底气。他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然出来了,他就不打算再回去。他表示自己一定要好好干,争取提前转为国家正式工人。至于找对象的事,他劝父母不必为他着急,一切都要到他转正后再说。等到转正之后,他就不一定在老家找对象了,或许要在外边找一个。写到这里,他想把他和唐丽华的事给父母透露一点,比如说他已经在矿上认识了一个姑娘云云。他想来想去,还是没有透露。父母急着拿他说事儿,他信上写一个,父母会说出去七个八个,那样不见得就好。等他和唐丽华有了一张合影,再告诉父母不迟。他只是告诉父母,矿领导对他很不错,前段时间让他参加了矿上举办的通讯员学习班,他在学习班里学到不少新的知识。学习班结束回到队里后,队里给他调整了工作,让他当上了刮板运输机的司机。他没有说溜子,说溜子怕父母不懂,就按书面的说法,说成刮板运输机。他说请父母放心,“孩儿一定为你们争气。
11、谈话
乔集矿真是出新闻的地方,唐洪涛真是新闻人物,他又有了新的策划,又上演了一台更大规模的好戏。他不仅能当矿长,会管理矿山,还利用业余时间写文章。他近日写的一篇署名文章发表在省报上了。文章的大意是说,现在的矿山今非昔比,面貌焕然一新,住宿旅馆化,就餐饭馆化,采煤掘进机械化,管理现代化,等等。可是,还有一些人用老眼光看待煤矿,仍然认为煤矿黑乱脏臭。这些看法影响了煤矿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也造成了煤矿工人找对象难。他呼吁姑娘们到煤矿看一看,向煤矿的小伙子们献出爱心。他承诺,如果有姑娘愿意嫁给矿工,矿上将给予热烈欢迎,并给予较高的待遇。文章一出,果然有一位勇敢的姑娘到乔集矿来了,主动提出嫁给矿工。矿上经过研究,决定让姑娘嫁给一个劳动模范。唐矿长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也是为了取得比较好的宣传效应,在他的操持下,婚礼搞得相当隆重。婚礼选在食堂的餐厅举行。餐厅里的顶灯壁灯全都打开,临时搭起的主婚台上垂挂着花花绿绿的纸穗子,墙上贴着斗大的双喜字。喜字是用那种会发光的红纸剪成的,在电灯的照耀下,谁看见喜字,喜字就冲谁放光。矿上中学的军乐队分列在餐厅门口两侧,咚啪咚啪地奏响了迎宾曲。广播站连续通过大喇叭广播,欢迎全矿职工都来参加婚礼。这一次上级新闻单位来的人比较多,除了矿工报的记者,还有市报、省报的记者。唐矿长还专门派车,把省电视台的记者请来了。记者扛着摄像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看到哪里,好多人是第一次见到摄像机。好笑的是孔令安也蹿来蹿去,显得异常兴奋,好像新郎倌不是那个劳模,而是他。是了,他说了他现在是省报的记者,大概在履行采访的职责吧。这还不算,矿上还花了大价钱,把在全国都很有名的一个女演员请来了,女演员带来了以她的名字为招徕的剧团,婚礼之后,职工们就可以转移到俱乐部看戏。在众星捧月般的婚礼上,唐洪涛作为主婚人,除了向新人表示热烈祝贺,还即兴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在战争年代,解放军战士是最可爱的人,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和平时期,矿工就是最可爱的人,愿天下有情的姑娘,都投向我们矿工的怀抱!”他的讲话赢得了大家热烈的掌声,还有欢呼声。
唐矿长这样开明,水平这样高,这样为矿工着想,真是一个难得的好领导啊!置身于前来参加婚礼的众多人群中,宋长玉为眼前的场面所感动,他心中热浪上扑,打湿了双眼。自己能到这个矿参加工作,遇上了这样的好领导,真是他的幸运。参加这样的婚礼,他难免会把婚礼与自己联系起来,难免想到自己的未来。唐矿长说矿工是最可爱的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他,他也是最可爱的人之一。唐矿长希望有情的姑娘都来爱矿工,姑娘里边也应该包括他自己的女儿唐丽华。由此推断,唐矿长希望自己的女儿也爱矿工。最起码,当唐丽华爱上一个矿工时,作为父亲的唐矿长不会反对。这关系到他的切身大事,让他由衷感动的重要一点正在这里。通过这个婚礼,他似乎了解到了唐矿长的思想,感情,也似乎预见到了唐矿长对他的态度。唐矿长不会成为他和唐丽华建立恋爱关系的障碍,这下他就放心了。唐矿长为矿工雨中送伞,到井下为矿工送肉包子,虽然他也曾感动过,但不如这一次感动得如此深刻。他甚至想,自己有朝一日真的成了唐矿长的女婿,一定要好好尊重唐矿长,并发愤努力,在工作中干出成绩,为唐矿长争光。
宋长玉估计唐丽华也会来参加婚礼,就在餐厅里转着找唐丽华。唐丽华真的来了,是和同宿舍的小陈在一起。两人一边对台子上的新人看着,一边小声议论着什么。宋长玉想听听她们二人说些什么,悄悄站到她们身后去了。她们议论的不是新郎新娘,是唐矿长。小陈说:“你爸爸真够有创意的,这回又大大露了一鼻子。”唐丽华说:“我最不赞成他这样,他是故意制造新闻。”“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爸爸呢!”“我一直这么认为,当着我爸爸的面我也敢说。让我看,这是在荣誉婚姻掩盖下的新形式的包办婚姻,只不过包办者不是双方的父母,而是矿上的领导。你以为这个女的真的爱矿工吗?我看未必,她不过是投机,想得到一定的利益。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小陈要唐丽华别这么一针见血,并示意唐丽华小声点,别让别人听见。示意的同时,小陈扭头往后看了一下,这一看,就发现了宋长玉。宋长玉躲避不及,只得向小陈问了好。唐丽华听见了宋长玉的声音,便转过身说:“你也来了,我正要找你呢!”
宋长玉笑了笑,没问唐丽华找他什么事。以前都是他找唐丽华,现在唐丽华也开始找他了,他随时欢迎唐丽华找他。
唐丽华对宋长玉说:“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句话。”走了两步,她又转了回来,对小陈说:“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不许走,你要走我跟你急,听见了吗?”她盯着小陈,小陈答应不走,她才领着宋长玉,向餐厅一角坏了壁灯的地方走去。
宋长玉听出唐丽华的口气不是很好,心中一沉,刚才的感动和好心情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跟别人说什么了?”唐丽华问。
“你指的什么?”
“你心里明白。”
宋长玉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我看你是装糊涂。”
宋长玉眨眨眼皮,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说:“您今天这是怎么了,我没有得罪您呀,我从没有跟别人说过什么。”
“你真的没说过什么吗?”
“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跟别人说过什么。别的我不敢说,守口如瓶这一点我还是能做得到。”
婚礼忽然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新郎新娘喝过交杯酒之后,又有人提议让他们拥抱,接吻。这个提议大概顺应了民心,得到许多人的附和,抱一个!亲一个!台下喊成一片。他们也许把餐厅当成洞房了,要把“洞房”闹一闹。新娘像是农村少有的风流人物,大大方方,两眼发光,一副满怀渴望的样子,无论新郎做出什么样的动作,她似都可接受。当了新郎的劳模呢,两手在井下抱柱子是没说的,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娘,却有些缩手缩脚。有人等不及,上得台去,拉起他的手,放到新娘腰里去了。他这才趁势把新娘抱住了。他抱得轻描淡写,就力度而言,与井下抱柱子差远了。你看人家新娘的表现,新郎刚抱住她之际,她伸嘴就在新郎腮帮子上亲了一口。台下一片叫好。但有人仍不满足,嚷道:“亲脸不算亲,要得美,嘴对嘴!”喧闹之声再度响起,对!对!
唐丽华往台上嗤了一下鼻子,说:“恶心!”
宋长玉赶紧顺着唐丽华的话说:“简直是一场闹剧。”
“宋长玉我告诉你吧,我爸跟我谈话了。一定是别人说了什么,传到我爸耳朵里去了。连咱俩一块儿去红煤厂观光的事儿我爸都知道了。那天咱又没碰上矿上的人,你要是不跟别人说,我爸怎么会知道呢!不就一块儿去看看风景嘛,有什么可说的呢!”
“丽华姐,您这么说真是有点冤枉我。您要是不相信我,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的心要是能掏出来,现在就掏出来给您看。”
“我说过,当着别人的面不要叫我姐,你怎么还叫,我看你的耳性有问题。一个人应该自重,还要学会尊重别人,到处乱说,对谁都没好处。好了,就这样吧。”唐丽华说罢,没有再给宋长玉说话的机会,丢下宋长玉就走了,回到小陈那里去了。她们没有再看婚礼上的表演,二人向餐厅外面走去。
宋长玉站在原地没有动,一时间像是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往哪里去。他头顶上方,原是一盏玉兰花苞型的壁灯,灯不但不亮了,灯罩也被人打破了,“花苞”只剩下半个。没了灯光的照耀,他站立的地方就显得比较暗淡,跟婚礼台上的五光十色形成强烈反差。仿佛与灯光的明暗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