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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伸出手臂引着他们二人朝楼上的雅间儿走去。想到在这里可能会遇到父母家人,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怎么?楼上有你要找的人?”苏老板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瑶光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说道:
“不找,看看就行了。”
他们正说着,忽然看见江庭如正从一个包间出来,牵着周家熙,低着头步履匆匆地朝另一个包间走去。瑶光神经一紧,连带着握着苏老板胳膊的手也收紧了。
显然是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苏老板转头看了看瑶光,问道:
“该不会你是来找江庭如的吧。”
瑶光没说话,却也并没有否认。确切地说,她此刻的精力已经不允许她在看够江庭如之前做任何多余的举动了。
“你这是默认了?”苏老板继续说道,声音好听得一塌糊涂:“呵呵,看来这江二爷真是有两把刷子啊?你可不是今儿第一个不受邀请却硬要来的女人。”
听到这里,瑶光愣了一下,这里已经宾客盈门,怎么还会有人要来见江庭如?而且还是个女人,会是谁?
“那姑娘,据说是他以前老相好的姐妹,巴望了他好多年,却守了一场空。你看上去是好人家的女儿,何必为了这么个男人,让自己这么狼狈。”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我现在看上去很狼狈么?”瑶光忽然抬起头问道。
苏老板比她高许多,这会儿头又扭向另一个方向,瑶光只能看见他下巴的线条。那人也不直说,只是指了指楼梯口一面供客人整理衣冠的镜子:
“你自己去照照。”
瑶光走过去,镜子里慢慢清晰起来的人影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太陌生了,甚至是从未有过的落魄。她的头发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完全盖在脑袋上,额前一缕一缕的,甚至看不到脸颊,露出的下巴白得发青,嘴唇没有一点儿血色,衣服紧贴在身上,几乎可以看出里面一层的轮廓。
其实方才他们进入时,遇见的人早已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甚至指指点点:
“那女人是谁?”
“苏老板这又是唱哪儿出啊?”
“我说,这不是刚在门口被拦着不让进的姑娘么?”
想着等下还有可能与江庭如相见,瑶光便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是寒酸,尤其是当着家熙。她只得拿手帕细细擦了脸上与头发上的水,将刘海拨弄开,露出额头和面颊,又狠狠地拧了拧两腮和嘴唇,使它们看上去有些血色。然后,又将早已湿透的罩衫袖子、下摆轻轻拧了一把,至少不再滴滴答答地滴水。
“你好了没有。”身后传来苏老板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好了。”瑶光赶紧转身,目光却在落到那苏老板身上时凝滞住了。
这人,怎么好生眼熟的模样
这一厢,苏老板在看见瑶光的本来面目时,也愣住了。他眉头微拧、眼神收紧、嘴唇启开,过了半晌,终于在瑶光还没反应过来时,略带着些迟疑地开口道:
“汉水凤和饭店,是你”
“您是苏忆年?!”瑶光在听见“汉水”的当下,脑海中一下子闪过凤和饭店戏台上的杨贵妃,以及那一夜枪击案时二人的初遇。
“是我!”苏老板脸上竟露出一片欣喜神色,三两步上前,拉住瑶光的手臂:
“你就是那晚被枪击案吓到的小女孩儿,对不对?”
回忆一下子涌进了瑶光的脑海,像是一团巨大的星云,一半是美轮美奂,一半是战战兢兢。那个带她见识世道人间的约定浮现出来,定格在眼前苏忆年温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的笑容中。这期间只隔了几个月,但在瑶光看来,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已经记不得第一次见到江庭如时,到底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情绪。
“是我,苏老板”过了许久,瑶光才点了点头。
苏忆年笑了起来,复又牵起瑶光的手,说道:
“你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了。”
“嗯?”瑶光不解地抬头。
“你是谁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没有理会她的疑问,苏忆年继续问道。
“宋瑶光,召兴宋家”
“宋家?”苏忆年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随即说道:“传言中的宋小姐可没你这么泼辣,居然能淋成个落汤鸡似的,跑到大街上拦车。”
瑶光闻言,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苏忆年见状,立刻说道:“你别多心,我可不是笑话你,我这是佩服你呢,你看——”
“瑶光?!”
这厢苏忆年话音未落,背后忽然传来一身略带惊诧的呼唤。苏忆年与瑶光一并转过头去,只见江庭如端着一只酒杯站在不远处,满脸的不可置信,身边还跟着家熙、家啸等一干家人。
瑶光顿时觉得呼吸一紧,下一刻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费了好大的心力才进入这留香楼,却在见到江庭如的一刻不知所措起来,只能紧紧地抓住苏忆年原本正握着自己的手,心如乱麻。
倒是苏忆年,带着探寻的目光在江庭如、周家熙和瑶光三人间扫了一遍,随即笑着开口道:
“江二爷,别来无恙。”
此刻,江庭如的目光紧紧地钉在瑶光身上,一动不动,直到身后的周家熙轻轻推了他一下,才像反应过来似的,对苏忆年点头示意道:
“苏老板也是,越来越风华正茂了。”
苏忆年闻言一笑,刚想开口,却见那厢江庭如快步朝瑶光走来,又在距离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怎么来了”他开口问道。
从一开始他们出现,瑶光的眼神就一直紧紧锁在江庭如与周家熙相扣的十指上,方才江庭如朝她走来时甩了一下手,家熙因此被那力气往后推了一个趔趄。这一下子,所有人都看出来两人之间有问题,那些原本正在吃吃喝喝的宾客们中,更有几个好事者开始偷偷往这里打量。
瑶光没心思管旁人了,她感到一阵强大的乏力和无奈。何必呢?这里是周家熙的订婚宴,江庭如方才失态的举动非但没有让瑶光感到丁点儿慰藉,反而使她被一种更加强大的厌倦感包围:既然已经要迎娶家熙,那又何必再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呢?瑶光虽然不喜欢这个表妹,但方才家熙的那一个趔趄,却着实让她心底泛起阵阵的酸涩冰凉。
瑶光宁肯江庭如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她,至少这样,她与家熙之间,只有一个人会受到伤害。
想到这里,瑶光便再也不看江庭如。她转过身,对苏忆年说道:
“谢谢苏老板,这里的好戏快要开场,瑶光失陪了。”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说完,瑶光转身就朝着楼下走去,在经过江庭如身边时,她捏紧了拳头,感受着指甲刺入皮肤的疼痛,以便转移想回头再看他一眼的冲动:
“结束了,都结束了,这样最好。”在走出留香楼的大门时,她在心里默默念道。
同样的,江庭如也没有转身。瑶光从他身边经过时带着一阵冷风,真真切切地吹进了他的心底,不知怎么的,在这般刺骨的切肤之痛中,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预感——似乎自己这一辈子,都别想再见到瑶光,就像他此生都再也见不到留容一样。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其实,有太多人的故事与江庭如瑶光如出一辙。他们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在一次又一次的怦然心动与阴差阳错中,化作一场锥心刺骨的遗憾。往昔的情动与揣测,暧昧不明且若有似无,他们在这样的过程中描画着对方,同时也审视着自己。也许,正是这样的感情教会他们如何洞悉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人情也好,事理也罢于是,作为这份成熟的代价,他们的感情成为了遗憾,又或者是为了弥补这份擦肩而过的遗憾,上天让他们不再懵懂。
得之失之,幸之命之,不过如此。
时如逝水。
这个秋天,召兴经历了三件大事:首先,周家长孙周家啸忽然宣布,支持南方三省出兵讨袁,紧接着,汉水的江门也发出声援;其次,江庭如和周家熙的婚礼在汉水、召兴两城的街头巷议里隆重登场,据说在召兴举行回门宴的那天,邀请的宾客几乎踏破了留香楼的门槛;最后,白家千金白薇出嫁汉水,夫君是汉水有名的绸缎商人,今年还和南洋的商贾合作,在汉水、召兴两地首先开辟了售卖成衣的洋服店,一时间成为名媛淑女的聚集之地。
于是,周宋白江四大家族的声势,在1915年风雨飘摇的秋冬,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当然,还有一件事情,虽然不如前三件那么轰动全城,却也不得不提:周家与宋家都开始为自家的少爷、小姐寻觅良偶,城中人纷纷猜测,到底谁能有这样大的福气,成为这两大家的亲家。
不过,城中人归城中人,在宋家的小院里,瑶光的日子依旧是风平浪静的。
这两个月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纷纷扬扬地飘洒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且不说对时局一向只谈不做的家啸忽然间跳出来支持讨袁,自家一前一后的两场盛况空前的婚礼,就足以让她早已疲惫的精神越发不堪一击。
最终,她没有去参加其中任何一场婚礼,却在一个飘着大雪的冬日,亲自到渡口送别家啸——他要去汉水与江庭如会和,然后一起南下四川,参加蔡锷将军带领的护国军第一军。
“刀枪无眼的,你要小心。”站在渡口处早已枯萎的芦苇荡边,瑶光拉着家啸的袖口,半晌才吐出一句叮嘱。
“你放心,我不用真刀真枪的上阵的。”
“好”瑶光点点头,继续问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你都问了多少便了,”家啸笑了笑:“蔡将军打算与其他两支队伍在汉水会师,我会跟着他们一起回来。时局动荡,这时间谁也说不准的,你别想太多。”
冬日的江风刺骨,呼啦啦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瑶光的目光穿过家啸的肩膀,落在远处望江亭飞起的屋檐上。
回忆一下子蜂拥而至,堵塞了她的听觉与知觉,脑海中只剩下当*幕下的渔舟点点,以及那首不知从何时起就传唱于召兴大街小巷的歌谣,忽然间,瑶光觉得那歌谣成为了一种预言,真真切切地诉说着他们每个人的故事,又若隐若现地铺陈着所有人的结局:
不见白衣少年郎。
“少爷,该开船了!”船工的吆喝打乱了二人的思绪。
家啸对船工点点头,又转过身嘱咐瑶光:“我走了,你赶紧回去,路上小心。”
“嗯,你也小心。”
到此,周家啸再无停留的余地。他拍了拍瑶光的肩膀,随后毅然转身,一步就跳到了甲板上,稳稳落下。
“早点回来。”瑶光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家啸紧紧捏住拳头,不敢回头再多看一眼。
瑶光凝望着家啸远去的身影,一动不动,直到视线失去了焦距。远处的望江楼、近处的芦苇荡、风中飘来的渔歌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正试图将她脑中那一团团白花花的记忆盘结*面。
不知何时,天空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这在召兴是很少见的情形。瑶光抬头看向那深不可测的天幕,灰蒙蒙的,早已没有了秋日里的湛蓝之色。雪花大片大片地飘下,在瑶光仰视的目光里,竟生出一种劈头盖脸的势头,就像刻意远离却总是敏感的记忆,从来不会因为人们的闪避而退居一隅。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召兴的洋人不多,但城中的名流们却还是喜欢仿效西洋风尚,凑凑圣诞节的热闹。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女眷们,为着周宋白三家联手在留香楼举办的西式派对,各个摩拳擦掌,因此,白家的洋服店这几日生意好得实在吓人。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举办这所谓的圣诞派对,庆祝洋节不过是个幌子,其真正的目的,还是给周大少爷和宋大小姐物色佳偶。城内风传,只要有姑娘入得了周大爷和周大太太的眼,那嫁入周家就一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长孙的正房太太么,家世人品是最重要的,至于远在云南的周家啸喜不喜欢,倒不怎么被人关心了。
再说瑶光,自打入秋,她的行事作风就越发低调,以避免成为召兴街头巷议的话题。可天不遂人愿,就算她不敢奢望留香楼那一日的事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销声匿迹,却总有好事者对此不知疲倦地津津乐道。于是,抱着“惹不起还能躲不起”的心态,瑶光结结实实地把自己关在了家中,无事不得打扰。
这样的状态,可谓与世隔绝,孤独得不可抑制。
不过,瑶光竟有些庆幸这样的孤独。她每天很早就起身,对着镜子仔细梳妆,就算不见人,她也会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然后穿上整齐的衣服,开始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