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部分阅读
默子轩盛了小半碗的米汤,想喂宁未央喝下去,然而无论他怎么喂,终是都从嘴角流出,木碗都见了底,却是一口都未咽下。韶逸风在旁看着,叹口气道:“你还是莫要白费力气了,便算给她喂下一口两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根本救不了她性命。”默子轩面无表情,将碗放在木桌上,端起木盆,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吃的甚是香甜,好像吃的不是一盆白粥,而是一盆燕窝粥,肉丝粥,火腿粥一般,不一会便吃了个精光。
韶逸风瞧着他吃完,点点头道:“差不多了,走罢。”站起身走到那洞口之下,将旁边靠着的一张木梯摆好,一级级的爬了上去。默子轩回头看了看宁未央,突然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直起身来,再不犹豫,也随着韶逸风爬出洞去。
/ 落日余晖照残峰【二】
外面仍是漆黑寒冷,但深蓝的天幕上,已看到了启明星。从温暖的地洞中出来,全身好像又被寒风穿透了,默子轩不禁又咳嗽起来。韶逸风已经走得很远了,他拖着一条残腿,这次却走得很快。
两人就这样在寒风中一前一后的走着,天光渐明,浓黑散去,雾气茫茫,空旷之中,不知是甚么鸟儿在叫,说不出是什么声音,只觉甚是凄凉,像是女子的哭泣之声,待得这鸟叫到第三声上时,韶逸风忽然站住,低声说:“到了。”默子轩也停下脚步,转头四顾。这时浓雾已渐渐散开,四周景物逐一明晰,眼前竟是矗立着一面绝壁高崖,青黑冷峻,笔笔刀削,雾气缭绕,仿若水墨丹青。
默子轩站在崖前,忽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凄凉绝望之感,久久说不出话来。韶逸风回过头来,慢慢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仰望高崖,淡淡的道:“这,便是绝落崖。”
绝落崖
绝情回手挥云斩,落落余晖照残峰。默子轩明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又好像早已熟悉,并无陌生之感。默立半晌,忽道:“这便是死亡之谷的尽头么?”
“正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冰冷的崖壁之上,韶逸风眯了眯眼睛,忽道:“你有没有看到那朵花?”
默子轩深吸口气,他看到了!在那陡峭的绝壁之上,金色阳光的照耀下,竟有一朵花傲然怒放!这花状若莲花,只有拳头大小,花瓣莹白如玉,花蕊淡紫,宛若镶嵌在白玉中央的宝石,通体笼着一层淡淡金光,圣洁无瑕。
“这,是甚么花?”
韶逸风怡然一笑,“这,便是西昆仑山的镇山之宝,圣雪莲花。相传此花是西王母亲手栽种,饮瑶池之仙露,集天地之精华,十年发芽,三十年开花,花不成双,一花一子,能解百毒,通气血,有起死回生之效。”
默子轩听见“起死回生”这四个字,眼中一亮,胸中热血翻涌,立时道:“我将它摘下来,给未央治伤!”
崖高千尺,那圣雪莲花正生长在崖壁中间的隙缝中,遥不可及,就连看得久了,脖子都会发酸,崖壁之上寸草不生,更无树木可供攀援,想要采摘又谈何容易,若是一个不慎失足摔下,便是粉身碎骨。
韶逸风看着默子轩,淡淡的道:“能救那丫头的方法只此一个,只不过你活着上去,却未必能活着回来,你考虑清楚罢。”
默子轩低下头去,伸手入怀,摸了摸两人交缠的头发,沁凉柔软,他知道那是未央的,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她微笑的样子,苍白的脸,双眸仍旧清亮,说,子轩哥哥,现在,我就是你的妻子了么?胸中的甜蜜痛苦交相激荡,几乎将他的心撕碎。
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平静无波,只是在那深黑的颜色之中,更多了一抹温柔,他抬起头,只说了五个字,“我势在必行。”
韶逸风点了点头,转身来到峭壁之前,也不知从哪拖出了一堆东西,拖到默子轩跟前,竟是一条二指粗的长绳,黄黄绿绿,似是用藤条树皮之类的编成,道:“你将这个拴在腰上。”默子轩奇道:“这是哪里来的?我戴着它作甚么?”韶逸风冷笑道:“这条绳索是我二十年来日日夜夜编出来的,教你戴着,自有用处。”抬头看见默子轩身背长剑,道:“把你的剑解下我看看。”原来默子轩临走之时将宁未央的宝剑背在身上。
听得他要看剑,默子轩微一迟疑,终于还是抬手解剑,递了给他。韶逸风接剑在手,掌中一沉,心中便知绝非凡品,细细端详,只见此剑剑柄剑鞘皆是青铜打造,纹饰青龙,镂嵌银丝,剑柄之上篆体刻着两字:攻玉。韶逸风拔剑出鞘,但觉一阵冷冽之气扑面而来,脱口道:“好重的杀气!”横剑当胸,剑长三尺有三,宽三寸,剑身厚重,虽在阳光照射之下却并无半点雪亮之色,只是通体似有一层青光隐隐流动。
韶逸风目光如电,扫了默子轩一眼,道:“这剑是你的?”默子轩见他目光凌厉,心中不解,道:“不是,这是未央的剑。”
“哦?”韶逸风似乎颇为诧异,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道:“此剑绝非凡品,只是杀气太重。”还剑入鞘,交与默子轩道:“你拿着罢。”
默子轩仍旧将剑背好,将那藤条系在腰间,这才缓步来到峭壁之前,足尖一点,提气上纵,已然攀上了峭壁,缓缓上爬。
默子轩的轻身功夫虽不及宁未央,却也已是绝佳,风雷堡雄霸皖赣,一手推云掌名动江湖,但轻功却算不上其中翘楚,默子轩的一身武功却并非全出自家传,默天雷膝下只有他这一子,自小便十分疼爱,管教却也甚严,恨不能将一身武艺通通教了给他,默子轩也聪明好学,到十二三岁时出手已具大家风范。谁知十三岁那年练功之时突然摔了一交,竟晕了过去,自此竟是大病不起,默天雷遍寻天下名医,却都断不出病因,束手无策,只得眼见默子轩一天天衰弱下去。那一年风雷堡中愁云惨淡,个个愁眉不展,下人私下都在传言恐怕要为少爷办理后事了,默夫人更是整日垂泪,谁知某日外头突然来了个中年人,风骨清奇,自称能救少爷的命,只是有个条件,便是要收默子轩做徒弟,带他离开风雷堡。默天雷固然不愿自己儿子改拜他人为师,默夫人却更是哭天抢地,舍不得这唯一的儿子,当年那人只说了一句话:“天意难违,有舍才能有得,若错过了时日,这世上便再无起死回生之法。十年之后,定然送他回来。”默天雷夫妇即便再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却也不能罔顾独子性命,终于还是点头答应,这一去,便是十年。
这中年人身怀绝技,内功深厚,剑法轻功更是出神入化,十年之间,带着默子轩踏遍了大江南北,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十年之后,当褪去青涩的英俊少年再次踏入风雷堡之时,默天雷夫妇几乎认他不出。
默子轩手脚并用,已爬上了十余丈,韶逸风在下看着,拳头不禁暗暗握起。悬崖陡若刀削,默子轩只得用手指抠入石缝之中,全凭一口真气凝在丹田之上,双脚也只是做借力之用。崖壁过半往上,还有冰雪未融,更是步步维艰。脚下突然一滑,竟是落空,身子倏忽掉了下去,只听得韶逸风“呀”的一声,默子轩心知不好,怎奈双手双脚尽皆滑脱,这样摔在地下,只怕真要粉身碎骨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脑中倏然灵光一闪,当年师父传他轻功之时曾有一句口诀,“落叶本无根,飘零自随风。”人随心动,默子轩气提丹田,左脚尖在右脚背上轻轻一点,本在急坠中的身子在空中一顿,只这一瞬,他双手已扒住了一块突起的岩石,尖锐的棱角划破了他的手指,鲜血染红了那冷峻的青黑。
韶逸风本以为默子轩定会摔落山崖,却不想他竟能死里逃生,方才他的动作韶逸风尽收眼底,眉头微皱,轻轻的“咦”了一声。
默子轩咬着牙,一寸一寸的慢慢挪动,他的手掌和手指已是伤痕累累,不断有新的伤口在旧伤口上叠加,鲜血不断的流出,越来越多,在他爬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道暗红的痕迹。
阳光越来越耀眼,默子轩身上却越来越寒冷,这两日他所受的身心折磨,已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余下的一点儿,也随着源源不断的鲜血流出体外,他的身体每挪动一下,便像在无数尖刀上爬过。他的手每一次伸出,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忽然很想睡一觉,这种感觉便如同昨夜在那荒雪原上时一模一样,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睡,他知道有一个人还在等着他,所以,他用力的将手按在那些尖利的石头上,让那尖锐的刺痛,来帮自己保持清醒。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默子轩的唇角忽然绽出一抹笑意,他看到了圣雪莲花,似乎已近在眼前,他甚至已能看得清花瓣上细细的纹理,嗅到那一缕醉人心脾的幽香,他的眼前,洁白无暇的雪莲花明媚灿烂,但在他心中,再美的花却也比不过她的一抹笑靥。
他与圣雪莲花之间,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只是这一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再难迈出。韶逸风在底下看得清清楚楚,高声大喊:“默子轩,出你的剑!”
出你的剑。
青芒乍闪,火光四溅。攻玉剑已深深的没入雪莲花旁的罅隙之中,岿然不动。默子轩右手握住剑柄,支撑着自己身体的重量,缓缓将左手伸向那娇艳的鲜花,触手微凉,他掌中的鲜血霎时染红了花瓣,那本来洁白如玉的雪莲花,在阳光下映出了晶莹的红色。
韶逸风见他已将雪莲摘下,松一口气,道:“默子轩,把你腰上的绳索绑到剑柄上。”他的话语是用内力送出,是以声音并不大,却一字字清清楚楚的传到默子轩耳中。
默子轩将雪莲咬在口中,左手将腰间绳索解开,缠在攻玉剑柄之上,用力拉了拉,攻玉剑牢牢插在崖缝之中,有如铁铸,这才拉住绳索,慢慢滑了下来。
韶逸风静静的看着他,看着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满手鲜血的少年,看着他嘴里咬着的凝满鲜血的圣雪莲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真的爱她。”
/ 落日余晖照残峰【三】
圣雪莲花,能解百毒,但需要一味药引,那便是爱人的鲜血。
宁未央轻轻的睁开了眼睛。她记得她在极度的痛苦中昏昏睡去,再不曾醒来,那么,现在她已经死了么。那么,他呢?下一刻,她就看到了他,他就坐在她的床边,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宁未央并没有意外,仿佛她知道只要她一睁开眼,便会看到他在守着她一样,她唇角含着一抹微笑,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就好像在洞庭山,她离开他的那夜一样。但现在,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默子轩睁开了眼睛,深深的凝视着她,深黑的眸子之中藏着刻骨柔情。宁未央轻轻的唤了一声:“子轩哥哥”,伸手拉住他的手,却愣了一下,忙低头去看,只见他的双手都被布条密密缠起,却仍有殷红的颜色从里面透出。宁未央愣愣的看着他的手,挣扎着坐起身来,还未说话,已被默子轩紧紧的搂入怀中,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什么也不用再说。她只知道,他为了她,可以奋不顾身。
不知过了多久,宁未央忽然“噗哧”一笑,道:“子轩哥哥,我饿了。”默子轩柔声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他扶未央坐好,站起身来。两人这才发觉韶逸风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宁未央。默子轩脸上一红,向未央道:“未央,这位韶前辈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多亏了他,才能解了你身上的剧毒。”
宁未央看着韶逸风,偏头一笑,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韶逸风看着她的笑靥,竟有一瞬间的失神,点头道:“我只是告诉他一个办法而已。”他看了默子轩一眼,微微一笑,向宁未央道:“你的男人,确实值得托付终身。”宁未央俏脸一红,却是甜甜一笑。
韶逸风一笑起身,与默子轩两人一齐进了那层影壁之后,只听一阵乒乒乓乓之声,不一会,竟有一股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宁未央已不知多少天没吃东西了,闻到这香气更觉饥肠辘辘,忍不住直咽口水,正想挣扎着下地去,却见默子轩已端着一个大木碗走了出来。他将木碗放到那木桌之上,又将木桌拖到未央床前,宁未央低头一看,那木碗之中竟是装着满满一碗面条,香气扑鼻。这时,韶逸风也端了两大碗面出来,三人围坐在那木桌之旁。
宁未央馋的口水都快下来了,也不管什么女孩儿家的矜持,拿起筷子大吃起来,一面吃,一面奇道:“咦,你怎知我爱吃面条?”韶逸风看着她,忽道:“好吃么?”宁未央冲他一笑,道:“好吃,韶伯伯,是你做的么?”也不知怎的,她对这老人竟似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不自觉的便改了称呼。韶逸风叹了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