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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未央“啊”了一声,偏头笑道:“你怎知道?”默子轩微微一笑,“我曾听我师父说起过。”韶逸风闻言眉心微动,沉吟了一下,“当日你在绝落崖采摘圣雪莲花之时,我曾见你施展了一招轻功,‘随秋风’,是也不是?”默子轩点点头道:“正是。前辈果然好眼力。”
“那你师父是?”
默子轩笑了一笑,说:“师父本不许我在旁人面前提他名号,但眼下韶前辈既是昆仑剑派弟子,自也算不得旁人。我师父别号寒秋子,正也是昆仑剑派中人。”
“原来寒秋子师叔竟是你的师父!”韶逸风大感意外,“师叔武功高强,人品又极是俊逸潇洒,最不喜被约束,所以早年便离开昆仑山,云游四海,想不到,后来又收了你做弟子。如此算来,你我可以师兄弟相称。”默子轩容色一整,站起身来施了个同门之礼,恭敬道:“晚辈不敢与前辈妄称兄弟,况且师父他老人家虽是收我为徒,却也从未以昆仑门规要求于我,想是并未将我算做昆仑弟子,往后,晚辈还是称伯伯一声前辈更自在些。”
韶逸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宁未央以手支颐,若有所思,半晌方道:“如此说来,那辛灵子岂非也是个可怜人。他虽诡谲了些,但终究也并未犯什么大错。”
韶逸风看着她,凄然一笑,说:“连你也这样想么?当年,紫灵也说了同你一样的话。我原本也料不到师父会如此重罚于他,只是自被逐出师门之后,辛灵子便再无音信,我们几人也曾偷偷寻找,整整找了三年依然一无所获,我们大家都道他武功尽废,只怕已不在人世。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一封奇怪的书信,信上只有六个字:长生剑,绝落崖。信上并无落款,但那字迹竟似出自辛灵子之手。辛灵子突然重回昆仑,又约我在绝落崖相见,不知所为何事,况且又涉及了长生剑,身为昆仑弟子,决计不可置之不理,于是那夜,我决定去赴他之约,临走之前,我只对紫灵说我要去绝落崖,叫她今夜不要等我,早些休息,想不到,这一去,我便再没能回来。”
默子轩道:“你见到了辛灵子么?”韶逸风并不回答,若有所思,良久,才缓缓地道:“见到了。只是,绝落崖上的辛灵子,已不再是昆仑剑派的辛灵子了。我到的时候,他正背负双手在瞧崖壁上的诗句:绝情回手挥云斩,落日余晖照残峰。这两句诗,本是本派祖师百里沐川当年在此地练剑之时以剑刻于崖壁,他手里也提着一柄剑,我走近前去,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长生剑。
他听见我的脚步,回过头来,冲我笑了一下,我的心似乎颤了一颤,我从未见过如此冰冷的笑容,月光照上他侧脸,我看到,他曾经俊美的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疤痕,几乎从眼角直到嘴角,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淡淡的说:‘韶师兄,你果然来了。’说了这句,便不再说话,只是将长生剑举起,细细摩挲,良久才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得到长生剑,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不败,我便将此剑跪地奉上,如何?’我静静的看着他,道:‘辛灵子,我从未想得到过长生剑,也不想与你动手。’辛灵子冷冷一笑,道:‘你不论还手与否,我都不会留情。’他向前踏了一步,长生剑化作一道寒光,向我胸前刺来。”
说到这,韶逸风终于缄口不言。
宁未央道:“他定是知道了你告密的事。而且这一战,你也必定是输了。”
韶逸风语音涩然,“我的确是输了,因为他已练成了‘天魇血降’,他的出手,比我快得多。他果然只出了十招,十招过后,我身中四剑,坠落悬崖。”
默子轩想起那绝落崖高有千尺,不禁心中一寒,脱口道:“前辈吉人自有天相,终是性命无虞。”韶逸风冷冷一哂,“下落之时大概落到了树枝之上,侥幸逃得性命,却落下了终身残废。”他的腿,确是完全废了。他的话语带着种说不出的萧索之意,一代少年英侠,终是落得如此下场。
宁未央与默子轩,亦相对默然。不知过了多久,韶逸风才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年,愤怒痛苦都已在无尽的岁月中磨去棱角,唯一牵挂的,便是我的妻儿。我只是担心,他连我的妻儿都不会放过。”他的脸上现出一种深邃的痛苦之色,双手也似在微微颤抖。
宁未央看着他,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竟似某一处也在隐隐作痛,柔声说道:“韶伯伯,你不用难过,你的妻儿一定还好好的,待得我们出去了,你便可以见到他们了。”
韶逸风抬起头来,凝视着她,忽道:“你今年多大啦?”宁未央道:“我今年二十二岁了。”韶逸风眼神似乎一亮,“你家住何方?父母是谁?”宁未央明媚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缓缓摇头,笑了一下,“我也不知我的父母是谁?我自小是师父抚养长大的。”她看了韶逸风一眼,又接道:“我师父长年住在漠北塞外,离昆仑山又岂止万里?”
韶逸风眸中难掩失望之色,却仍是勉强笑道:“我的女儿在外面,也该和你一样大了。”
默子轩一直静静听着,这时忽而微微笑道:“韶伯伯,等未央身子好些,我们便离开这个山谷。”
韶逸风凝目瞧他,说:“你都猜到了?”默子轩点了点头,韶逸风道:“我当年坠下绝落崖,虽保住了性命,但左腿却已彻底废了,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爬上山崖,却一次比一次摔得更惨,”他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今生今世,我是永远不可能再出去了。”
宁未央奇道:“既是无法爬上悬崖,为何不走另一条路,就是我们进来的那条路?”
韶逸风微笑道:“问的好。那我问你,为何你们不从那条路出去?”宁未央想了想,把手向默子轩一指,笑道:“这都要怪子轩哥哥,他路带的不好。”默子轩瞪了她一眼,正色道:“如果回头去找来路,则必死无疑。”韶逸风点点头,“正是如此。我早说过,你们自进这山谷,走得便是一条死路。所以,即便你们回头去找,也决计找不到那个山谷的入口了。如若不然,你们以为为何这里被称为‘死亡之谷’,凡入此谷者,皆是有去无回?”
默子轩沉吟了一下,道:“其实这个地方,正像是一座天然的阵法。”宁未央却似并不在意甚么阵法玄机,只是追着韶逸风问着:“韶伯伯,那你平素都吃甚么呢,怎的你做的面条里还有肉丝?”韶逸风给她问的好生不耐,板起脸道:“你这丫头怎的这般饶舌!”,瞧见宁未央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禁笑起来,说:“这山谷是天煞神蛟的隐匿之所,神蛟乃是上古神兽,凡人皆谓其能庇佑一方平安,是以每年谷雨,都会投祭品到这山谷中来,为的是供奉神兽,保佑这一年风调雨顺,宁静安康,而他们奉献祭品的地点,恰好便是绝落崖。”宁未央笑道:“原来如此,韶伯伯深谋远虑。此时,定是把我的剑也借到绝落崖上去了吧?”韶逸风不答,回头朝默子轩道:“你的媳妇既不太笨,脸皮也不薄,今后只怕有的你苦头吃了。”默子轩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宁未央一眼,但那一眼中的温柔之意,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来。
几天之后,默子轩,宁未央,韶逸风三人来到绝落崖下,攻玉仍在,默子轩拉着剑上的长索攀爬上去,再以轻功爬上剩下的一段峭壁,终是爬上了绝落崖,将长藤在旁边树干之上系好,长藤垂落,竟是堪堪到达崖底,招呼宁未央二人一一爬上来。韶逸风左腿虽残废,但内力仍在,有长绳可供借力,也慢慢爬了上来。此时正当日落,三人站在崖边,但见空山落寞,雪映余晖,偶尔听到一两声寒鸦归巢时的低鸣,说不出的寂寥萧索,宁未央和默子轩两手紧紧相握,韶逸风却回过头去,看着山石之上所题的诗句,身躯微颤,恍若隔世。
第十二章 平川一马动风雷【一】
阳春三月,柳絮分飞。栖霞城荒凉的郊外,也有牧羊的孩子放着自制的纸鸢,高高低低,飞在苍茫的原野上空。
谁也想不到,在这荒原的下面,那座纵横交错的地宫之中,竟也似有飞絮杨花,被地底不知哪里吹来的风,飘散在每一个角落。
桃夭之殿,青幔飘荡,纯金的瑞兽金龟香炉,袅袅的燃着清兰香,幽幽淡淡,沁人心脾。素手轻扬,弦如流水,青丝未绾,如墨如云。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青玉桌案,赤冰一手扶额,倚在玉座之上,右手执笔,似是在写些甚么。听得唱到“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这句之时,手微微一顿,悬在半空,但也只是片刻而已,手腕一翻,将手中朱毫重重向案上一搁,冷冷的道:“你为何最近总爱唱些此种曲子?”
案下女子素手微微一震,旋即稳住了琴弦,抬起头来,但见红颜依旧,质若幽兰,正是杜青蛾。她看了赤冰一眼,淡淡的道:“既是教主不喜欢,那我换过一首便是。”
赤冰挥了挥手,道:“不必再唱了,你只弹一曲阳春白雪罢了。”杜青蛾轻轻颔首,依言弹奏。赤冰坐在那里,似是在静静听着,又似甚么都没有听到。一个青衣童子从殿外进了来,施礼道:“启禀教主,沉雪小姐和景姑娘在殿外求见。”赤冰恍若未闻,那童子又秉了一遍,才似惊觉,道:“让她们进来罢。”
不一会,两个女子自外走了进来。当先一个白衣胜雪,手中提着一把长剑,通体银白,剑柄上篆着“凝冰”二字,美若天仙,冷若冰霜,正是寒沉雪,她身后跟着一个女子,身量娇小,一身湖蓝色衣裙,肤色黑黄,眉眼也普普通通,只能算得中人之姿,却隐隐透着一股子的精明干练。
两女走到赤冰案前三尺,双双单膝跪倒,道:“属下参见教主,圣教主万福金安。”赤冰看了她们一眼,开口道:“你们回来了。起来说话。”两人站起,蓝衣女子侧目瞥了杜青蛾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
寒沉雪从袖中取出两卷纸笺,双手呈于赤冰案上,道:“教主,江南名剑秋霏雨全家二十三口,神剑门满门一百二十一人的人命,全在这里了。”纸面之上,整整齐齐的列满了名字,只是无一例外的以朱笔打了叉。
赤冰似是笑了一下,“沉雪,你果然不负我之所望。江南七省,到此算是全部肃清了罢。”寒沉雪点头道:“除了归顺我教的,其余各派,已全部格杀。只是江南教派繁多,难免有漏网之鱼,不过请教主宽心,弟子自当知道如何去办。”
赤冰点了点头,转首看向那蓝衣女子,“小楼,你呢?”
这蓝衣女子是派中长老景智通的独生女儿,景智通为宁未央刺瞎了双眼,成为废人,念在他素日于教中甚有劳苦,赤冰也同意教中养他终老,景智通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小名叫做小楼,年方十八,此女虽然年幼,但沉稳善变,聪明伶俐,深得赤冰的喜欢,破格提拔成了教中的司事,专门负责教中机密要事,足见赤冰对此女之器重。
景小楼见赤冰问她,嫣然一笑,她本并不算好看,但这一笑却有种说不出的媚态,开口道:“回禀教主,今儿收到了右护法大人的飞鸽传书,说左护法和风雷堡的少主默子轩已经下了昆仑山,向皖北而行。”她声音略带着些低低的沙哑,听起来却别有一番风情。
赤冰沉吟了一下,伸手拿起案上的白玉镇纸,端详把玩,缓缓的说:“向皖北而行,看来,他们是要去风雷堡了。”景小楼轻笑道:“教主果然神机妙算,那么,属下是否也是时候南行了呢?”赤冰道:“去罢。”景小楼口中道:“是。”身子却站着未动。赤冰淡淡的问道:“你还有甚么事么?”景小楼微笑道:“属下只是想问,教主能否保证属下不被左护法大人一剑杀了?”赤冰沉默半晌,将那镇纸放在案上,道:“白虎座下风骑八骏归你调遣,你带他们一同南下。若宁未央有反叛之意,格杀勿论。”景小楼目中闪过一丝冷意,唇边却笑意更盛,单膝触地,恭声说道:“属下领命。”旋即起身出殿。
大殿之中除了铮铮琴音,再也寂然无声,良久,方才听得赤冰道:“沉雪,你想说甚么?”寒沉雪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道:“教主如今真的很重用景司事。”赤冰笑了一笑,道:“有何不可?”寒沉雪道:“若宁未央真有背叛圣教之心,风骑八骏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铮”的一声,琴音顿止,竟是琴弦断了,杜青蛾愣了一愣,随即镇定自若,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