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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未央盯着他,竟然也似乎笑了一笑,缓缓的道:“你是赤冰,你也是辛灵子。”抬起头来,目光越过赤冰头顶,落在他身后画中的那个青衣少女身上,一字字的道:“她是韩紫灵。”
赤冰脸上并无诧异之色,只是低低的笑了一声:“原来,你甚么都知道。”顿了顿又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宁未央道:“我在昆仑山地狱谷中,见过韶逸风。”
赤冰似是冷冷笑了一下,淡淡的道:“他果然命很大。”冷冷盯视着宁未央:“然后呢?”
宁未央并不回避他的目光,缓声道:“他给我讲了一段往事,昆仑剑派昔时弟子,韶逸风,辛灵子,还有韩紫灵的往事。”
赤冰“哦”了一声,道:“他都和你说甚么了?是不是告诉你他和韩紫灵如何相爱,还有我是一个如何的畜生?”
宁未央道:“他说韩紫灵是他妻子,我和韩紫灵长得很像,还说了你当年是如何被逐出师门,又如何把他打落悬崖。”
赤冰低头,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笑容,淡淡“哼”了一声,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当年喜欢韩紫灵的不止他一个?辛灵子魂牵梦萦的女人,也是韩紫灵?”
宁未央慢慢摇了摇头,赤冰笑了一笑,笑声之中,满是讥诮不屑:“他自然不会说,他那样虚伪的人,又怎会坦坦荡荡的说一句实话。”转目看着宁未央,笑道:“当年,他娶了我最爱的女人,却还怕我和他争掌门之位,暗中告密,让师父废了我的武功,将我逐出昆仑剑派。他是不是和你说他担心我的安危,四处探寻我的下落?”宁未央点了点头,当日韶逸风确是如此说的。赤冰哈哈大笑,道:“他说的一点不错,他确是派人四处找我,却并不是担心我死了,而是怕我活着。”抬手抚过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微微笑道:“这个,就是见证。”
宁未央不说话,看着赤冰,目中同样微凉。赤冰凝视着她,忽然道:“他给你讲了一段往事,那只是一半,想听后面的一半么?”宁未央点了点头。赤冰笑了一笑,缓缓闭上双目,很久很久,才慢慢睁开。
“当年,我将韶逸风打落悬崖,心中无比痛快。但我没有离开绝落崖,一直在那里站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她来了。她身上穿了一件淡紫的衣服,很好看,怀里还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她看见我,脸上没有一丝吃惊,只问了一句:‘逸风呢?’我看着她,明明白白的和她说:‘死了。’我等着她冲上来打我踢我,或者杀我,但她甚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看着我,一边流泪一边看。我的心突然很疼,我最见不得她流眼泪,我向她走过去,想要抱她,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要把她带走。”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不说,一双眸子似乎更深,一种温柔的眼波在眸中缓缓流淌,宁未央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赤冰眼中有过此种神色,然而这种神色,却让她蓦然的想起了一个人,那本该是心的地方猛的感到一阵窒息的闷痛,随后喉咙又是一阵腥甜,宁未央牙关紧咬,将那满口的血腥生生咽下,喘息一阵,问道:“然后呢?”
赤冰淡淡一笑:“然后,就有一把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其实我完全可以躲开,然后出手制住她,但我不想这么做。她一手抱着那个孩子,一手拿着剑,剑身不停的颤抖,我看着她的眼睛,说:‘紫灵,跟我走,你的孩子,我来养。’她不说话,眼泪流得更凶。我平静的对她说:‘你也可以杀了我,给你丈夫报仇。’她听了我这句话,手竟然不再颤抖,眼中也露出一种决然的神色,我心中一痛,闭上双眼,等她杀我。她终于开口说话:‘是我们欠你在先,我不会杀你。’那柄剑突然离开我的脖子,她不肯杀我,我心中是有一阵狂喜,她心中,并非完全对我无情。我赶忙睁开眼睛,想要抓住她,却看见了我终生难忘的一幕,她已站在绝落崖边上,回头向我望了一眼,纵身跳了下去。我疯了似的扑过去抓她,却只扯下她的一方衣角,她的紫衣在云雾间飘荡,好像一只蝴蝶。突然,一个东西从下面猛的飞了上来,我心中大喜,一把抓住,却又立刻绝望,那不是她,是一个小女孩,她的声音从崖下断断续续的传来,似真似幻,她说:‘照顾我的孩子’然后,再无声息。我一手抱着那个孩子,一手抓着从她身上撕下的衣角,觉得,我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话,赤冰便不再开口,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似真的死了一样。宁未央看着他,慢慢的问了一句:“你带走了她的孩子?”声音之中,有一丝轻微颤抖。赤冰侧目看她,笑了笑道:“是的,我带走了她的孩子,将她养大成人,我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宁未央’。”
宁未央,宁未央,宁愿未央
宁未央呆呆的看着他,原来这便是她的身世,那么现在在她面前的到底是谁?是自小抚养她长大,教她武功的师父,还是她不共戴天,害她成为孤儿的仇人?然而,她的眼中依然没有眼泪,心中一片木然,并未感到甚么疼痛,在这世上,再没有一种痛能抵过月风江留给她的剧痛,只一瞬间,就将她的心碾得粉碎。
赤冰看着她道:“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身上有紫灵的影子,我想她的时候,就想要看到你,但你身上也流着韶逸风的血,所以我也恨你,想折磨你。我答应过紫灵照顾你,却没答应她不杀你。我一直希望,你能像韶逸风更多一点,所以我教你杀人,教你狠辣,因为紫灵决计不会如此,这样有朝一日我杀你的时候,才不会手软。”说到这里,他忽然闭起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缓缓睁开双眸凝视着未央:“但是我错了,不论我怎样教你,你都始终不像韶逸风,你像你妈妈”
宁未央默然不语,她从小到大一直都不明白,同样都是赤冰的弟子,赤冰为何对她如此冷漠狠心,原来一切早有因果。现在,她终于知道了一切真相,却发现这一切,不管谁是谁非,谁对谁错,于她都已经不重要了。
赤冰身子忽然微微一震,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弄脏了他雪白的衣袍。他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锦帕,将嘴角的鲜血拭净,看着宁未央,忽然道:“未央,你恨我么?”
宁未央看着他,很久很久,才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赤冰微笑道:“你是不是想杀了我,替你爹娘报仇?”宁未央苍白的脸上忽然也泛起了一丝薄凉的笑意,轻道:“杀了你,我的风江就能回来么?”她用一只手撑住桌案,慢慢的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声音苦涩:“不管怎样,你始终都是我师父”
赤冰似是愣住,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忽然道:“你知道我为甚么要将你嫁给风江?”宁未央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赤冰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因为,你像紫灵,而风江,像极了我少年之时。”看她凝立不动,又道:“你过来,我这里有一样他的东西,现在交给你。”
宁未央毫不犹豫,转过身向他走来,停在赤冰身边。赤冰右手自下面抬起,道:“给你。”突然出手如电,握住了她的脉门。宁未央没有躲闪,也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就那么静静的站着。赤冰抬起头来,对她道:“你爱上风江,是我生平之慰。所以,这个东西,是我替他给你。”
宁未央突然感到脉门一热,一股炽热的热流顺着手腕瞬间流至全身,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本来冰冷的身体竟然立时温暖,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她愣愣的看着赤冰,脱口道:“教主你?”本能一抽手腕,却根本抽不动。赤冰双眸紧闭,手指紧紧扣在她脉门之上,头顶渐渐冒出一阵氤氲的白气,本来苍白的脸色却一分分的灰败下去。宁未央看见他的脸色,心中更惊,后退一步,奋力挣扎,却根本挣不脱赤冰的手,只是觉得那股热流比之刚才更加炽热,在自己浑身经脉中四散游走,冲击各处大穴。
约莫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赤冰的手指一松,如同枯叶般落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子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椅背缓缓滑下。
宁未央一惊,上前一把扶住他,半跪在他身前,道:“你你怎么了?”赤冰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已将他身上所穿的白衣染成鲜红,他的一双深色眸子似也在慢慢变浅,费力的抬起左手,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剑,剑柄剑鞘皆是赤红,递与宁未央,吃力的道:“我方才已将我剩余功力,全部传了给你,你拿着赤霄宝剑,杀出去”宁未央看着他,既不说话,也不接剑。赤冰剧烈喘息,厉声道:“接着!”宁未央伸出右手,将赤霄宝剑握住。赤冰盯着她道:“长生剑虽然厉害,但默天雷却未必是你对手。我教了你二十年,这次不要丢我的人!”费力的回转头去,看着墙上的那个青衣少女,嘴角牵动,似是在笑,“红尘浊世,虚空一场,从今往后,还他们一片清平江湖。我终于可以去见紫灵了,韶逸风就这样继续好好的在世上活着罢,我要和紫灵在一起,告诉她,我比他强!”
说完这句话,眼睛定定的盯在那画中少女脸上,一抹笑意凝在唇角,再也一动不动。宁未央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已变做浅褐颜色的眼睛,轻轻唤了一声:“师父”赤冰笑痕仍在,却已永远不会再回答。宁未央将赤霄剑放在地下,伸出手去,缓缓抚过他的眼睛,替他阖上双目,默默的看着他的容颜。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见过赤冰的真面目,这是第一次见,却也是最后一次。
宁未央将那张书案之上的东西都清理干净,将赤冰的遗体平放在桌案之上,回身退到一尺之外,双膝跪下,向着赤冰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仍旧将两截霁风抱在怀里,却将那柄赤霄放在赤冰右手之边,弯身从地上拿起那支灯烛,缓缓走到旁边书架之前,举起烛火点燃了那一排排的藏书,纸笺易燃,瞬时已燃起一线火龙,随即将那些木架也一并燃着,噼噼啪啪,霎时连成一片。
宁未央将灯烛丢入火中,怀抱断剑,转身而去,出得门口,回眸一望,只见赤冰的尸身安静的躺在火焰之中,而韩紫灵的画像也在火光之中明明灭灭,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她说不清,但到得最终,却是同归烈焰。也许他这二十几年的翻云覆雨,谋画天下,只为红颜。
回过头来,宁未央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红尘纠缠,他们终已了断,而她自己的,却还没有。
第卅六章 相思笑归红尘去【一】
宁未央一个人,走在青石砖的甬道之上,听着自己脚下的回声,缥缈悠远。她最后要去的地方,是落花台。
站在台上,望下看去,高台之下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恍然想起自己在这里曾和寒沉雪比剑,被她一剑划破左肩;又想起自己曾在这里苦苦求生,与二十五个白道高手生死相搏这些往事,现在想来,竟好似都在昨天。未央笑了一笑,好似看到台下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赤冰端坐在当中的紫檀椅上,寒沉雪,星无邪站在他的身侧,还有月风江,他脸上戴着那张平平板板的白银面具,就那么深深的看着她。宁未央忽然又觉出了自己的心跳,一股热流冲出眼眶:“大师哥”向着他伸出手去,手指触到的只有冰冷的空气,高台之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静寂。
宁未央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贴到了一株高大的青萝树下,身子缓缓滑下,坐在了地上,将那断剑握在手中,深深凝目,忽然想起在昆仑山两人第一次相见之时,月风江脸上扣着那平板的银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眸子深邃漆黑,却没有半点温度,能让人的心底结冰,他声音慵懒,话语之中毫不掩饰讥诮之意,却偏偏有种致命的磁性,他说:“堂堂冰焰教的左护法,居然连区区一个鬼城都走不出去,真是没用。还是女人动了情,都会变的如此愚蠢?”宁未央轻轻笑起来,他眼中的寒冰,到底是甚么时候融化不见,变为一团烈焰?他说女人动情愚蠢,却没想到男人也一样。突然又想起自己失忆之时到他的房中练功,他说:“你仔细看看,你那把攻玉和我的霁风,是不是一对儿?教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迟早都是我的人。”
宁未央忽然紧紧闭上双眼,她多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当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月风江就会像从前一样站在她的面前,用那火一般的目光,烧的她脸上滚烫,然后笑着对她说:“宁儿,我回来了。”可是,他这一次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如果可以,她情愿用剩余的生命,换他站在自己面前,再看一眼。攻玉和霁风是一对,攻玉仍在,霁风却已经断了。
宁未央忽的睁开双眸,解开衣襟,把自己贴身的衣衫撕破,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