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沙塘巷
董知瑜回到办公室,先给叶铭添打了个电话,她想确认,怀瑾究竟是公开被逮捕还是其中另有文章。聊了几句家常,便将话题转向怀瑾,对方说她告了几天假,董知瑜听着,丁家桥那边并无风声,这么看来这是一宗秘密逮捕,心中生出一丝庆幸:你们秘密逮捕她,我们就再秘密将她救出。
紧接着,她便拿着本翻译成中文的鏖国侨人驻玄武况表去了翻译一科。
“这一本名册和介绍,烦请你们科室给抓紧翻译成晦文,上头催了。”她扬了扬手中的册子。
“哟,董大翻译,我们也想抓紧呢,可我们科室这不一直缺人么。”宋翻译说着,拿眼睛瞟了瞟胡校的空桌子,科室里对胡校这段时间一连串的告假早就颇有微词。
董知瑜撇了撇嘴角,“胡翻译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呀,神秘得很,前几天说在燕州,昨天打电话来说又去了扈渎,说家里有点事,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只说两三天,两天还是三天呢?天知道。”
这么说,还有两三天的时间,董知瑜暗想。“那有劳宋翻译先带着慢慢做,没办法,徐部长今天催了,胡翻译确切什么时候要回来,还请宋翻译知会一声,我去跟徐部长说。”
走回办公室没多大一会儿,她就开始跑洗手间,来回跑了两次便称自己吃坏了肚子告假回去。出了大门她立即马不停蹄地往夜金陵赶去,此刻,时间对于她来说已掰成了一分一秒来用。
一路上她仔细想着种种可能。怀瑾曾经透露过傅秋生回了渝陪,他有没有回来?若是回来了,跟他商量一下,只要西边围墙外没有人把守,有傅秋生帮忙,她就有办法;若是没有回来,人一样要救,她想,单纯靠她和那个真纪,弄不好就要流血牺牲……这个她不怕,但她怕即便牺牲了也救不出来,她也怕她和怀瑾之中有谁遭遇不测,她不怕死,可剩下的那个,怎样独完?她不敢想。
所以说,如果傅秋生没有回来,她是否该寻求其他方面的帮助?去扈渎找唐生明?她没有电台,电报无法汇报这件事,电话也恐被监听,若是去找他,一来一回就要两天,更别说他还要计划部署,不行不行!组织、董叔?心之所想,可如何说服组织去搭救一个渝陪的卧底军官?
再往深里想,若是成功救出怀瑾,下一步怎么办?虽说是秘密逮捕,可只要抓她的人——冢本恕和他的帮凶——一天还活在这个世上,怀瑾便一天不能再以原先的身份继续活动,她必然要离开玄武,也不可能继续潜伏在江伪。
一边想着便到了夜金陵,傅秋生果然没有回来,吧台小哥说他的上一封电报是说三天后到,不可能等他,这时离真纪找她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依旧没有头绪,时间不允许她多做犹豫,便赶紧出门,叫了辆人力车往董旬家赶去。
到了董旬家却是大门紧掩,细密的一层汗从鼻尖沁了出来,她紧紧咬着牙,救出怀瑾的信念在每个时辰化作一个个具体而琐碎的目标:打听胡校的下落、请假、找傅秋生、找董旬……她庆幸自己有这些物化的目标,心中的疼痛和焦急才不那么狰狞。
从街坊口中得知,董旬现在找到了一份工,在沙塘巷的一家菜馆做厨子,沙塘巷……董知瑜在心里琢磨,可不就是鸡鸣寺附近么,兜了个圈子,原来还得折回去,不管这些了,找到他就是此时的目标。
此刻在沙塘巷的“顾家灌汤包”,顾剑昌正跟董旬传达上面的指示:“经组织再次核实,董知瑜同志确实是当初在渝陪牺牲的陈先志同志的上线,她在渝陪潜伏了近两年,两年中,为组织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报。不过组织上一直对她的失踪不明所以,幸好有老董同志你和她的这层关系,我们才知道事的始末,同时,组织上对董知瑜同志对革命信仰的坚持以及这几个月以来的不懈努力给与高度赞扬,同意我们吸收她到玄武这条线上。”
“太好了!”董旬的双目熠熠生辉,“我这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小姐去,她不知要多高兴呢!”
“等等,”顾剑昌的眉头锁了起来,“小小姐?老董同志,革命的道路上没有主仆,今后在外面你继续称呼她为‘小小姐’没错,但是,关起门,请叫她的名字或者同志。”
“是,是,顾同志批评得对。”
话还没说完,便有人轻轻叩门,两人立即噤声,董旬快速拿起账簿作出仔细研察的样子,顾剑昌走过去打开门,是店里的伙计小石头——董旬隔壁住着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孤儿。前几年屠城的时候,家人都死光了,剩下他一个苟活了下来,吃百家饭混着,倒也是可怜,这两年捣腾了一辆旧车,去车行做起了人力车夫,卖力不讨好,车行盘剥得厉害,其他拉车的老油条也尽欺负他,有时候一两天下来到手的钱也就够填一顿肚子。
董旬有意带着他来投奔顾剑昌,一来给他个固定的饭碗,二来他觉得这个小石头有潜力,可以培养培养,豆菹舫的小孙当初也是他带出来的,最后关头没有让他、让组织失望,他希望可以培养出第二个小孙,当然了,他不希望小石头落得个同样的结局。
只见小石头探进头来:“顾掌柜,董叔,外面有一位也是姓董的小姐找你。”
董旬下意识望了一眼顾剑昌,“顾掌柜,那我出去看看?”
“去吧。”顾剑昌摆摆手,心里也有些预感。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只见董旬领了个水灵的姑娘进来,关紧门:“老顾,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位就是董知瑜同志。”
又转身对着一脸疑惑的董知瑜,将这“顾家汤包店”的原委、以及组织上的最新决定给说了一遍,董知瑜越听越透亮,当董旬说到冢本恕的时候,一道光在她的眼中划过。
“小董同志,欢迎加入我们的队伍!”顾剑昌微笑着伸出手,“今后就叫我顾叔好了,在外面在这里都可以这么叫,比较容易,不会引起怀疑。”眼中的光突然暗淡下来,“我原先也有个闺女,和你差不多岁数,参军打鬼子,前年在黄土岭战役中牺牲了。”
董旬和董知瑜都楞了一下,尤其是董旬,共事这几天并未听他提及这一层。
“顾叔,您家小姐妹的牺牲是光荣的,也是值得的,她的血不会白流。说到这里,知瑜要感谢组织上一直以来的信任和栽培,也感谢顾叔您和董叔的帮助和爱护,今后我会听从领导指示,为我们这条线倾尽所能,最大限度地挥光和热,眼下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你们汇报。”被组织接纳是让她兴奋的,可眼下不是庆祝的时候,时间一分一秒在流淌。
“到底是读书人,说出话来和我们就是不一样,”顾剑昌对董旬自嘲式地笑着,脸上又严肃起来,“什么事你说吧。”
“是这样,刚才董叔提到我们这条线目前有个任务就是保护施亚军同志,与冢本恕抗衡,现在有件十万火急的事,是关于冢本恕和怀瑾参谋的,董叔应该对她有所了解。”
董旬点了点头,接上了董知瑜的话头,也是跟顾剑昌分享这一况:“这怀瑾是渝陪安插在江伪的重要卧底人员,在江伪军事参议院、训练部、参谋本部、军事委员会,全挂着职,位高权重,我和牺牲的老涂同志之前和她有多次接触,这人很特别,重义爱国,和我们交换过几次报,只换不卖,如果不是站错了队伍,也称得上是女中豪杰。”
“她也是渝陪派我来到玄武的接头人,我的这项派遣,代号叫‘歌阙行动’,我为‘歌’,‘阙’就是怀瑾。与其说这是一钞歌阙行动’,不如说是‘马前卒’来的贴切些,关键时候,玄统司将牺牲我这个‘卒’去保怀瑾这匹良驹,换句话说,如果‘马’不在了,对于玄统司来说,我这个‘卒’也就失去了继续留在玄武的意义。”
顾剑昌将两人的话消化了一下,“我知道这个人,只是没有接触过,也不曾想你们俩跟她原来有这样的联系,尤其是小董你,这一层关系,我们要好好利用。”
“可是怀瑾被冢本恕秘密软禁了,且是用的下三滥的方式,”董知瑜将真纪找到她,以及怀瑾的况跟他们说了说,“综合董叔刚才跟我说的,施亚军同志被调查的事,以及怀瑾之前跟我提过的她的怀疑,我想,冢本那里应该有个名册,他是根据这个名册在逐一调查。百密一疏,施亚军同志和怀瑾二人,一旦被冢本这样的厉害角色仔细调查,是必将有把柄要落下的。”
“小董你的想法是?”顾剑昌点着了一根烟。
“我想请组织考虑救她,冢本现在六百里外的扈渎,再过两三天就会回来。”董知瑜目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董旬将目光移到了顾剑昌脸上,小小姐想要救她,从她一开始张口说这件事时他便参透。
顾剑昌吐出一口烟,眉头略微皱着,“我们为什么要救渝陪的人?”
“我刚才说过,如果怀瑾不在了,对于渝陪来说,我也失去了留在玄武的意义,他们甚至可能立即让我撤离也未可知,保住怀瑾,把她救出来,干掉冢本,我负责策反她,这样不但保住了我,还能为组织争取到怀瑾,请顾叔斟酌!”
作者有话要说:让姑娘们久等了,作揖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