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秘书
这一夜董知瑜都没有睡好,梦境里外都是这桩事。怀瑾的那句话总是在她耳边萦绕,“你这计划不是没有漏洞,但照你的法子即使失败也不会威胁到你的安全……”,这所谓的漏洞,董知瑜想应该主要是两点:一是如果伍乃菊周六要接待的人不是这批古董商,那么这整件事就等于是白费心思,然而严格说来这也不算是漏洞,本身她也就是要证明周六来的是不是这些人,若是证明了不是,也是结果之一。第二个漏洞,她不能保证伍乃菊对这瓶牛奶的反应如何,这才是关键,但是如果伍乃菊的身体对它不排斥,就像怀瑾所说,行动算是失败,但好在并不会暴露自己,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
原来这牛奶她早就已准备好,在空气中暴露了两天,这样的天气,暴露了两天的牛奶应该是刚刚变质,口感和颜色还不至于让人起疑,何况把它加在刚煮开的红茶里,又加了糖,即便有些轻微的口感不对,也很容易掩盖过去。在伍乃菊来之前,她先煮了壶茶如法炮制自己试了一小口,确定毫无异味,这才放心。在洋人糕点店里买的蝴蝶酥中含有大量黄油,十分油腻,这蝴蝶酥又不是热食,和变质的牛奶一起食用,轻则消化不了、肠胃细菌感染导致腹泻,重则食物中毒、上吐下泻。
之所以想出这一招,是她早听科里其他同事背后编排伍乃菊,说她在英国喝了一年洋墨水回来后喝个茶则一定要加奶和糖,惺惺作态至极,再则因为误食变质牛奶生病,就算查起来最后追究是牛奶的原因也很好说过去,这不是在食物中投毒,主观意图明显,而她董知瑜之所以没事,是因为她不习惯在红茶中加奶和糖,那晚她喝的只是单纯的红茶,她甚至可以说自己也喝了那牛奶但却无碍,本来每个人的身体对变质食物的接受度就不同,最终谁又能说得清。
第二天,她早早去了办公室等着,快到九点,得到消息,伍乃菊不知是吃错了东西还是受了凉,半夜开始上吐下泻,上不了班了。
至此,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第一步成功了,那么下一步,如果不出意外将会顺着她的设想继续下去。
直到下午上班时间,秘书通报,褚民谊部长办公室,有事找她。
进了门就见褚民谊背着手,在办公室里不安地踱步,见她进来,这才挤出一丝笑容:“知瑜来了,坐吧。”
“褚部长下午好。”董知瑜问了声好,毕恭毕敬地在对面椅子上坐下。
“唉,我找你来是有项关乎我国民政府外交利益的大事,要拜托你完成。”褚民谊镜片后的一双眼睛,看得出殷切焦急。
“褚部长但请吩咐。”
“唐生明和李干群把你介绍来的时候,说你的英文相当过硬,也有很多年和外籍人员打交道的经验。”
“那是唐叔叔和李主任过奖了,知瑜倒是跟着几位美籍教师求了几年学,英文水平和经验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美国教师?”褚民谊眼睛一亮,“这便太好了!眼下这桩任务,你去完成再适合不过!明天有几个美国商人将抵达下关车站,由陈显博陈院长接待,我打算派你一起去,做随同翻译。”
“明天?”董知瑜面有难色。
“怎么?有困难?”
“哦,感谢褚部长如此器重提携,只是……貌似时间紧迫,知瑜有些担心……对了,伍翻译好像很有外事经验,不知她会不会更加合适?”
“年轻人,要多些自信!我觉得你比较适合那就是你,要善于把握机会啊。再者,伍翻译这两天身体不适,明天她能怎样还是未知数,我外交部翻译二科除了她伍乃菊,还有你董知瑜,不是吗?”
“是,褚部长教育的是,知瑜一定竭尽全力完成好这个任务!”董知瑜觉得该演的也演了,想了想便又问:“只是明天这几位美籍人士是什么身份呢?来玄大致是为了何事?如果能多知道些背景,知瑜也好准备准备。”
“哦,他们是些古董商人,和我们交换些古董,增进两国友谊嘛,”说着拨通了一个内线电话,“喂,机要室吗?我褚民谊,一号乙文件你抽出来,一会儿董知瑜翻译过去,让她过目一下,记住,不能外借。”
挂了电话,“你现在去机要室,有一个古董清单你大致看一看,事前准备准备也是好的,但记住,这是绝密文件,只有我和陈院长点头才能查阅,只能在机要室看,不能借出。”
“是,知瑜明白了。”
走出褚民谊办公室,董知瑜强压着心头的兴奋,像一个小孩子,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糖果。
其实她并不需要亲自去接待那几个古董商,傅秋生给她的任务只是弄到文物清单,以及古董商姓名及来宁时间,但是只有插进这么一场变故,她才能有理由接触到机要室里躺着的那宗文件,否则也许只能靠偷,而这又并不是她的长项。原本她是想,只要明天这任务转给了她,即便上头不要求她去看古董明细,她也会去机要室找周碧青,就说这是她在翻译二科出头的绝好机会,求她让自己扫一眼明细,万一有不会翻译的好提前准备,以她的记忆力,认真看一遍回去就能一一列出。可如今褚民谊亲自吩咐机要室,这明细她看得所谓光明正大,事比她料想得还要顺利,岂不让她兴奋!
到了机要室,周碧青已经抽出了文件在那等着她,借着和周闲聊的机会,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定无误,这便还了去,赶紧回到办公室,将文件上的清单一一写下来,一共二十项。虽说白纸黑字不安全,这速记只是短时记忆,时间一久保不准还能不能记全,她将纸条小心折好,贴身装着,晚上回家后拿亚硝酸钠和淀粉混合当做墨水,将清单抄在一张挂历的背面空白处,明晚从下关车站回来,她便又有了这批古董商的名单,到时一起交给傅秋生,他只需拿碘化钾和酒石酸混合在挂历上一扫,便会显影。
烧掉了那张白纸黑字的条子,万事俱备,只等明天去下关接人。
第二天总务处却没有车辆派给她,原来这整件事都是秘密进行,哪能堂而皇之派了政府的车去,但这并不意味着上面没有安排,下午四点,陈舜贞的司机已在院里等候。
“哎!董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徐根宝边说边忙着替她开车门,语气竟像是真心有些惊喜。
“是啊,徐师傅。”董知瑜微笑着说道。
“哎哟,董小姐还记得我一个司机姓什么哩,”徐根宝嘿嘿笑着,他喜欢跟这个漂亮的小老乡聊天,“我原来以为要来接伍小姐的,这不,把您接到了!”
“听说伍翻译病了,我这是被临时抓阄来的。还有辆车一起吗?”
“对,顺安车局雇的,我们这就过去。”
一路开到顺安车局,另一辆黑色的道奇车已经在等着,徐根宝领头,一前一后往下关车站开去。
到了火车站,却已有商会的一辆轿车停在那里,车里坐着的是当时国立中央大学历史系副主任顾荏羲,此人在品鉴古董上颇有几把刷子,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化汉奸。
董知瑜和他打了个招呼,便再无话,一人一辆车,等待美国古董商的到来。
不一会儿便看见出站口栅门大开,里面陆陆续续走出来一些旅客,栅栏口的晦国兵依旧凶神恶煞地一一盘查,等到一行四、五个高鼻子蓝眼睛的西洋人走了出来,晦国兵连同他们的狼狗都狂吠起来,直到这几个洋人出示了所有该出示的东西,证明了自己不过是普通商人,这才放行。
董知瑜和顾荏羲这便上前,顾大教授一句洋文不会,本是主角,这会儿只得靠边站着,靠着董知瑜寒暄介绍。
这一行洋人皆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深深浅浅的黑色,唯有一个年轻小伙与众不同,只见他瘦高的个子,穿一身半长收腰的卡其色大衣,陪着浅棕色长过脖颈的头,竟十分俊逸,脸上没有商人的精明,却是挂着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甚至有些轻佻神色。
来人一一自我介绍,等到这个年轻人,他先是耸耸肩,一副“好吧,我本没什么重要的,但既然轮到我了就说一说吧”的样子,接着便裂开嘴巴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董小姐,我叫马修,很高兴认识你。”说着,便不折不扣地躬下腰,将董知瑜的右手举到唇边,在离唇两英寸处停下,作势一吻。
董知瑜知道这是体面人家的上等礼仪,正规的吻手礼,要求行礼者的嘴唇是不能真正触到对方手背皮肤的,然而她只是一个随行翻译,其他几位男士不过端庄地与她握了握手,轮到这个男子,却非要夸张地行吻手礼,不失轻佻,却又轻佻得让你挑不出什么刺儿来,行礼过后,这自称马修的男子又对着董知瑜露齿一笑,浓眉一挑,眼中电波闪耀,董知瑜若不是见过些世面,当真是要让他强大的电流击中了。
“也很高兴认识你。”董知瑜下意识地将手放进口袋里,在里侧蹭着手背那块皮肤,虽然对方的唇没有真正触及那里,却仍是洁癖作,擦干净了才舒服。
“马修是我的侄子,他跟我们过来,不过是游玩游玩玄武城。”一旁那个叫约翰的古董商介绍道。
马修听到这里,便又裂开嘴笑,冲着董知瑜眨了眨眼睛。
这一行五人,加上董知瑜和顾荏羲,三辆车,每辆后排坐两人,董知瑜必是要和顾荏羲坐一辆车的,顾不会洋文,单独和谁坐在一起都不适合,她思量着自己翻译的身份应该坐前排,让顾荏羲和随便哪个洋人坐后排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