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卷四
木屋里生着炭火, 山中的四月依然清冷, 尤其是在深夜。
南云忍不觉挑了挑眉,对面, 怀瑾注视着她, 她的军帽被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一张脸上毫无涟漪, 仿佛在说:我可以一直等你。
“怀参谋,你在浪费我们两人的时间,你知道无论你关我多久,我都不会说的。”
怀瑾笑了笑,“南云社长, 你总会露出破绽的,和你接头的人也会因为你的失踪而露出破绽的。”
南云忍将手上的红茶杯放置一侧,“说起来还得感谢怀参谋这一周来的款待。和我接头的人根本都不知道我是谁, 不用费心了。倒是你,怀参谋,你私自关押一个晦国人, 我怕日子久了,你露出破绽, 不好向你的上峰交代。”
“我雇的看守都是道儿上的人,他们只认钱, 南云社长不必担心我。社长不要小觑你的同党,我既能找到你,他们想弄明白你是谁, 想必不难。”
“说起来也真神奇,阿波罗是一项绝密计划,全韬国只有两个人知道其身份,不幸落入你们手中的特派员都不知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
怀瑾微微一笑,“你想知道答案,就拿阿波罗计划的内容来换吧。”
“不不不,我可以压制住我的好奇心。”南云呷了口红茶。
“你应该担心,你们的计划背后是否有一个漏洞,让我洞悉了真相。”
“这漏洞一定不大,否则你就不用耗费一个礼拜时间来向我寻找答案了。不过,怀参谋,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你为何不把我移交你们的政府,而是对我进行私人审问”
怀瑾顿了一顿,“我审不出的,他们也审不出。”
南云忍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的手段,而这些手段你都没有对我用上。怀参谋,你以私人的名义审问我,即便得到了阿波罗计划的内容,又能怎样呢”
“视计划内容而定,如果是对党国无害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们。”
南云笑了起来,“怀参谋,你诱降的手段并不高明,在我看来,你是没有动机这么做的。”
“南云,这不是一个陷阱,我不把你交到丁家桥去,就是我的态度,你应该好好想一想。”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南云忍心中确有诸多疑问,可无论自己怎样旁敲侧击,怀瑾的回答都一直滴水不漏,同时她也在不停地套问自己,“计划”的性质究竟是怎样的面对这样的对手,说多错多。
怀瑾则有太多的事情不能说出口,有太多的人要保护:董知瑜、真纪,甚至南云忍本人。这一切都让她不免有些被动。
她摸出烟盒,打开,递到了南云面前,南云忍抽出了一根,“谢谢。”
她给南云和自己都点着了香烟,天快亮了,她庆幸又一个夜晚这么过去了,这些天来,她夜夜失眠,一闭眼便看到了董知瑜,看到了她转身离去时那抹凄绝的眸光。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晦共的”她问。
“回国后。”南云忍吐出一缕烟来。
“这么说你在咏梅的时候,还不是赤空的人”
“可惜不是,不然的话那时候倒是可以做很多事情。”
“幸好不是,否则那会儿我就抓到你了。”
“未必吧。”
“一定。”
“怀参谋这么肯定”
“今天我能抓到你,当初就一定能。”
南云唇角一扬,“怀参谋若真肯定,就不会问我那会儿是不是晦共的人。”
怀瑾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似乎犯了个逻辑错误,不过,南云社长,如果你那会儿就是赤空,只要你一行动,我一定嗅得出。”
“也许吧,”南云叹了口气,“毕竟这一次你能得知我的身份,着实厉害,”她突然向怀瑾的脸庞看去,“怀参谋,这次我见你,觉得你憔悴了,不比去年那样神采奕奕,你们打跑了晦国人,应该精神起来才是,怎么反倒这样了”
怀瑾没有接话,猛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掐灭,站起身来,“我得走了。”
“怀参谋,”南云忍叫住她,“不要再费心了,我不会说的。”
怀瑾看着门外复苏的山峦,“刚抓来的人都这么说。”
上午的丁家桥异常忙碌,国民政府将要还都玄武,还都委员会正在筹备中,政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准备这件大事。
怀瑾却收到渝陪来的一纸官书,看到那红色的封印时,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升腾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伸出手,却现自己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将手收回,走到窗边,燃起一根烟来。
电话铃响了,是秘书的内线,她盯着那电话,终还是走了过去,提起话机。
“怀参谋,机要处的周碧青找您。”
“让她进来吧。”怀瑾放下电话,突觉一阵眩晕,好似脚下的地板瞬间倾斜了,她抓住桌角,将烟掐灭,是周碧青,她想,她来了,不知有没有瑜儿的消息。
周碧青一进门便呈上一封大红的帖子,“怀参谋,我来给您送谢帖,”她嘻嘻笑着,“原本是不该叨扰,应该请章秘书转给您,可您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太贵重了,我和老徐怎么都该当面致谢才行,老徐说,那可是明代的宝物”
怀瑾接过帖子,“呵呵”笑了起来,“周小姐坐吧。言重了,明末清初吧,观音送子也适合送新人,徐师傅家中本是经营古董生意的,也算投其所好吧。”
“正是这么说呢所以啊,我们越想越妙,怀参谋您这礼物送得太用心了,让我们都不知怎样是好了”
“无需客气,你们二位能够结成姻缘我和……我和知瑜是最开心的,礼物都是小事。怎么样成婚后还习惯吗”
“嗨,我们在董家也住了好一阵子了,没啥区别,倒是你,怀参谋……我瞧你好像瘦了,精神也不大好的样子,是……生什么事了吗”
怀瑾下意识地直了直脊背,“我没事的,可能最近忙着还都事宜,没休息好。”
“那……”周碧青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她瞧着怀瑾的模样,感觉自己多一句话都会扰着她,“怀参谋你好好调养调养,也……也别跟知瑜再置气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俩怎么了,但……但我觉得你们不至如此……”
怀瑾牵了牵唇角,“我知道了,她最近好吗”
“她啊,反正精神没以前好,你看看她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怀瑾点了点头。
送走了周碧青,她又燃着了一支烟,瑜儿,她闷闷地想,瑜儿现在有多恨自己呢还是已经恩断情绝,连“恨”都谈不上了
她想得失了神,突然又一个激灵,做梦一般,回到了这间办公室里,对了,不是有渝陪的一封官书还没拆开吗她找到信函,拆了封。
信是由渝陪委员长行营直接来的,怀瑾从头掠过,心顿时冷了一截。
国民政府眼看就要还都玄武,上峰却决定将她调任渝陪,将任恢复后的军事委员会渝陪行营的副参谋长。
正失神,电话又响了起来,着实将她吓了一跳,却是渝陪的直线,她接起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瑾儿。”
“父亲,是我。”
“不知你收到渝陪的信函没有”
“是关于调任的事吗刚刚收到。”
“好……正式委任书,会在五月初出,你先做好准备。”
“父亲,这件事还有余地吗”
那边陈彦及沉默了一刻,“我恐怕是没有了,我已经向委座请教过,委座的意思,派你在渝陪守着,他也放心,你的老搭档傅秋生也会留在渝陪。”
“……我明白了,请父亲不要担心。”
放下电话,怀瑾比先前更加明白了,委员长将当年“歌阙”一线上的人都打入冷宫,莫不是因着段雨农的死新的玄统司候选局长不愿意重用当年段雨农的心腹,可自己按理说是委员长那边的人,当初只是在玄统司挂了个名,但是年后去渝陪探亲时,养父也提醒过自己,早在当年委员长的特派员来玄武给自己下达命令时,自己的言行曾得罪过他,从而在委员长那里落下了口实,当年委员长让她集中力量铲除玄武的赤空党小组,而自己却顶了回去,执意要联手赤空刺杀北川……
她站起身,要去和秘书交代什么,刚走两步却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急救车一到,整个丁家桥都知道怀瑾晕了过去,周碧青更是怕得紧,还没到下班时间便往董知瑜工作的银行赶了去。
“哎哎我还没下班呢”董知瑜被周碧青火急火燎地拉住,也不知她什么疯。
“哎呀还上什么班啊,怀参谋出事了,被急救车拉走了”
董知瑜只觉浑身一麻,“什么什么事”
“听说是晕了过去,中午我还去找她送了谢帖,我们还聊了两句,回去不到半小时,急救车就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受伤了还是怎样”董知瑜只觉她说得不得要领,心火也烧了上来。
“不……不是受伤吧,哎呀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去看看她吧”周碧青又是一把拉起她。
“哎……”董知瑜挣脱了她,“我……”
“知瑜,我跟你说,今天我见了怀参谋,就觉得她不对劲,脸色很差,人也瘦了,很疲倦的样子,我觉得她身体真的出了问题,你就先把别的事都抛开吧,她今天还问起你来着,我想她应该很想见到你。”
听到周碧青说怀瑾问到了自己,董知瑜的眼圈倏地红了,于公于私她有一万个不见她的理由,却只有那么一个理由,让自己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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