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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贵妃盲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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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寝卧。

姚福寿在门口通传:“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室内传来男子声音:“叫贵妃进来。”

今日听上去,中气饱满多了,似是很精神,语调也是没什么起伏,十分平和。

莫非因为查不出韦家不臣的实证,皇帝愧疚误会韦氏一族,怕哥哥韦绍辉心有不满,特意把自己叫来,藉此安抚韦家?

韦贵妃喜色一添,更是欢欣,进去之前,忍不住低声试探:“姚公公,皇上今儿好像有什么喜事似的,很高兴啊。”

“嗯,确实有喜事,高兴得很。”姚福寿一笑,撩帘,手一引:“娘娘请,进去面圣吧。”

韦贵妃走进去,只见莫贵人站在梁柱边,一如既往贴身伺候着皇帝,半步没离,不觉娥眉一挑。

妙儿对着韦氏提裙行礼:“娘娘,皇上在那边。”

韦贵妃见皇帝换下寝服,头戴五龙鎏金珠冠,一身淡金袍子,外面披着个保暖的棉披风,穿戴齐整,坐在靠窗的大榻上,苍白虚弱消退了些,脸颊透出一丝红润,精神好像真是好多了。

手边的小几上摊放着一些物事,除了皇帝日常的用药,还有一沓折子,他手里攥着一本,正在看着,唇角微微扬着,这会儿见到韦贵妃,头一抬:“贵妃来了。”

语气淡淡,如溪涧潺潺流水,听不出什么大动静。

可是比起那日的冷淡厌恶,到底好多了。

韦贵妃只觉这几天的负担全都消失一空,对着莫贵人冷嗤一声,换了喜滋滋的模样,碎步轻盈走到皇帝旁边,并没行礼,恢复了以往跟皇帝相处时亲热,手搭在皇帝的肩头,将披风往上扯了一扯,娇柔:“皇上少看些折子,朝堂上有太子、郁相和一群肱骨大臣们顶着,何须操心。龙体为重,等病痊愈了再办公也不迟啊。”又转过头,不无严厉:“莫贵人既然侍疾在旁,就该时刻提醒。侍疾是大事,不是说端个药送个水就完了,要做的事儿多得很。”

妙儿看着面前到这一刻为止,宠冠后宫十几年不衰的女子,面无表情,只眼色颇为怜悯,恭敬道:“妾身鲁钝,下次一定谨记。”

韦贵妃哼了一声,上次莫贵人为秦王说话,气都没全消,这会儿也是百般看不顺眼,只是当着皇帝的面,再不敢多说什么,正在这时,只听皇帝开口:“贵人先退下去吧。”

韦贵妃惊喜不已,只见莫贵人颔首退下,打帘出去,心中更是满满的雀跃,一屁股坐在皇帝身边,牵了男人袖子撒娇:“皇上,刑部那边的消息,您该都听说了吧?至今还没找到实际证据,妾身兄长真的是冤枉的……妾身就说了嘛,妾身兄弟侄子怎么会有那种大逆不道的心,他们个个都忠于皇上,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他们忠或者不忠于朕,朕都不奇怪,到底是外人。贵妃呢?”中年男子唇角笑意凝着,语气略有些感触,“贵妃跟了朕十几二十年了吧。”

韦贵妃一愣:“妾身自然是一心向着皇上,妾身自从进宫,这么多年伺候皇上是如何尽心尽力,皇上还看不出来么……”

宁熙帝淡淡看她一眼,语气柔和:“那么,若皇家与你韦家利益有什么冲突,贵妃当自己是韦家的女儿,还是皇室的人?”

韦贵妃心肉忽的像线团被猫爪一下子抓乱了,莫名发了慌,刷的站起来,盯住皇帝,语气已有些不自在了:“皇、皇上这是说哪里的话,妾身当然是皇室的人!皇上……您,您不会还是怀疑妾身的哥哥吧,连刑部都调查不出铁打的证据,根本就没证据说哥哥同山匪有半点交往过的痕迹啊……”

“啪”一声,男人手中的黄绫奏折甩在了小几上,不慎碰翻了案上的小暖炉,暖炉骨碌碌滚在地上,与地面相撞,哐啷一声,打破了室内的安宁。

仿似是豪雨来临前的掉落的第一粒雨珠,可以预见之后下得翻天覆地,日月无光的场景。

“证据?证据不在刑部!在朕这儿!”

皇帝的声音如铁一般,刚才的温和气息涤荡一空。

韦贵妃惊住,半晌醒悟,跪下来抱住皇帝腿膝,狂乱摇头:“不会的,是什么证据?不可能!韦家绝不会作乱!不会做出那种事!”

男子一脚,用尽十成力气,狠狠踹开跪着的女子,全无半点怜爱。

韦贵妃始料未及,没防范,整个身子往后腾空飞去,正好摔在了背后一面西洋金边衣冠镜上。

镜子被撞倒,一声巨响,摔得一地的碎片碎渣!

韦贵妃险些摔进银晃晃的玻璃碎渣中,幸亏手肘一撑,坐了起来,忍住骨头快要散架的疼痛,惊慌地抬头,望向皇帝。

男人的目光,一如面对野兽天敌,充满着警惕,敌视,厌恶,冷绝,以及随时随地的扑杀。

丝毫不像是看着一个宠了十几年,且为自己生养过子嗣的女子。

她骨碌碌地爬了过去,这次再不敢拉他袍子角儿,只隔得几寸远,哭道:“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

宁熙帝将方才看的奏折拿起来,狠狠掷在宠妃身上。

韦贵妃抖抖索索拾起奏折,黄绫外皮包裹着一张纸,上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是一封检举函。

她瞳仁缩紧,变了脸色。

五年前,韦贵妃痴迷上骑马,喜欢搜集京城的良驹,要求还高得很,既要身体好,更要品相上成。

韦绍辉就靠着这妹子了,哪里会不顺着她的心意,让子侄与一干门客搜罗邺京各式各样的宝马,进献给韦贵妃。

时间久了,韦贵妃骑术渐渐高明,兴趣不见反增,一般的马匹已经满足不了,对于京城土生土长的马匹失去了兴致,觉得太容易驯服,没有什么挑战性,想要外地马,最好是那些在天然环境下长大,山里、草原上的彪悍野马,然后在宫里的马场上一点点地调教、驯服,这样方能有成就感和满足感。

京官若无天子的旨意,为了避免与地方官员私交,不可随便出城,尤其又是像韦绍辉这种权臣。

但彼时,正是韦贵妃的盛宠巅峰时期,宁熙帝对她百依百顺,怕贵妃不开心,同意了韦绍辉出京为贵妃寻找贡马的要求。

奏折上,清清楚楚记录着,韦绍辉出京寻的山野马匹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出自长川郡晏阳。

长川郡除了民风刁,辣椒辣,当地马也是烈性无比。

因是晏阳本土两种马的混交品种,这种马,只有在晏阳城才有,算得上当地特产,其他地方找不到。

这种晏阳马在同类中是数一数二的脾气暴烈,没驯服前,能将驯马者踢死,但一经驯服,又是难得的忠心,听闻与家犬一样有灵性,终生只侍一主,刚好完全满足韦贵妃钟爱驯马的目的。

韦绍辉为着巴结,特意去找了来,但因为这种马确实太躁烈,怕贵妃受伤,又是挑的幼小乳马,脾气稍微绵软一些。

第一匹送进宫的乳马,估计从外地来京城,适应不了,死了。

韦绍辉便又去晏阳运了几头回京,没料到,乳马受不住环境,仍是死了。

如此这样,每次乳马没养活,韦绍辉便去一趟晏阳,直到韦贵妃腻了,才作罢。

这晏阳野马,与今秦王在马头山缴获的山匪惯用坐骑,一模一样。

韦贵妃看得一呆,却依旧犟着:“便是这样,也不能说妾身兄长跟山匪有交往啊——”

宁熙帝早知道她会辩解不休,目光中冷意已降至最低:“这种晏阳马天生天养,性子太过野,伤人,很难驯。朕已派人快马连夜去晏阳调查过,长川郡的官兵根本不用这种马,有几户人家纵是养了这种马,也都是趁这马年纪老了,没了烈性,不会伤人,才低价买来拉车。若想要搜集年轻的乳马,只有在马头山上去找,马头山上全是土匪,你那哥哥若是与山匪不认识,且完全没点儿交情,能一次又一次地找着,进献给你?”

韦贵妃喃喃:“不会的,不会的……而且,光凭这个,怎就能说我哥哥与山匪有染?”

另一封折子哗一下甩到她怀里,男子声调似淬了碎冰的刀子:“长川郡的知府徐天奎也主动承认了!你哥哥确实是他与梁巡抚上头照应的人!这些年,纵容山鹰坐大,全是你哥哥纵容默许!徐天奎曾不满山匪与官府分薄和共享百姓的民脂民膏,曾提出将土匪一网打尽,却被你哥哥暗中拦阻过好几次,死活不准!徐天奎还说,你哥哥每次来晏阳借着找马的机会,离开前,都会带着信函,私下微服去一趟东城!徐天奎虽不敢多问,却早就生了怀疑,东城僻静,马头山就在那里!不用说,该是与那土匪王亲自会面通气儿,密谋策划今日的事吧!如今人证物证全都在,你还要强辩?”

韦贵妃身子一软,连梁巡抚在刑部那般被质问和用刑,都没说什么,韦家,竟害在了徐天奎这个小小的知府嘴巴上!徐天奎为何会突然揭发哥哥!

“不会的!妾身不信……这证据,都是谁报上来的?可是信得过的人?您可别中了奸险小人的计!还有,那徐天奎是不是屈打成招才诬赖妾身哥哥——皇上,这些您可都得查清楚啊!”

宁熙帝见她事到如今还在强词夺理,只觉得血管微贲,太阳穴乱跳,铁青着脸:“你放心!给朕证据的人,人品厚重,打从进宫,不争不抢,从无半句怨言,只有你压在她头上,她可从来没欺负过别人!至于徐天奎,朕也并没用他的刑,是他自己连夜主动报到京城的!”

一听“……打从进宫”四个字,韦贵妃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是宫里人?

“谁!是谁诋毁韦家!”她五指一攥,急火冒上来,只恨不得扬起蔻甲,撕了那人。

宁熙帝并没说话,却见左边梁柱的帘子后,走出个人影,躬身朝皇帝一福,又面朝韦贵妃。

是赫连贵嫔。

韦贵妃忽的全都明白了,是她,居然是赫连氏!

她就是怀疑,八百年前的一点儿进献马匹的破事,谁都快不记得了,怎么被皇上又翻出来细查,还与山匪扯上了关系?

竟然是赫连氏背后捅刀!

五年前的某一日,韦绍辉送来的晏阳马进了宫,韦贵妃跟平时一样去了御花园旁边的马场,驯了半天,不想宴阳马果真烈,连靠近摸一下都不行,正是恼火,恰巧见着赫连氏在御花园散心,叫人把她喊了过来,说她是北方草原上长大的,肯定通熟马性,叫她驯驯。

赫连氏唯唯诺诺地答应,刚骑上马鞍,韦贵妃故意叫人去刺激乳马。

那马儿顿时就发了狂,将赫连氏摔了下来,引得韦贵妃和宫人们哈哈大笑。

赫连氏跟平时一样,也没说什么,爬起来,见自己没受伤,继续驯马,没一会儿,那乳马安静了不少,在赫连氏的驾驭下,还真乖乖走了几步。

韦贵妃见她还有点儿驯马的技巧,笑着嘀咕一声:“还果真是北方蒙奴的野蛮人,跟畜牲一下子就混熟了!”众人逢迎贵妃,又是跟着笑起来。

笑完了,韦贵妃又问起正经问题,见赫连氏说说怎么驯服的。

赫连氏恭恭敬敬告诉贵妃这种马的性格要怎么安抚,平日吃什么喝什么,休息时辰,说得面面俱到。

韦贵妃见她果真对马了解,打定了主意,既然赫连氏会驯马,那就将这野马给她驯一驯,一来能早点儿将马的野性压下来,二来也能在后宫抖抖威风,连贵嫔都成了给自己驯马的。

众人想贵嫔虽懦弱,但肯定不会答应这种屈辱的事,没料赫连氏脸色一红,犹豫了一小会儿,竟应承下来了。

从此,赫连氏每日来马场陪同韦贵妃驯马,没过半个月,乳马死了,韦绍辉又调了马进来,赫连氏开始驯新马,之后,马熬不过京城环境,又死了,再换新马,每次都是赫连氏来驯。

想到这里,韦贵妃气得说不出话,五年前叫她驯晏阳马,她原来一直记在心上,没有忘记过,今儿成了她的好机会,让她利用那事儿给韦家泼污水!

这么一想,韦贵妃又发了寒——

这件事一爆发,赫连氏马上就能联想到当初驯的马可能出自马头山,以此推断韦绍辉和山匪有勾结,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赫连氏一直盯着韦家的一举一动!

她一个北方异族女,在大宣能安生过活儿就不错,无依无傍,在后宫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将自己湮在泥地里,——不想披着与世无争的皮子,竟暗中查韦家的脉!

防谁都行,又哪里想过防她!

韦贵妃恶狠狠瞪去一眼,却见赫连氏第一次抬起脸颊,迎着自己的目光,往日畏惧闪烁荡然无存,继而转身,朝皇上平静开声:“另有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宁熙帝冷道:“说。”

还有什么?韦贵妃背上滚汗,直直看着赫连氏。

赫连氏看贵妃一眼,低道:“……妾身当年为贵妃驯晏阳马,每隔一段日子,马熬不住气候死亡,韦国舅便会去晏阳寻新马,重新送进宫……”

“嗯。”宁熙帝眉头一紧。

“那马,每次并非正常死亡,而是贵妃在食料中加了少量泻肚药,乳马耐受不住,拉稀而死,只每次下的量少,马厩的宫人察觉不出,只当马是不适应京城的环境。草原上家家户户都有马,马有任何问题,妾身都看得出来,那段日子又接触贵妃的马匹多,才从食料中发觉了,当时觉得奇怪,不明白贵妃为何要这么做,怕惹事,所以并不敢多说。”赫连氏一字一句。

韦贵妃瞪大眼,半晌才意识赫连氏是什么意思,自己毒杀了马,哥哥才有机会叫人再去晏阳寻马,这样,去晏阳的机会也就频繁了。

这个贱人是在说,她和韦绍辉根本就是窜通一气,韦绍辉与山匪的阴谋,她早就知情,想与韦家内外合伙,一同颠覆夏侯家的江山!

赫连氏不仅要害了韦家,还要趁机弄死自己!

还没等韦贵妃回神,“啪”一声,宁熙帝一巴掌甩到她脸上,将她打得趴下!

韦贵妃抱住刺痛的脸,胆战心惊地望过去,龙颜震怒不堪,宛如从冰窟中走过一遭,顿时浑身毛发竖起,牙齿打着颤:“皇上,妾身没有,妾身没有弄死那些马!就算韦绍辉真的与山匪勾结,妾身从头到尾也是不知道的——皇上千万得信妾身啊——”

宁熙帝笑得叫人悚然:“刚好贵妃喜欢深山野马,韦绍辉便去晏阳给贵妃挑马,贵妃的马刚巧每次难得长命,韦绍辉便几次能堂堂正正去晏阳——当真是巧得很啊。”

韦贵妃辩解无门,这辈子只有自己骑跨别人头上,从没有被别人冤屈过,立时一股气血往上涌,转身便去掐赫连氏的脖子:“你这个贱人!你冤枉我!我根本就没杀过马!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杀的!”

尖锐的斥骂中,韦贵妃脊背更是一片寒凉,若真是赫连氏当年弄死她一匹又一匹的贡马,就是说,有可能赫连氏早就查到韦绍辉与山匪交往,猜测韦绍辉去晏阳为妹妹挑马,是为了与山匪会晤,干脆将计就计,让韦贵妃也跟韦绍辉的事牵扯到一起。

好深的心!韦家势力大,轻易撼动不了,赫连氏就算早就知道,没什么实证,也无法告状,若轻率行动,恐怕还会被她整死!一直便等着机会!

今天,可不就是她一箭双雕的时刻?

韦贵妃面目刹那凝固,好像有些受惊过度,掐住赫连氏的双手也滞住了一小下。

就这么短暂一下,整个人已经从背后被人拽起来。

宁熙帝见她当面施暴于赫连氏,心头暴怒早就压抑不住,拎起来朝前面扔去!

韦贵妃扑到地上,刚一落地就啊的一声尖利惨叫,呼疼声有些异样,不像仅仅只是摔疼,接着,捧着脸在地上打起滚来,血丝顺着手缝流出来,原来摔到刚才碰倒的镜子附近,脸正扑进玻璃渣里。

赫连氏惊惶失措,上前几步,想要扒开韦贵妃的手查看,却又似乎怕玻璃碎片扎进了贵妃皮肤里,不敢随便动,转头哀求:“皇上,快叫太医吧,好像戳了眼睛……”又慌着提醒:“贵妃不要揉了,小心碎片伤了眼睛!”

宁熙帝早坐回了小几边,目光中没一点怜惜,冷道:“这种吃里扒外的货,要一双眼睛干吗?她刚那样打你,亏你还紧张她!”

赫连氏低下头,再不说什么。

姚福寿和妙儿听见惨呼,跑了进来,见到这一幕,吓了一跳,去外面叫了两个太监,将疼得奄奄一息的韦贵妃送回了常宁宫。

经此一闹,宁熙帝浑身力气抽干,肺部又觉得不适,妙儿见状,端了茶水过来,又轻揉了一下皇帝胸口。

宁熙帝好容易镇下来,挥挥手:“贵嫔先回去吧,这儿有贵人伺候着就行了。”

赫连氏福了一福,也没多话:“皇上保重龙体。”袅袅离开。

养心殿门口,章德海刚刚见韦贵妃双目流血被人架出来,惊得不浅,这会儿见主子出来,忙迎上去:“贵嫔没事吧?”

赫连氏摇摇手,目光淡漠:“回殿。”

自从贵嫔进宫,章德海就伺候在身边,觉得自己与她算是至亲至近的人。

这几年,主子的懦弱忍让,避忌胆小,他早就熟悉了。

可这几天,却让章德海迷惑了,眼前的主子,好似变了一个人。

也许,——主子根本就没有变,本来就是如此?毕竟,短短几日,不足以让人变得这么彻底。

那天在养心殿门口被韦氏侮辱,贵嫔回了寝殿后,从多宝阁内拿出一块蒙奴带来的陪嫁玉佩,然后写了一封密信,最后将信物和密信全都封在信封中,叫章德海出一趟宫,微服去京郊龙鼎山的高家村,交予村内的村长。

章德海从来不会质问主子缘由,虽有些奇怪,仍去做了。

回宫后,贵嫔将五年前国舅出京寻贡马,借机与山匪勾结有关的折子已经写好了,给了蓝亭,秘呈皇上。

今儿早上,晏阳的徐知府来了急函,检举了韦绍辉是长川郡官员守护伞和韦绍辉每次去晏阳的私密行动一事。

直到这一刻,章德海仍不敢相信是主子安排的这一切,这真的是自个儿服侍的贵嫔么,好半天才醒了神儿,匆匆追赶上主子的脚步。

晚间,蓝亭、青檀等人从萃茗殿外带了消息回来。

韦贵妃在养心殿被玻璃扎了眼,送回常宁宫后,宫人叫了太医去看,虽马上用大量清水清洗出来玻璃渣,又用棉布包扎了眼睛,却因为眼球被戳得太深,只怕是瞎了。

殿内的宫人,不管是老的还是新的,都知道这十几年主子受够了贵妃的气,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个个欢欣都写在了脸上。

赫连氏却并无半点欣喜之色,听毕垂颈,继续在珠帘后临摹小楷,一派安静祥和。

蓝亭扒开帘子,轻巧上前,低声道:“皇上将佐证都送去了刑部。听说刑部下午重新提审了韦国舅,这会儿还押天牢,似是已经确凿了罪名,只等着定案后公告了。刚奴婢从外面回来,又听人说太子得了皇上的旨意,令人逮了韦国舅在京城的子侄和一干朋党门客,又草拟了传诏,将韦国舅的两个儿子从地方调回来……看样子,是准备将韦家一个不留了,主子,韦家完了。”

既是谋逆之罪,又怎么能留一个?

蓝亭说话之间,赫连氏持笔继续临帖,似乎并无半点分心,一列小楷写得一如平时的水准,似流云锦花。

正在这时,章德海进了殿内,禀道:“三爷进了宫,在御花园的拙政亭,求见主子。”

**

拙政亭内,英魁颀长的男子站在亭子梁柱旁边。

赫连氏见到皇儿,面上不无欢喜,慈爱道:“你刚回京,这会儿是正忙的时候,怎么进宫了?”

夏侯世廷凝视母嫔,一时没说话。

赫连氏见他沉默,只笑着道:“有什么坐下说吧。”说着,自己已经坐在亭子里青石案边的石墩上。

夏侯世廷看看那石墩,喉结一动,敷衍:“不妨,儿子站着与母嫔说话就好。”

赫连氏见他不坐,有些感概:“你从小跟我分开,与我素来不像其他母子那么亲热过,如今连坐着同母嫔近距离说话也不愿意了吗。”

夏侯世廷迟疑一小会,走到石墩边,面对赫连氏,撩袍坐下,在坐下去的一瞬间,脸色忽然一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赫连氏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儿子的反应,美目中闪过一丝怪异的光芒,忽然笑起来:“你想站着就站着吧。”

夏侯世廷缓缓站起来,从岳五娘那边得知情形,到现在看到母嫔,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高骏当年为躲蒋皇后迫害,死遁后没回蒙奴而是隐居高家村的事,他一直以为母嫔是不知道的。

“母嫔是什么时候知道拓跋将军在高家村。”

赫连氏既叫高骏去办事,也早知道皇儿会知道,忽的浅笑,笑容绽放一瞬,几乎让夏侯世廷有些陌生:“当年我叫拓跋将军死遁,却也猜出他不会安心走,后来暗中查过,得知他隐居在高家村,还跟你有往来。他既不愿意走,我也不强求了,更不想多说什么,只当做不知道。若不是今时今日,正好需要他办点小事,也就装聋作哑到底了。”

夏侯世廷静道:“母嫔说的小事,便是吩咐高骏,叫他连夜赶去晏阳,劫持徐天奎的子女,威胁徐天奎揭发韦绍辉?”

赫连氏轻喟一声,若有所思:“说来,徐天奎也确实是犟,拓跋将军绑了他儿子后,怎么威胁他都咬死牙关,最后依我意思,切了那公子一条手臂丢去徐家大宅,徐天奎才哭着答应下来。”

夏侯世廷心头微凉。

赫连氏站起来,几步走过去,伸出手,轻握一下皇儿的手,脸上充盈和蔼的柔光:“放心,这事,已经全部解决了,韦家,再没一个人能害你,也没一个人能成你的绊脚石了,不要怕,就像当年,皇后要害你,为娘还不是能将你送出宫,避她毒手,这次也一样。”

亭子内,长长的沉默。

终究,夏侯世廷道:“儿子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赫连氏见他下阶,音量一扬:“有什么事啊?去哪里啊?是不是又去慈宁宫找太后,求太后赦了你的王妃啊?”

背影步履一停。

赫连氏声音清冷,脸上慈母光芒骤然全无:“别当我不知道,你这几天日日进宫去求见太后,在慈宁宫外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每次都是给她求情,前日还触怒了太后,被杖责了十五板子,现在还疼得紧吧?不然怎么坐都不能坐?今日只是打板子,明日又是什么?你要被那女人害死吗?皇儿,母嫔给你搬走了一个又一个绊脚石,也不在意再多搬走一个!”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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