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部分阅读
“是小王失言了,燕夫人请勿见怪。小王曾在御书房见过贤伉俪的画像,一直心存敬仰,今日得见,能偿所愿,实在深感荣幸。小王浸淫诗书多年,自认少有成就,嗯,这场比试,如果小王输了,就拜岚山公子为师。”说完对著燕岚山深施一礼。
“你却错了,你的对手不是我。”燕岚山头也不抬,冷冷道:“衣衣与柳公子比试琴艺,我与独孤老板比试弈棋,你去和阿断比试书画吧。”
“阿断?”慕容真一愣,这才注意到站在楼梯口一直呆呆望著自己的男子。
“这位兄台是──”
“阿断是我弟弟。”燕岚山沈声道:“你莫看他一副迷迷糊糊的蠢样,他的才学,并不在我之下。”
“岚山,阿断哪有蠢样,他是长久不出门,看到人多厌烦吧。”卫血衣笑道:“你不是最爱阿断这种与世无争的性子吗,现在却来念他。”
听燕岚山和卫血衣这样说,慕容真暗道惭愧,自己险些以貌取人,忙对韩断抱拳道:“燕大哥,有礼了。”
韩断撇过头,实在不知该用什麽表情面对他。
他顶著那叫自己“心心”的人一张脸,却对著自己满脸崇敬客气的叫著“燕大哥”。
还以为,还以为终於见到了叶翎潇──
却原来,自己认错人了啊。
对啊,他叫慕容真……
这个世界,竟是没有叶翎潇的啊。
可是即使不是叶翎潇,即使只是陌生的慕容真──为什麽心会疼,疼到滴血呢。
“殿下,微臣不才,想与这位燕兄比试画艺。”一直微笑著站在慕容真身旁的白衣少年忽然开口说道。
“好哇,舒雨,咱俩就书画合璧,大战这位燕大哥。”慕容真鼓掌道:“好久没看涤尘公子作画了,今日我又能一饱眼福了。”
白衣少年但笑不语。
韩断心如刀割,脸上却也露出笑意。
“静王殿下,我叫韩断,岚山公子虽是我的兄长,我却不姓燕。”说完垂下目光,凝声道:“我想追加赌约,如果我输了,”缓缓抬起右手,“如果我输了,就将这只手送给你可好?”
慕容真闻言惊讶的唉了一声,“燕、韩大哥,你这玩笑有些吓人,可实在不好笑啊。”
韩断抬眸望著他惊疑不定的脸,轻笑道:“我又没说要你的涤尘公子的一只手,你却在怕什麽。”
“这……”慕容真嗫嚅著,被噎的有些说不出话。
“阿断,你没喝酒就醉了不成!”燕岚山沈声道,“时辰不早了,要比就快比,莫要再说废话。”
独孤苍柏和北北的视线从刚才起就一直停在韩断身上,居然不约而同的察觉出,自从静王与新上任的御史莫舒雨出现,韩断就变得反常。他的目光,本来像一池清澈宁谧的春水,此刻却像将要沸腾的岩浆,散发著炙热、喧嚣著愤怒、凝结著痛苦和哀伤。
卫血衣也将韩断的挣扎失落甚至是很难察觉的些微嫉妒都看在眼中。
她心中暗暗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道:“是呀,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嗯,我就先弹奏一曲,好让柳文达柳公子知道什麽叫做天籁绝音吧。”
饶是柳文达知道她就是冠绝天下的卫血衣,还是忍不住对她貌似狂傲的言语嗤之以鼻。
“燕夫人可要借琴一用?”故作大度的将九霄环佩往前微送。
卫血衣轻笑,“多谢,不过我有。”
说罢,伸手入袖,在柳文达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摸出一具长不及尺的翡翠瑶琴。这琴的琴身通体碧绿,由一块水头很足的冰翠雕成,琴身上五根细如发丝的琴弦熠熠发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碧水流光?”独孤苍柏惊叹道:“只看这上古神物,柳先生就逊了不止一筹啊。”
柳文达咬著下唇,冷哼道:“明珠投暗,暴殄天物的事也是常有。”
卫血衣闻言只是一笑,并未答话。
“古人传说颛顼游东海,见一银发少女於海中礁石上掬水为琴身,系发为琴弦,弹奏清音,颛顼忍不住赞叹出声,那少女现出鱼尾跃入海中,所遗之琴就是碧水流光。没想到这传说竟是真的。”莫舒雨见慕容真一脸茫然,显是不知何为碧水流光,於是轻声将这典故娓娓道来。
“莫御史见多识广,竟知道碧水流光的来历。”卫血衣望了莫舒雨一眼,笑道:“可惜让你们失望了,这具小琴并不是碧水流光,只是我无聊做来消遣用的。”
此言一出,不但莫舒雨和独孤苍柏一惊,就连柳文达面上也为之动容。
“燕夫人竟能模仿典故令上古名琴现於当世,此种财力与技艺,实在令人钦佩。”慕容真望著那块雕成琴身的翡翠,心知就是举国之力,也寻不到如此名贵的至宝,不由有些豔羡。
“静王你若喜欢,待我比完就将此物送给你吧。”卫血衣说道。
慕容真连忙摇手,“君子不夺人所爱,而且,小王不通琴艺,方才失神,只是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翡翠,一时有些财迷罢了。”
“静王千岁倒是坦诚,你将它当琴也行,当作翡翠也罢,其实差别倒也不大。”卫血衣说道。
柳文达哼了一声,“燕夫人财大气粗,自是不将宝物当作宝物的。”
“宝物嘛,”卫血衣眼波流转,忽然望向韩断,缓缓说道:“何谓宝物,明之不可求而求之,明知不可得而得之。若是万事不萦於怀,那麽宝物和浮云又有何不同呢。”
感受到卫血衣似乎洞悉了什麽的目光,韩断强自收回心神,只是低头不语。
第十九章 下
卫血衣无声的叹息,手指轻轻按上流光溢彩的琴弦,拨出几个比琴弦还要流光溢彩的泛音。
“本想弹奏一曲相思引,可是试问相思为何物,终归是教人落魄失魂罢了。”
“我心寞寞吞长恨,纠盘三生不思归,但使苍穹清明色,忘川一曲失魂引。”卫血衣轻声吟罢,玉指点按琴弦,奏出了一串杂音。
柳文达正想出言嘲笑,忽然心中烦躁渐盛,随著琴音渐趋密集,竟是只想大叫。
那琴音乍听似炸雷惊鸿,顷刻间似有滂沱大雨尽情落下,一忽又似暴雨中的细竹在狂风中摇曳挣扎,细细的呢喃与雷霆遥相呼应,渐渐的竟与众人的心跳合拍,仿佛那或凌乱或狂躁或旖旎或缠绵的乐声化作无数的银色丝线,从每个毛孔刺入身体,直将人里里外外都刺得血肉模糊。
楼上众人被琴声所惑,全都心呼不妙,慌忙运功与琴音相抵。武功最为低微的莫舒雨口角已经沁出血线,慕容真脸色惨白,却还是伸掌抵在莫舒雨背後,强运内力为他护住心脉。
燕岚山凝神听妻子抚琴,对楼上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北北伸手掩住耳朵,心中忽然充满恐惧。她抬眼望著韩断,却见韩断的目光只是望著不顾自身不适只是护著莫舒雨的静王。北北从小到大几乎事事如意,从不知愁滋味,此刻却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韩断没有看到北北落泪,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慕容真的身上。
慕容真,并不是叶翎潇。
可是,他有著和叶翎潇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形,一样的……对莫舒雨的爱恋。
他对著自己叫著韩大哥,从打过招呼後,就再没看自己一眼。
所谓宝物,就是明知不可求而求之,然後,明知不可得而得之。
谁是谁的宝物,谁又将谁当作宝物呢──
韩断苦笑,终是不忍见慕容真受苦。
柳文达早已目光呆滞,被琴声所震失了心神。韩断走过去,捧起九霄环佩,席地而坐放在膝上。
好久没有用双手抚琴了,韩断望著洁白无瑕的右腕,眼中却流露出无尽失落。
狂风暴雨终摧折──卫血衣的琴声变得凄厉高亢,似乎,那被摧残的细竹终於不堪风雨的暴虐,就要劈啵的倒在泥泞中。
韩断轻抚琴弦,在这暴风雨肆虐的空间,加入了潺潺的清澈之音。
燕岚山望著韩断,漆黑的目光冷意盎然。卫血衣轻挑唇角,可惜笑意再也难达眼底。
“我心寞寞吞长恨,纠盘三生不思归,但使苍穹清明色,忘川一曲失魂引。”
韩断弹奏的也是失魂引。
很久以前,忘川之畔。
卫血衣为岚山公子落魄,岚山公子为卫血衣失魂。
岚山公子怒问:“你为何就是缠著我不放。”
卫血衣笑答:“因为我将你当作珍宝。”
比什麽地海冥宫、灭天蛊王、上古神物、惊世奇珍更宝贵的珍宝。
可惜,有些东西,无缘就是无缘,得不到就是得不到。纵使强要在手,待到失去的那天,所承受的苦痛,又何止万千倍於得不到。
韩断闭上双眸,只让清冷的琴音在指下流转。同是一曲失魂引,可令人痛苦失神,也可以宁心安神。
一切,端看抚琴者的心境了。
卫血衣的琴音渐渐淡了下去,最终消失在韩断若有若无的和声中。
楼上众人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个个面无人色,冷汗淋漓。
韩断起身将九霄环佩放回柳文达的面前,却被柳文达一把将琴拂到地上。
“这琴我不要了,燕夫人果然琴技惊人,我认输。”柳文达恨恨的说道,眼睛却死死盯著韩断。
卫血衣轻声冷笑,望了韩断一眼,随手将那仿照碧水流光所做的翡翠瑶琴拿在手中,平平一托,那琴被内力一送,毫无损伤的落在慕容真脚下。
“燕夫人,你这是何意?”慕容真俯身捡起翡翠瑶琴,拂去微尘,“此物如此贵重,小王万不敢要。”
“给你就拿著,何必废话。”燕岚山不耐的说道。
卫血衣笑容娇俏,目光却有些耐人寻味,“方才的比试,柳公子输了,我却也没赢。呵呵,本以为是我灵光一闪现编的曲子,不想阿断弹得却比我还要纯熟。原来阿断不但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还有未卜先知的异能啊,有趣啊有趣。柳公子毁了九霄环佩,我也没资格再号称琴艺无双了。喏,我送你的不是琴,只是系了几根极地冰丝的翡翠罢了。”
慕容真顺著她的视线看了韩断一眼,犹豫再三,还是将那翡翠瑶琴放到了卫血衣的面前。
“你不要?”燕岚山冷哼一声,不待慕容真回答,抬手轻拍桌面,那翡翠瑶琴应声跳起,喀的碎成几块。
慕容真暗道可惜,楼上众人也面面相觑。
从方才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韩断的独孤苍柏忽然鼓掌笑道:“好好好,所谓宝物,如果敲碎了,也就是一堆垃圾罢了,贤伉俪心怀坦荡,不为俗物所萦,当真令人景仰。”
他的话音才落,莫舒雨却摇摇头,说道:“独孤兄此言差矣,这大块翡翠,敲碎了,依旧是翡翠,就是再碎得狠些,磨成了珠串依旧是宝物。”
独孤苍柏一噎,还没反驳,只听慕容真笑道:“原来舒雨喜欢,那我就收下让人给你打磨成珠串吧。”
“多谢燕夫人赠宝。”语落,走过去,将那几块碎翡翠从桌上捡了起来,裹著方巾揣在袖中。
卫血衣口角微翘,不去理他,只是望著一旁神情黯然的韩断,轻轻冷笑。
“琴试已毕,继续比。”燕岚山挥袖拂去桌上的翡翠渣滓,沈声道:“我来领教独孤老板的棋艺。”
独孤苍柏拱手朗声笑道:“区区不知阁下就是岚山公子,若是知道哪敢自取其辱向您挑战。这局不用比了,区区认输,这牡丹楼,从此刻开始就是岚山公子您的了。还请岚山公子不记旧恶,莫要立刻赶我等出去。”
燕岚山一怔,显是没有料到独孤苍柏会如此豪爽豁达。
“独孤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将名下产业拱手送人眼都不眨,那我夫妇就却之不恭收下了。”卫血衣扭头望著北北,说道:“北北,你不是一直吵著要让阿断为你画画吗,这下好了,正好要与静王千岁和莫御史比试,你就让阿断为你画那幅你求而不得的画吧。”
北北闻言本该雀跃,可是不知为何,心中被未知的恐惧和伤心笼罩,竟是连看都不敢看韩断一眼。
她想,阿断本是无忧无虑的人,为何却能奏出那麽可怕那麽悲伤的琴音。
妈妈和爹爹一向对阿断极好,为何此时他们看他的目光,竟像是在看妖怪。
妈妈爱极了那具翡翠瑶琴,却为何将它送人。
爹爹最是爱惜妈妈手做之物,就是妈妈编的一个花环,也要想法子弄些药粉让花朵常开不败,为何会亲手拍碎妈妈最爱之物。
似乎有什麽在悄然改变,可是偏偏的,她却不知道改变的是什麽。
似乎一切,都是从来到这见鬼的牡丹楼,见到那个奇怪的独孤苍柏开始,然後在静王与莫舒雨出现後,变得扭曲起来。
或者,或者还要更早些,从那个晌午,那片桃林,那漫天的花雨飘落之时,一切就已经脱离常轨,变得不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