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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头,”张嫣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是有缘,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好了,现在,将我的那件黄色留花大氅拿过来。”张嫣道。
青葵拭泪应了,伺候着张嫣披上大氅,问道,“大娘子,你这是要出门么?”
“嗯。”张嫣轻轻应了,唇角微微仰起,“如果吕郎君问起我,你就跟他说,让他去城中的钟楼找我。”
一九八章同心
钟楼在云中郡城之中,相传战国时候,赵武灵王曾经在这儿点过兵马,只是岁月流逝,早已经荒废了,只留下一座破旧的楼阁,孤独耸立在那儿。赵地与匈奴接壤,地广人
稀,后来重建云中城的时候把钟楼也圈了进去,如今只有一个年老的苍头守在那里,张嫣给了他一贯钱,他便出动买酒去了,留给张嫣一座空空的钟楼。
要楼上呆了一会儿,看过了赵武灵王曾经点过兵的将台,又看了如今已经残破锈饰落满尘灰的大钟。张嫣拎着裙裾,从后侧梯子下楼,到了地上才懊恼的发现,裙裾上还是
沾惹了灰尘。看守的苍头的年纪已经太老,打扫不力,渐渐的,便积了半寸的灰尘,人踏在上头,灰尘就扑起来,根本防不胜防。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如,就……
她索性将裙裾放下来,右手搭在眼帘上,北地的天空有一种特有的湛蓝色,宽广而舒心的心。
渐斜的午后阳光照在楼后头的校场上,如今已经被大片荒草覆盖,春夏正是云中雨水充足的时候,因少有人来,逐渐长了半人多高。
张嫣记得,她初来云中的时候,尚是冬未过的时候,一地都是洁白的冰雪,莽莽苍苍,静的让人的心都肃穆了起来,如今却已经到了春夏,草色郁郁葱葱的,绵延到天际
,间或开着蓝紫色的小花,一片生机勃勃。
春荣秋华,虽是不同的风景,却别动人心。
校场南侧点将台下,种着一棵老槐树,也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头,树冠墨绿浓密,像一把伞一样的张开,阴翳弊日。
张嫣走过去,惊喜的发现,在树上最粗壮的一根枝桠上,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绑了一架秋千。
秋千的绳索看上去还很结实,想来绑上去的时间不长,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日晒雨淋,荡板上沾了干涸的泥灰,呈现出一种驳杂的颜色。
她扶着秋千站在树下,想起自己在信平的少女时光。那时候,梅子青青挂在枝头,风儿吹过,笑意明媚,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新。
她忽然便笑起来,放纵的坐上了秋千。
如果是在平常的日子,以她素来爱清洁的习性,是不会去碰这架风吹日晒的秋千的。
可是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她的裙子已经在刚才的钟楼上被弄脏了。
而她此刻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亲近大自然的愿望,想要放声歌唱,且让她在今天,起码是今天,在等着那个男人的时候,放肆的放纵一下吧。
刘盈寻到钟楼的时候,夕阳刚刚西下,晚霞在天边铺展开来,映的钟楼前的青草都带了一点绯色的色泽。
转过钟楼,便听见少女清亮而优美的歌声传来,“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
暮色苍茫之际,郎卫从马背上下来,动作齐整,沙沙的脚步声在静寂的钟楼之中并不显得明显,刘盈独自踏上校场,直到远远的看到少女坐在秋千上的纤细身影,神色才安
定下来。
“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
他穿过没人膝高的野草,走向她的面前。
“流郑激楚,度宫中伤,感心动耳,绮丽难忘。”
张嫣坐在秋千上,抬起头,见是他,也不惊讶,笑盈盈的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浅浅的笑意浮上来,彼此心知。
“我在这里等,”张嫣坐在旧秋千上,看着西天一轮将落未落的金乌,满片满片的云霞被顺势染成了一种赤红的色泽,绚烂而又苍凉,“我本来以为,我需要坐在这里,等
到天黑,才会看到你赶过来,没有想到,你来的这般早。”
刘盈微笑,“我见完了那位姜都尉,出来便问人你去了哪里。青葵说你刚从城东回来,又来了钟楼,我便找过来了。”
张嫣微微侧首,看进他的眸光里,又水过无痕的彼此划开。
关于城东那座太守府以及孟舒的意图,二人彼此心有默契,各自按着各自的法子处理,互不干涉。
刘盈垂眸,用认真而又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妻子,她今日身上穿的是一件雪白锦襦,配着月白冰纨遥埂w谄瓢艿那锴希律焉险慈玖舜笃幕遥砬槊髁炼?br />
朗,难掩清丽,国色无双。
“今天的阿嫣,美的像一场梦。”他真心赞道。
张嫣闻言,偏头微微笑了,“我是你的美梦么?”
“自然。”刘盈道,“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沉溺于其中,永远不用醒来。”
“——北地与长安不同,入了夜外头冷的很,你在这儿荡什么秋千,若是真的喜欢,回去我在家中给你搭一架,现在还是回去吧。”
张嫣点点头,将脚伸到他面前。
在刚才的等待中,傍晚的风吹的人有些熏,张嫣索性将脚上丝履蹬掉,只悠闲自在的荡秋千,如今她伸出来的脚上着着白色罗袜,露出的形状很是小巧,精致漂亮,像是一
朵盛开的莲花。
刘盈一笑,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只丝履,单膝蹲在面前,握住她的足踝,替她穿起丝履,动作轻柔而妥贴。抬头看见她乌凌凌的目光,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张嫣答道。
一些很久远的记忆忽然从脑海中泛出来,在从前的从前,自己前一世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个说法:那个肯在你逛街的时候陪着你,将你脱下的袜子珍而重之的放在自己口
袋的男子,一定是深爱你的人。
她想,这个肯蹲下来替我穿鞋的男子,也就是那个深爱我的人了吧。
“舅舅,”
“有时候我想想我自己,性子娇纵又任性娇气,这么多年陪伴在身边,你都没有怎么样,为什么,却偏偏在我离工未央宫之后的这半年里,忽然改变主意了呢?”
纵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问起这个问题,在这样的氛围下,刘盈还是有一点尴尬,“我也不是第一次回答你,”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心里知晓,这大约便是张嫣深思考虑之后
将要与自己摊牌的时候,“阿嫣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好的。我只是,以前以为我们不能在一起,可是,在你离开以后,我才发现,相较于其他的,我更不能忍受,生命中失去你。
”
“阿嫣,你知道么?”他微带感慨,“你走之后,我十分想念,有一天去椒房殿过夜,晚上梦见你,沉静而欢喜,醒来后,我就想,我真的该认栽了,阿嫣,……”
他的声音微微迟疑,“你考虑好了么?”
“嗯。”张嫣点点头,“我个性小气别扭又麻烦,最是不能忍耐别的女人觊觎我的男人,从前那是没有法子,也就算了。从今儿以后,我一个都不许。”
刘盈看着她,像是纵容自己养大的孩子,“好。”
“你可听清楚了,以后别后悔。”张嫣睇着他,下颔微微仰起,有一丝骄傲的味道,“我知道你的未央宫还有好多八子美人的,你可以善待她们,但是不准再和她们有关系
,你若是舍不得那些莺莺燕燕,大可以现在就转身离开,我没有你一样可以过的很好,绝对不会掉半滴眼泪。——若还存了享齐人之福的心思,趁早就死了这份心。”
她一口气将自己的要求说出,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刘盈对自己实有男女之情,到如今,她是不会再怀疑了,可这份感情,是否能够重要到他愿意为之拒绝其他的女人,她并
没有十分把握,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抛出了自己的要求。
对她而言,再爱一个人,她也是有底线的。从前与他虽有夫妻之名,但无夫妻之实,也就算了,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也只能秉持着若得到,便得到最好的原则,他若应
,皆大欢喜,若为难,也不过一笑别过,维持原状罢了。
“呀。”她发出轻声的娇呼,纤细的腰肢被揽到男子怀中。
刘盈心境平安满足,唇角忍不住就翘起了一个弧度,“我就知道,你是个任性善妒的。”
“阿嫣,”他支起身子,望着面前的少女,正色道,“早在你之前她们就已经在未央宫之中了。所以,虽然我已经厌了后宫之中妃嫔争宠的情况,依旧无法完全抛弃她们。
可是,我心中最重要最在乎的人,是你。对我而言,不会再有一个女子,像你一样,给予我这样多的喜怒哀乐。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不需要别的女人。”他握着少女纤细柔腻的
双手,眉宇间含着一抹淡淡的憧憬与期待,“阿嫣,你相信我,我们会过的很好,日后,待你生了孩子,我会亲自教导他们,疼宠他们,我会将皇帝的位置传给我们的儿子,生生
世世,我们都会在一起。”
她觉得,她应该要害羞的,因为他热烈的情话,话语里对未来生活的期许,以及提及的那些遥远或者不遥远的孩子,可是,她此刻心情安稳祥和,忍不住唇角微微翘起,露
出两颊深深的酒窝。
“以后再也不许拿有的没的理由不理我,不要我,还说什么是为我好的话。我想要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就算真的要离开,我自己也能走,不劳你刘大善人一并售后安
排。”
刘盈怔了怔,再次笑着应道,“好。”
他放开怀中的妻子,望着她,“还有什么要求么?”
张嫣微怔,“为什么要这么问?”
刘盈斜着大大的凤眼睨着她,“你不是要约法三章么?这还差一章呢,可还有第三章?”带着淡淡的调笑。
张嫣哼了一声,“第三章先欠着,等我什么时候想起来,再跟你说,不过,”她轻轻咬唇,瞪了刘盈一眼,“我倒是想另外问你一件事情。”
“你真的觉得,我没有法子一个人在外面过日子?”
刘盈愣了愣,忽然笑起来,笑的弯下腰去,“弄了半天,这些日子,你就是为了这个生我的气?”
他握住妻子的手,“阿嫣,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不重要。”他答道,迎着妻子微怒的面头绪,摆了摆手,安抚道,“因为对我而言,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在我的庇护之下
,不用独自面对风雨,这不是说你是否有能力的问题,而是,我作为你过去的舅舅和现在夫君,想要保护你的心意。”
“阿嫣,”他想要问她,妻子却放开了手中的秋千绳索,从荡板上不管不顾的跳下来。
刘盈吃了一惊,连忙张开手臂,将这个女孩稳稳的接住,退了一步,然后,收紧双臂,抱紧她,就像抱住自己胸膛中轻轻落定的心。
“舅舅,”张嫣在他的怀中仰起脸来,露出一张明艳的容颜,“舅舅,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又小气又麻烦,你现在要退货,还来得及哦?”
“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还怎么退货?”刘盈不以为意的声音在风中轻轻传来,“我要是敢退货,只怕太后和你阿母都不会饶过我吧?”
“阿嫣。”
“嗯?”
“以后不要叫我舅舅了。”
“咯咯……好。”
张嫣轻轻的低下头,看见自己被男子麦色的肌肤紧紧握在掌中的手,杏核眼眸轻轻的眨了眨,唇角微弯。
他和她,还有很多路要走。但是,她想,她可以肯定,就算前路再难,现在,她还不想放开他的手。
在这前进的路途中,也许,他们的步伐不同,但只要两个人齐心,慢慢的调整步伐,总可以琴瑟相和。
眼波流转。
你看到了么?那一年长乐的冬日,步下石阶的少年伸出的手,我握住了。
你了到了么?那一年信平的梅子清香,少女们唱起《摽有梅》的情歌,声音清亮而淡荡:
“摽有梅,其实七兮。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
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树上的梅子长起来了,累累的那么多压满枝桠,夏天的风送来它们的清香,未尝已让人心醉。我等着我爱的人开口对我说那句话,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树上的梅子开始掉落
,从还剩七成的累累,等到只剩三成的寥落。到最后,梅子全部落光了,人们用筐装起了它们,只剩下孤零零的叶子,在飘荡着风,我绝望的不得了,于是开始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