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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靠在刘盈的胸膛中,平静下来,道,“不用。放心吧,我撑的住的。”
她唇边扯出一抹笑意,
——既然都说到这个地步,又怎么可能再停下来。
又平静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望着丈夫忧虑的面孔,轻轻问道,“舅舅,阿嫣让你失望了?”
“没有。”刘盈抱着妻子,恳道,“阿嫣,咱们不说了可好?”
“我喜欢一次性解决事情。”张嫣坚持道。“若这个时候,你不给我一个满意答案,我反而会放不下的。”
刘盈只能深深叹息。
许久之后,方道,“阿嫣,你记得,小时候,我和你说过的话么?”
张嫣偏头略想了一会儿,知道了刘盈的意思,道,“是在新丰的时候么?”
刘盈点了点头。
“那已经是很远的事情了,”她面现一点怀念之色,“难为你还记得。”
那时候,她才刚刚到这个时空不久,正是心中彷徨不定的时候。家中遭难,阿母记挂着受挫的丈夫和新生的儿子,也没有多少心力关照她。唯有刘盈注意到她的不安,于是开导她,告诉她,人生在世,要先学会付出,才能够收获感情。
于是她的唇边便温柔的苦笑起来。
那一次刘盈对自己的开导对她有着很大的帮助。可以说,正是因为他点醒了自己的迷津,自己才能够那么快的融入到初汉这个陌生的家园之中。
可是,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适用的。
“持已,”她道,声音带着一点甜蜜和浅浅的怨念,“你就是这样的人,总是对身边所有的人都心怀善意。也是,正是因为你这样,我才肯这么义无反顾的喜欢你。
可是,持已,我却不是你这样的人,我做不到那么博爱。
也许对你而言,无论是团子,还是日后我可能生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你一样的希望他们好。但是我只要想着,日后,我的孩子与刘弘,便是今日的你与吴齐二王,我就没法子真心喜欢他。”
“——当然,”张嫣抬起头来,带着深深的骄傲和自尊,“孩子是无辜的,我知道。我张嫣还不至于下作到要和一个才六岁的孩子主动过不去,可是我也做不到真心待他好。”
“如果你一定坚持这么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面子上,我会做的很好。可是,持已,人的心意是不会骗人的。如果只是让我做个一个月两个月,也许我能撑下来,但是让我做上一辈子,持已,我做不到。”
……
这一天晚上,张嫣睡的极为不安。于是在半夜里忽然醒过来,向身后靠过去,发现身边空落落的,被衾下面,有些空洞。
刘盈并不在那儿。
她忽然惶惑起来。有些悔自个儿不该在今日将实话都说出来。
——若她嫁的不是刘盈,而是这世上任何一个旁的男人,出于维护夫妻间面子上的和平,她会自然而然的接下丈夫的要求,面子上做的一片和顺,虽然心底亦不以为然。
正是因为,那是刘盈,是她多年相处深深了解的这个人,她才会揭开自己最真实的情绪,明确的告诉他,自己不愿意接手别的女人的儿子。
可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自己是不是,还是有些离经叛道了?
有人说,男女因为互补,而深爱。
正因为自己不是那么阳春白雪,才会喜欢上人性美好的刘盈。可是,当这样的刘盈发现自己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美好的时候,是否会对自己失望?
二四四:艳劫
赶的急,先上草稿。这是生产前最后一次波折了。如无意外,明天或者后天,阿嫣就要生产了
想起刘弘的偏执和倔强,刘盈便有些头疼起来,脑海中思虑了一会儿,终究没有想到好的法子,侧过身来,见身边阿嫣已然入眠,于是便在中夜中起身,从寝殿中出来。
值夜的解忧提着灯笼起身,屈膝拜道,“大家。”
“你下去吧。”刘盈道,“朕独自在这静一静。”
解忧便依言退了出去。
整个东次间中,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白日里显得有些靡软的椒房殿,在夜色中显得空旷。
他独自一人坐在殿中坐榻之上。
关于刘弘。
要说他对刘弘有多么深的父子感情,倒也不至于。毕竟,虽然父子之间有割不去的骨肉血缘,但感情终究是要处出来的。如同他和阿嫣,虽然到如今,他深爱妻子,但回望过去,也必须说,与阿嫣之间的感情,有不少是因为与阿嫣从小到大的相处而产生的。
而刘弘,刘弘却是在他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出世的孩子,然后在四年后,在汉匈大战的意外情况下,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虽然他对这个孩子充满愧疚,但是,终究因为骤然接触,时日尚短,亦有着不少隔阂。
只是,看着这个孩子陷入到偏执中去,他身为人父,总还是应该将他带正回来的。本来以为将刘弘交给阿嫣,会是一个比较好的法子。却在今日椒房殿的交谈中,发现自己终究将事情想象的简单了。
他微微后仰,靠在榻后凭几上,蹙起眉头。忽然听见里间阿嫣唤道,“持已。”声音有些惊惶。
“就来了。”他扬声应了,起身回寝殿。
阿嫣已经离生产只有一个月了,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波折。他的脚步很急,进殿的时候,正看着张嫣披着衣裳下床,脚落地的时候,身子晃了晃。落在他的眼里,惊的不轻,连忙赶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待她站稳了,方拥在怀中上下查看,问道,“怎么样?”
“我没事的。”张嫣答道。
两个人都在暗夜里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张嫣才轻轻的道,“舅舅,你生我的气么?”
在床踏上羊角宫灯昏暗的光芒中,刘盈看到了张嫣面上不安的神情,不由叹了口气,按住她的眼睛,抱着张嫣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阿嫣,我怎样都不会生你的气的。”
他迟疑了一下,“说到底,刘弘是我自己的事。我本来以为你会乐意接手,既然你不开心,那就不要管了。我会自己想法子。”
其实,阿嫣多想了。
对于她昨日关于对刘弘的看法,他只是有些意外,但实在不足以到生气的地步。
他本就知道她对于自己其他女人的想法,如今再加上对她非己所出孩子的看法,也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甚至,对于她肯这样对自己坦诚,他是欣慰的。
人生在世,难得能得一知己。她肯这样实言,便也说明,她对自己十分信任,也很认真的对待他们之间的感情。
既然阿嫣不愿意接手刘弘,刘盈便更不愿意将这个皇长子交给宫中其他妃嫔。无论如何,皇长子的身份自有意义,若交到一个妃嫔手中,反而会助长其的私心,在阿嫣独宠的未央宫格局之中,出现这样一个妃嫔,对谁都是没有好处的。
而刘弘终究年纪太小,还不到离京去国的年纪。
经过深思熟虑,三日后,天子在宣室殿宣布,将淮阳王从内宫中移出,居于外朝朱雀阁,并亲自为淮阳王遴选了身边侍从,定了一个忠厚老成的内侍做内傅。以期刘弘在这些身边人的影响之下,健康成长。
——至于袁美人,其为淮阳王生母,定可毎五日可以到朱雀阁探视一次淮阳王,在满殿淮阳王身边宫人的陪同下。
……
夏五月的日头一日比一日烈起来,这一日,便到了端午。宫人们系五色线,做角黍,两宫之中,充斥着一片过节的喜悦气氛。
在这样明媚的午时,一个身着椒房殿内侍服侍样的小黄门来到宣室殿,“奴婢给皇后娘娘传一个口信,皇后娘娘如今前往沧池,请大家过去一聚。”
宣室黄门不免微讶,“张皇后都将近生产了,这个时候……”还会去沧池那种地方?
“殿中长御姑姑也都是这么说的。”小黄门擦了一把汗,讪讪道,“只是皇后娘娘说,今毕竟天是过节……”
这些日子,陛下与皇后的浓情蜜意,宣室殿上下人等都看在眼里。且张皇后自来行事很有出人意表之处,在端午之日约陛下在一秘密处相会,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内侍并没有怀疑什么,转身进殿去寻了韩长骝。
午后,刘盈来到沧池。
沧池位于未央宫的西南,昔日梧齐侯阳成延造未央、长乐二宫,引渭河水入宫墙,由西而东,穿过宫中,最后由长乐宫东流出长安城。在未央宫中低洼处凝聚成一个池子,便是沧池,池中又有台,名为渐台,台上有宫殿楼阁,从渐台宫殿中望出去,水光楼台,风景秀丽,俱都宛然。
渐台修建之初,便是为了帝王后妃游宴玩乐所用,相较于前殿以及中宫椒房,少了一分庄重,多了清新雅致随意。殿角的一对青铜仙鹤香炉吐着袅袅香气,凉风正从沧池池面吹拂而来,从殿中望出去,可以望见台下一池苍茫水色,分外清凉。
台上伺候的黄门端着备好的酒菜入内,放在殿中案上。
刘盈问道,“皇后娘娘还没有过来么?”
小内侍茫然的低下头去,答道,“大家,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刘盈便抿了抿唇,便道,“你下去吧。”
他等了一会儿,阿嫣却依旧没有出现,心中有些不耐,用木杓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只觉温酒入口甘醇,竟是难得的芬芳,台下满池池水在夏风的吹拂下掀起粼粼鱼波皱纹,渐台的确景色怡人,是未央宫中难得的消暑的好去处。
他却在这满目的芬芳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双目微转,落在殿中的青铜白鹤袅袅香炉上。
自阿嫣从外归来之后,这种制成香在长安权贵之间疯狂流行,已经有逐渐取代茅草兰香千年来的地位的趋向。
殿中的这对香炉,便是这种燃烧制成香的深腹香炉,造艺极为精湛,仙鹤背上翎羽纹理毕见,栩栩如生。从仙鹤的口中吐出细细清香。
自阿嫣怀孕之后,便忌用熏香,不仅将从前制的熏香全部压在箱奁下头,连涉足的地方,都不见一丝熏香影踪。
若是阿嫣邀他前来,便根本不会吩咐人在殿中点这么一炉熏香。更不用说,从他来到沧池到现在,这么长时间,阿嫣一直都没有出现。
想明白这点,刘盈霍然振袖起身,刚唤道,“来人。”却听得殿门咿呀一声,一个绯衣宫人捧着手中玄漆乌木托盘进得殿来,将托盘放在一旁,伏跪在地,拜道,“奴婢参见陛下。奉长乐宫吕太后之意,给陛下送上端午节礼。”
“母后……”刘盈的眉毛已经是皱了起来。
“正是。”
宫人又行了一礼,将手中托盘重新举过头顶。
在托盘的朱色垫袱之上,放着一根结好的五色长命缕,以及数个角黍。
从他住进未央宫之后,每一年的端午,母后都会送一份亲手编的长命缕给自己。花样虽然简单,却代表着母后的一份爱子之情。
如今这打着长乐宫印记的垫袱之上,放着的长命丝缕,的确是吕后的手笔。
刘盈盯着看了许久,方道,“既然如此,你便将母后的节礼放下,自己出去吧。”
“陛下,”黄衣女子愕然道,“可是,太后娘娘遣婢子前来……”露出一张绝色的脸,容颜精致,欲言又止,梨花带雨。
……
张嫣的脑袋一片晕眩。“你说的是真的。”
椒房殿下,青衣宫人将头深深的叩在底下,双肩微微颤抖,“奴婢不敢妄言。若有一句为虚,甘受天打雷劈。”
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方起身,回头肃然吩咐道,“傅姆,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渐台看看。”
“娘娘,”楚傅姆面上颜色微变,“今儿可是五月初五的正日子,你身子已经这么重,如今出去……”
若出了个什么事儿,可便是泼天大灾。
“人家便是这么算计我呢。”张嫣的声音苦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他既然布了这样的局,便绝对不止这么点手段。孩子虽然重要,但若陛下真受了什么算计,我可便才真叫接受不了。”
椒房殿急急的摆出皇后出行的仪仗,拥簇着张皇后,准备赶往沧池。
张嫣将上凤辇的时候,正遇着长乐宫使者前来椒房殿,吕伊迈步进来,见了这般阵仗,脸上露出一抹惊奇,巧笑道,“皇后娘娘,你,这儿大过节的,摆出这副阵仗,可是做什么呢?”
张嫣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功夫理会她,甩袖道,“走。”
她的身边,楚傅姆迎上来,替张皇后斡旋道,“韩夫人,你看,我们娘娘有急事要出门,你若是有事,不妨进殿先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