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 仪式
经历过夜晚狂欢的玉仑虚境此时有些安静,仿佛各家各户都在做着祭祀前的准备一般。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几人可以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前左右两侧都各挂了一条黑、红色的帛带,整个玉仑虚境透着一种压抑、诡异的气氛的感觉。
远处的湖泊笼罩在大雾之间,四周静得厉害。
品罗走了两步,便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及脚步声般,越走越觉得毛骨悚然。
昨晚这里是极吵、极闹,而这会儿又非常的安静,好像整个玉仑虚境的人都沉睡了般。
家家户户的大门未闭,但品罗总觉得像是回到了自己与宋青小第一天踏入玉仑虚境时的那一刻,他感觉好像有许多双眼睛在透过屋中的角落,在偷偷观察着在这如死寂一般的村庄里走动的‘客人’般。
“不是说祭祀吗?”
他搓了搓胳膊,出声打破了沉默。
兴许是这里太过安静,他说话时甚至像是感觉得到四周都能听到回音的感觉。
“怎么什么也没有?”除了这些人门上挂的帛带之外,品罗没有看到牲口、贡果等物,与他想像中的情况大不一般。
几人在庄内转了一圈,船坞码头处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唯一的细微变动处,便是桃树上面同样也挂满了黑色的布帛。
湘四正欲上前撕下一条,手还没碰到,便听到一道声音在喊:
“姑娘别动。”
不知何时,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妪出现在众人不远处,头发花白,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口中,望着湘四,笑眯了眼,露出无牙的牙龈来:
“这东西碰不得。”
浓浓的大雾中,她身后的桃花树、房舍若隐若现。
湘四伸手勾了一下那布帛,接着才一挑眉:
“为什么碰不得?”
“龙王祭后,会有冤魂作遂,这是镇邪的法宝,是由贵客亲手挂上的,碰了之后会有麻烦。”
她听到湘四的话,笑眯眯的解答,声音嘶哑,如喉咙卡了东西,让人听得直皱眉头。
“玉仑虚境中的人呢?为什么龙王祭到了,却一个人也看不见?”
可能是有宋青小及湘四在,品罗虽说感觉这里出现的老妪有些诡异,但仍壮着胆子,硬着头皮发问。
“呵呵。”
那老妪笑了两声,“龙王祭呀——”
她意味深长的将目光落到了湘四及宋青小的身上,看了这两人一眼之后,才像是极有耐心的道:
“还早着呢。”
说完这话,她又如解释一般:
“这会儿时间还早,大家都在准备,下午时分才是龙王祭的时间,几位不如暂且先回,热闹的时间还在后头呢。”
宋青小与湘四相对一望,心中都各有思量。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不如退回去稍候片刻,看看这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回到房舍之后,双方各自分开,宋青小一进屋子便盘膝打坐,独留了品罗一人,便觉得既静又难熬,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
他数次看了盘腿而坐,闭着眼睛的宋青小,不知为何,不敢打扰她。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约摸过了两三个小时之后,突然意昌居所方向,又有一道号角声传来!
这号角便如一个信号般,整个安静的玉仑虚境听到号角之声一响,顿时便如从沉睡之中‘苏醒’了过来。
人们的说话声、走动之间的摩擦声夹杂在号角声中,打破了沉静,接着有人开始大声的唱起了歌来。
“呜咪嘛哦呢……”
听声音像是有好些人在合唱,声调古怪,吐字也生涩,那声音抑扬顿挫,随着浑厚的号角声起伏,像是一首战歌一般。
宋青小被号角声惊醒之后,便侧耳听了半晌,却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转头去看品罗:
“这是你们当地的语言吗?”
意昌等人所穿的衣物既然与此地数千年前的土司下葬时所穿的衣物有些相似,那么他们便应该与此地大有渊源,此时哼唱的歌词字句也应该与当地的语言有关。
哪知品罗听了半晌,却神色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也听不懂。”
他说到这里,挠了挠头,“但传说之中,黄帝后人被称为神之一族,有一种神的语言,有很大的力量。”
玉仑虚境的人既然被称为‘神的后人’,说不定此时唱的歌便是传言中的‘神的语言’。
不过品罗以前还对这样的美丽传说十分向往,但这会儿真正见识过玉仑虚境的可怕之后,他已经并不认为这是属于‘神’的存在,对这里人、事自然便缺少了敬畏感。
再加上相叔也不在,他索性便道:
“据说这种力量有安抚龙魂的作用。”
但具体的情况,他也说不出来。
两人这会儿出了房中,却发现湘四也听到了号角声赶了出来。
这会儿的玉仑虚境已经热闹了起来,往来的人群络绎不绝,仿佛平时躲在屋中的所有人都全部出动一般。
四周全是打扮相似的人,嘻嘻哈哈,宛如游园盛会一般。
三人往船坞码头的地方行去,便见到那亭子之中,此时已经挤满了人。
有数道锐利的目光隔着遥远的距离,准确的落到了宋青小的身上。
她本能的抬头,顺着目光看过去,便见到亭子的第二层上,五号、马一及那红衣少女三人站成一列,望着出现的两个试炼者,如猎人见到了猎物一般,嘴角缓缓勾起,露出嗜血的狰狞神色。
“果然是他们。”
湘四叹了口气,以神识传音过来。
这一幕虽说两人早就已经猜到,但见到不好的预感成真的刹那,湘四依旧感到十分无奈。
船坞码头之上,以意昌为首,站了乌压压的一排。
几人踏上游廊的那一刻,‘呼啸’的狂风便刮卷而来,风中含夹着大量的水气、阴气及冷空气,冻得品罗打了个哆嗦。
他衣着单薄,这会儿受阴气一袭,当下一个激灵,冷气顺着毛孔往体内钻,冻得他浑身骨头都好像疼了起来。
“奇怪。”
他双手环肩,缩着头脑:
“这里两天都没风没雨没太阳的,今日雾气大得奇怪不说,竟然温度也像是降到了0度般。”
早知道他就多带几身厚衣服来。
出门之时,外面的世界温度适宜,相叔又穿得单薄,哪知最后他们会被截留在此地,这里的人阴阳怪气也就算了,温度也奇怪。
宋青小自然也注意到了品罗所说的这一点。
正如相叔所言,玉仑虚境超脱于三界之外,不受天地管束,自成轮回小世界,所以外界的风、雨、小雪、阳光及日出、日落都与此地无关,被一层薄雾阻挡在外。
那层浓浓的雾气便如一道禁制,将玉仑虚境与外界隔开。
但今日龙王祭,那道禁制便像是破解开来,浓雾散入玉仑虚境内,连带着被阻隔的风、雨等自然现象便都渗了进来。
也就是说,今日的玉仑虚境是全部打开,与外界相通的。
宋青小的目光落到身下的湖面之上,那湖水依旧清澈,但湖底之下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与外面的九泉如出一辙。
看样子,被雾气禁制隔阻在外的魔气,随着禁制一破之后,也跟着渗透了进来。
品罗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冻得直抖,阴气之下不多时脸色便泛白。
宋青小看了一眼亭台之上站立的五号、马一等人,接着无视了这几人的目光,转头叮嘱品罗:
“小心点,水不能碰了。”
她的话没头没脑,但品罗此时心绷成一条拉到极致的弦,当下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毫不犹豫点了点头,更是紧紧跟在她身边。
河边此时有一具木伐,不知何时备下的,有两个玉仑虚境的人都站在上面。
还有一个被黑色布帛牢牢裹成一团的东西由几人抬着,站在水边。
三人过来之后,意昌的目光从湘四身上掠过,接着又在宋青小身上停了片刻,冲她点了点头,接着又别开了脸。
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出声,像是对于这几个外来者观看龙王祭并没有多大意见。
不多时,便有人小声的提醒他:
“意昌大人,时辰到了。”
意昌点了点头,他一表态后,站在他身后的人便又跟着齐齐唱了起来,浑厚古老的歌声中,那几个扛着黑色布帛的人抬起布帛,往木伐上走。
说来也奇怪,随着歌声一响起,水底突然‘咕噜、咕噜’有汽泡卷了上来。
原本平静的水面开始动荡不安,一层一层幽蓝的魔气从水中卷浮上来。
湘四见此情景,不由神色一变。
宋青小放出神识,往下刺探。
但她发现,玉仑虚境的人唱出的声音有古怪。
这些声音仿佛含着某种强大的精神力压制,开始是数人合唱,接着像是受到这种气氛所感染,玉仑虚境中不管男女老中青,都也开始加入了合唱。
声音形成强大的神识禁制,阻拦着她的神识刺探,她的神识往下探出二十来米,便被极浓的魔气阻碍。
那唱声越大,水里的动静便越大。
‘咕噜、咕噜!’
水面如烧开的水流,大股大股浓郁的魔气涌起,将水染得近乎泛黑。
四周气温更低,阴气弥漫开来,几乎遮天蔽日,使得周围光线更暗。
水流冲击着木伐,将其如荡秋千一般,木伐上的人几乎要被卷下去,水波‘哗哗’涌起,打在几人足边的裙角之上,那几个原本神情木然的人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呜噜!呜噜!”
意昌温和的说了两句,这两个字的意思几人听不明白,但却看得出来,他态度亲切,如温和的安抚着什么一般。
他这短短的两句话仿佛有极为强大的魔力,那原本急切涌动的水流,随着他这话安抚之下,又平静了下来。
水面‘咕噜’的滚动逐渐平息,被浪头冲打得剧烈晃动的木伐又平缓了下来。
“开始!”
意昌见到水面稍微和缓,不由露出一丝笑意,眼角余光看了宋青小一眼,接着发号施令。
他话音一落,开始被打断的仪式便继续进行。
黑色的布帛被人揭开,露出里面穿着红色嫁衣的清露来。
从宋青小到达玉仑虚境之后,便从初容、品罗嘴里听说过此女,但却一直无缘得见。
这会儿见她穿了殷红如血的繁复宫装,层层叠叠,头发高高盘髻。
出乎宋青小意料之外的,她听品罗说此人被玉仑虚境的人喂以黑血,还以为清露会阴邪入体,面色如那阿新一般难看。
但此时她肤白如雪,眉眼漆黑,嘴唇殷红得呈朱紫色,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来。
她体态娇小玲珑,长得也是俏丽可爱。
面对玉仑虚境的人的摆弄,可能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既不挣扎也不怒喊,宛如一个傀儡娃娃般,目光只是平静的扫过每一个喜气洋洋的玉仑虚境的人,将其牢牢记在心里面。
几人抬起布帛,她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像是平静的躺在一张软床上,任由玉仑虚境的人将她抬上木伐。
“这是杀人,这是杀人啊……”
品罗嘴唇颤抖,想要大声的喊,但声音却细如蚊蝇,很快被淹没在那些‘呕呀呜啦’的声音里面。
“龙王,请来迎接你的新娘——”
“龙王,请来迎接你的新娘——”
“龙王,请来迎接你的新娘——”
每喊一句,水面原本已经平息的‘咕噜’声便越大,像是逐渐有些躁动不安。
几个抬着清露的人一面喊着,一面将姑娘往水里放。
“龙王,请来迎接你的新娘——”
清露已经离水越来越近,水波‘哗’的一声卷了起来,像是要舔到她的身上。
宋青小与湘四二人聚精会神,紧盯着水中,想要看里面是不是真的会有‘龙王’出现。
正在此时,站在二人身侧的品罗终于忍不住了,不知从哪里生出的胆量,大声的喊:
“你们这是杀人,放了她,放了她!”
他的声音极为洪亮,几个正在抬着清露的人像是被他冷不妨的大喊将某种神秘的氛围打断,抓着布帛的手一松,上面抬着的清露‘噗通’一声便落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