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钓
摄像机架在面前,就算有些菜色不符合嘉宾的胃口,也没人会说什么。但是芙提清楚自己的厨艺,所以在一声声夸赞里礼貌道谢,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无动于衷。
付箐在散场的时候还是和她多提了一句,“年轻人有时太谦逊,也不是什么好事。”
芙提愣了愣。
身后的工作人员说今天的录制就到此为止了,除了剧本上有写明跟进拍摄的嘉宾,其他人可以自由活动。
杜若松提着鱼竿,踹了段昱时一脚,“愣着干什么?提桶,陪我去湖边坐一会儿。”
段昱时看着芙提准备离开的背影,打了个电话给吃到一半就溜走了的沉庭安。
影帝正靠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悄悄跟女朋友视频呢,宋流玉最近回家了,她母亲顽固,对娱乐圈的男人洁身自好这种事情感到难以置信,认为肯定是花言巧语的成分更多,于是两人平时联系被迫少了起来。
好不容易才偷来的闲暇,段昱时一个电话,他就得去做牛做马。
“他这样的脾气,你当初居然受得了。还是我好,对不对?”
宋流玉想说段昱时其实人很好,但笑了笑还是憋回去,哄着他:“对,你最好了。去帮帮他吧,看着怪可怜的。”
心里住着的人近在眼前,两个灵魂却远在千里。
沉庭安被她说得心花怒放,下一秒就去找人了。
“芙提,等等。”
乐明厘和她一起回头,“沉老师?有什么事吗?”
沉庭安很尴尬,“那个……额……就是我们这边有几个想去钓鱼,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
“这么晚了钓鱼啊?”
乐明厘张大嘴巴。
芙提没什么表情,沉庭安猜不准她会不会答应,于是追加筹码,“就是钓鱼,这边有个小湖泊很漂亮的,你们可以去打打卡拍拍照。”
他的表情实在有些急促,或许是缺个钓鱼的帮手?芙提心想,确实很久没有发自拍给微博运营的同事了。
她和乐明厘对视一眼,对方一听到可以拍照即刻两眼放光,就差她点头了。
芙提有些无奈,问道,“需要我们带什么东西过去吗?”
“不用不用——”沉庭安喜出望外,“你人过去就好了。”
乐明厘又问:“沉老师你不和我们一起啊?”
“……”想了想段昱时的脸色,又想了想大半夜约两个年轻女孩子去钓鱼这件事的性质,沉庭安咬咬牙,为了更有说服力,“我去啊。”
叁个人里面只有沉庭安有鱼竿,于是芙提和乐明厘只能帮忙带些诱饵什么的。不过她们本质就不是去钓鱼,图个活动,让夜晚别这么无聊罢了。
可等到了目的地,看见那不远处摊好的露营椅上坐着的两道身影时,芙提的眉心突然一跳。
像是有感应一般,段昱时回过了头来。
哐当。
芙提的脚一痛。
是乐明厘把小铁桶砸她脚上了。
*
美色误人啊。
芙提拖着腮看段昱时往鱼钩上挂诱饵,想想沉庭安那张帅脸,再想想他把乐明厘支走的样子,缓缓叹了口气。
轻轻地,和周围环绕而生的芦苇一样被风吹得形状摇晃,看不清具体形状。
可段昱时也没有主动和她搭话,只让她帮忙拿着自己的鱼竿,然后把沉庭安丢下来的烂摊子立好。
他问,“钓几条小鱼给你烤着吃?”
芙提偷偷瞥了眼旁边坐着闭目养神的杜若松,小声道,“不用了,谢谢。”
装不熟还装得挺像。
段昱时叫她来当然不是让她撑鱼竿这么简单,芙提说什么做什么也就由她去了。眼睛瞥到双臂环胸靠在椅背上小憩的老人,原本想营造的话题也默默咽下去。
夜晚垂钓本来就是件枯燥的事情,尤其是在夏末秋初,余热未消的天气里,蚊虫虽然不算狠厉,但黏腻的空气很缠人。
芙提没有一点怨言,没问为什么叫她来,又为什么让她做这么无聊的工作。
她静静地待在两张椅子中间,随便找了个平稳的位置坐下,替鱼竿看着鱼。
湖面平静,他们这一隅也很平静。
偶尔有小小的飞行生物落入这深夜池塘,掀起涟漪阵阵,而后惊恐地逃跑。
芦苇沙沙,夜风习习,吹得倦意四起。
芙提轻轻打了个哈欠,朦胧的视线里突然看见,左边方向,沉下去的鱼钩有些许不同。
她张开嘴巴,脑子里还没飞速想出一个尊称,那原本闭着眼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手劲一使,一拉一提一落,一条肥美的鲫鱼就掉进了盛满清水的铁通里。
杜若松的感官敏锐,动作迅速,一气呵成后才有空打量起这个还有些愣怔的小姑娘。
芙提和他四目相对,感觉被雷电劈了一下瞳孔,连忙低下头错开了,“我本来想提醒您的……”
这样的感觉,她只在一开始认识段昱时和段博裕的时候有过。
杜若松很是和蔼,“无妨无妨。”
他瞥了眼桶里打转的一抹鱼尾,再看看单手支着太阳穴的段昱时,语气轻松地问,“小姑娘今年几岁了?”
芙提有些不解,但老实回答,“二十五岁了。”
“风华正茂啊。”杜若松点点头,“你还挺眼熟的,是不是演过老顾的电影啊?那个女配,叫什么来着……”
芙提接上去,“程芳华。”
“哦哦,对。我想起来了。”他摸着下巴,似是为自己的记忆力感到忧愁,“今年的金鹿奖,你还发表过感言的。”
“对。”
芙提有些受宠若惊。
她知道自己越走越高,就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记住。可这是不一样的,像杜若松这样的人,投来的目光天生就带着一股恩赐,是演员渴求的荣耀。
只是杜若松就此停住,不再往下与她探讨行业相关,换了个问题,“大晚上在这里陪我们两个钓鱼,不觉得无聊?”
他应该是留意到了沉庭安和乐明厘的插足,只是这两个跑得早,也没什么可问的意义。
芙提摇头,“不无聊的。”
“那有趣吗?”
芙提沉默一瞬,不打算撒谎,“也不有趣。”
杜若松笑了,“那你还待下来这么久?”他看了眼她短袖外的手臂,“不怕蚊子把你抬走啊。”
市场趋向对女演员很苛刻,体重就是其中一个体现。
细皮嫩肉,四肢纤细。
芙提看着沉庭安留下来的鱼竿,过了这么久毫无动静,小声道,“我觉得,做什么事情都应该坚持到底。无论喜不喜欢。”
杜若松问,“那你拍电影,是凭借坚持还是凭借喜欢呢?”
“都有吧。这种事情很难说得清的。”
芙提觉得,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黑白分明的事情。
段昱时听到这里,插了一句,“无论是凭借什么,过程的结果都是同一个。”
芙提抿抿唇,把想反驳的话吞进肚子里。
杜若松的鱼竿又动了,他依旧行云流水地将自以为咬住了美妙世界的鱼儿提上来,轻轻一丢,丢进自己收藏战利品的铁通里。
两尾体型不同的鱼在狭隘的空间里互相挤压、碰撞,吸食着对方鳃中呼出来的空气,在霸道又自以为是的意图独占里渐渐和彼此融为一体。
只是这次,他没再说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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