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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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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敖衡电话的时候,莫安安已预料了敖衡会问什么——必然是检查的结果。

这是个很坏的消息,但一样的坏消息她今天已经重复过叁次,两次是通过电话告知夏衍仲和莫康,另一次是告知父亲。重复过叁次,再多一次便很无所谓,她既不会为此感到更加难过,也不会因此使得愁郁有所纾解。

她的预判这次不太准,敖衡听见她的声音,轻轻笑了笑:“今晚太迟了,明天去我那儿看看尼古丁吧。”他声音有点哑,像说了很多的话:“它想你了。”

“你工作还没结束么?”莫安安问。

“刚结束,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敖衡说,“回去还得花点时间,快的话叁个小时,慢的话……”

不待他说完,莫安安忽然问:“我能去你家吗?”

敖衡很意外:“现在?”

“嗯。”莫安安听着他像在踌躇,说:“我就问问,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敖衡静默了几秒:“没有不方便,去吧。”又说,“我尽量早点赶回去,你路上小心点。”

再有一个路口,莫安安就要抵达电力厂的出租房。挂下电话,她当即打左转灯,调转方向驶回来路,没有停留,一口气开去了敖衡的住处。

敖衡大约很有把握她会在某天独自回到这里,门锁仍留着莫安安的指纹,她登堂入室,顺利犹如回到自己家。只是在门“咔哒”响了一声,锁打开后,一阵空茫却席卷而来。

莫安安愣怔在地,她没想清楚这样急吼吼跑来要干什么,想见敖衡是突然起意,通过电话听见他略带疲惫的声音,她忽然怀念起敖衡身上那股干燥的烟草气味,然后就像火苗一点点侵袭一页纸那样,随即开始思念他的其他。于是便不顾一切跑来,没有停顿,未做思考——好像一旦这么做了,冲动便会消失。

就像现在这样。

莫安安手搭在门边,叁个小时很长,在这里等那么久,似乎是件蠢事。她犹豫要不要回去。这时门里传来一阵抓挠和哼咛的声音,急急的,莫安安狐疑着拉开门,看见客厅沙发旁围着一圈围栏,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跳动着吸引她的注意力。

屋里还有尼古丁。她竟把它给忘了。

莫安安走近,叫“尼古丁”,小狗似是听懂了,止住哼唧,摇着棉花似的的一团尾巴,摇头晃脑地拿身体蹭莫安安的手背。这家伙被养得很好,摸起来肉滚滚的,贴在身上的毛发也都蓬松起来,小小的个头比初见时圆了一圈,看得出在这里它极受宠,围栏里被占了一半,散布着的尽是各式样的宠物玩具。

莫安安以前从不懂得为何养宠物的人喜欢和自己的宠物对话,明明无论讲什么它们都不会听懂,眼下被这小东西黏着,却忽而理解了这样做的乐趣,她逗着尼古丁,问:“你真的想我了吗?”

狗自然不会答,她手一下一下摸着它柔软的皮毛:“就当是有吧,被想起总是好的,不论是他,还是你。”

尼古丁被她摸得舒坦了,开始卖蠢,故意躺在垫子上,举着四只蹄爪,仰着肚皮,等莫安安来抚弄,想来敖衡平日大概也这么逗它。莫安安笑笑,心情豁然轻松起来:“小赖皮,你主人去哪了?你有没有想他?”

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好像收不住了。对着一只狗,莫安安也不明白自己哪来这么强烈的倾诉欲。她问尼古丁独自在家的时候会不会寂寞,问它最近乖不乖,也问它的主人有没有跟它讲过悄悄话。不管她说什么,尼古丁始终是只狗,它无法做出回应,只关注着她的手指头,两只小爪子抱着又扑又咬,最后玩累了,沉沉睡去。

莫安安就在狗窝旁,渐渐地有些犯困,便倚靠在沙发旁,也阖上了眼睛。

敖衡回到家已经很晚,遇上一丁点拥堵,叁个小时便不再够用。他开门的时候很忐忑,怕莫安安等不及已经离开,或是压根没有来,待看见一人一狗都在房里好好地睡着,一天的奔波与疲惫都抛在了脑后,不自觉地,敖衡唇角勾起一个宽慰的笑。

他走近,手指头刮刮莫安安的鼻梁,见她还毫无防备地睡着,叹了口气,轻手轻脚把人抱起来。

身体乍一下悬空,觉察出动静的莫安安睁开眼睛,含混着“嗯”了一声,带着疑问。

“是我,”敖衡低声说,“带你回房间睡,这样不舒服。”

莫安安揉揉眼睛,醒过来了些:“你回来了。”

敖衡看着她,喉结提上去:“我回来了。”

莫安安说:“我来找你。”

敖衡抱她的手紧了紧,胸膛滚烫,他轻轻把目光投在她脸上,“是想和我聊天吗?”

“不全是。”莫安安说。

走到卧室,敖衡把她放床上,人没离开,一只手支在床垫,离得很近地看她,不说话。

“我来跟你睡觉。”莫安安说。

“睡觉?”敖衡重复,仿佛不懂这词的意思。

“是睡觉,动词的那个睡觉。”

卧室的灯很柔和,打在莫安安的睫毛,于她下眼睑投出一片模糊的阴影。莫安安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我想起一个人。昨天我爸讲,当年跟我妈办喜事时候去过她老家,在村头见过一个傻女人。下雨了,旁人都知道躲,那女人不知躲,在雨里傻傻淋着,后来见有人给她拿伞,她反倒用大力气去推人,把人推到泥坑里去。直到随后开席,我爸才知道那傻女人是我妈的小姑,在叁十出头忽然逐渐地成了傻子。”

敖衡这时好像明白了她要说什么,唇动了动:“……她是她。”

莫安安淡淡笑笑,用手去拆敖衡的领带:“她是她,我是我,可我却可能会变成她。以前总觉得高中毕业还是昨天的事,一眨眼,就奔叁了,结婚,工作,又离婚,过得好快好快。或许一辈子我也不会傻掉,也或许变成她只要五六年——那样的话,比那一眨眼的十年还要让人措手不及。”领带扯开了,莫安安继续逐粒解敖衡衬衫上的纽扣,由上至下,男人的锁骨露出来:“我上网查资料,他们说,得病的人会逐步失去记忆,最后连自己也忘掉,不再知道什么是痛苦。听上去不算糟,但到那个时候,人恐怕再也不会想谁,也不会想要和谁裹在一张被单里说话了。这让我突然发觉,原来连想一个人的念头也是珍贵的,可能很快,我就会变成一个在雨里推搡好心人的傻瓜,再也不懂什么是思念。”

“你别……”敖衡喉咙发堵,“不一定的。”

莫安安一口气说完,眼睛弯了弯,眼尾勾出两道亮亮的泪痕:“因为每件事都不知道还能在我记忆里存在多久,所以,好像都需要在能做的时候去做。想到你,我就来了。看见你出现,我又想,或许该和你睡觉。”

敖衡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安慰的话他知道,遗传概率,医学发展,但说不出来,胸口闷闷的,压了一块石头似的。

莫安安已经脱去了他的衬衫,敖衡上身赤裸,她很专注地看,接着,去解他的皮带。手指划过赤裸的部分,像羽毛在轻轻搔他的小腹,敖衡身体一阵战栗,血沸腾起来,捉住莫安安的手,吻密雨似的砸上去,扑向莫安安的眉毛、鼻尖、唇角。

力气不受控制,他可能把她弄疼了,但停不下来,停下来,心里就难受。

莫安安的衣服被剥去,像是一颗剥掉了皮的鸡蛋,露出白皙的皮肤,跟白色的床单融成一团,映在敖衡眼里,有着说不出的吸引力。他毫无章法地亲上去,像一个没有恋爱过的毛头小子,四肢和唇都在渴望占据和拥有,白的地方被他蹂躏,渐成粉红。他揉捏着莫安安的胸,呼吸急促,头脑发胀,一半因为燃烧的情欲,一半又是因于一种无法言说的消极。

他不太理智,无法理智,缘由本以为是那50%,一个可以说很坏的数据。但转念一想,哪怕概率是10%,他大概也无法保持客观镇静。

不管数字多少,都牵连着莫安安的未来。在他想象中,已经与他自己相交错的未来。

外面起风了。夜晚的风,穿过城市边缘,擦过耸立的楼,历经长途,脾气暴烈,把行道两旁刚刚冒芽的树木摇得山响,居民区的电车仿如多米诺骨牌,被风一辆辆吹倒下去,掀起一长串聒噪的警报。

可那些,都已在床上的两个人的世界以外。

莫安安主动躺下去,这时候也不觉得那根东西腥气了,眼睛望着敖衡,含住了他,舌头搅动,用口腔柔软的部分紧紧挤压。弄了几下,敖衡的阳具便在口内越发肿大,一跳一跳的,仿佛要射出来。

他额上沁出一层汗,作势往外抽,哑着嗓子说:“慢一点。”

莫安安被撑得难受,将他吐出来,含过的性器水汪汪的,泛着亮光。莫安安怔怔看一会儿,轻哼了一声,身体往上挪了挪,缓缓张开腿:“你进来吧。”

敖衡俯身在她额角印下一个吻,扶起莫安安的大腿,凑上去。在套套子之前,伸手在她下面探了探。

干的。

极干,就像是用许多张纸巾刚擦过一般。

敖衡顿住,不知该进还是退。

莫安安见他不动,又催促了一声:“你进来吧。”

“你还没准备好。”敖衡说,“会难受。”

莫安安像是不信,自己有些难为情地摸下面,发现确是是干的,干到不可思议。她咬了咬唇,拿手背碰碰敖衡:“润滑剂呢?”

“算了吧。”敖衡望着她。

莫安安从床上坐起来,敖衡刚才是从左手边的抽屉拿出的避孕套,她打开同一个抽屉,看见里面放着一只润滑剂。她早见过这只润滑剂,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同敖衡做爱的时候它就存在,只是没用上过,到现在都没有拆封。

“安安,”敖衡抱住她,胸紧贴着她的后背,说:“别勉强自己。”

“不勉强。”莫安安说。“涂上去,你就可以进来了。”

她继续拆润滑剂的外包装,薄薄一层膜,沿着虚线撕开就好,但她弄得不太顺利,撕偏了,要费很大力气。终于把润滑剂包装扯开,打开盖子,敖衡的性器却有些发蔫。

莫安安举着瓶子,感到有些泄气,敖衡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撸动几下,很快,下面又站了起来。

莫安安把润滑剂递给他。敖衡戴好安全套,往手上涂抹润滑剂。进去前,他又问:“真的要做?”

莫安安只说:“你进来吧。”

敖衡便将涂了润滑剂的手推进去,一面观察莫安安的表情,一面缓缓动着。初进去时莫安安“嘶”了一声,后面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腰,脸上并不痛苦。

敖衡本想多按摩一阵,但莫安安很急,不住问他“可以了吗”,时不时用手轻轻套弄他,忍到难以再忍,敖衡终于放弃手指,把他粗大的性器插了进去。

莫安安初还笑着,进至叁分之一不到,她脸色变得煞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敖衡下面被她裹得极紧,正欲往里在深深刺进去,看见她的表情,却再也做不下去了。他不顾莫安安阻拦,拔了出来,说:“今天真的算了。”

莫安安从痛苦中缓过来,低低地说:“哦。”

“不怪你,今天太忙,我累了。”敖衡解释。

莫安安像是疲惫至极,她闭上眼睛,很虚弱地靠在床头,笑笑说:“谢谢。”

风的声音大了,像有什么在拼命哭嚎。敖衡拈起一支烟,走到窗前,默默站了一会儿,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样东西。”

爱不做了,今晚只是睡觉,真正意义上的睡觉。床上有毯子,有枕头,双人足够。莫安安看着敖衡和他手里的烟卷,猜测他只是想避开自己抽烟,便说:“你在这里抽也行,我没关系。”

敖衡还是出去了。

莫安安看他消失在门后,把被子拉到头顶,蜷曲起来,学着尼古丁的样子,闭起眼睛。她决定在绵软的被窝里继续思考想要做的事,一件一件做下去,趁她还记得,趁她还能够。

莫安安睁着眼睛躺在黑暗里,没多久,听见了门响。她想敖衡应该没有抽烟,因为没有味道,时间也太短暂。接着被子被掀开了一个角落,敖衡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动,却感觉到左手的无名指上被缠绕丝线似的,被绕上了一个东西。

“要不要看看。”敖衡说。

莫安安狐疑着,慢吞吞地掀开被子,金光反射入眼睛,她看见了手指上的东西。

——随处可见的东西,甚至可说不值一钱:一根密封面包的金色扎口线,绕着手指缠了一圈,顶端稍稍用了心,被拧成了一个小花。

恰似一只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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