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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多问!”他起身回房,须臾出来,只系鸦青裤,一手持宝剑,一手拿才换下的直裰,丢给冯春:“洗了。”
冯春没接稳,罩在头上,一股浓重的酒味儿,忽听有叩门钹声,常燕熹抽剑出鞘,问道:“谁?”外头那人轻笑,自称曹励。
只道门未闩,曹励推门而进,常燕熹赤着上身,而冯春在旁把衣往水盆里浸,遂谑笑:“春娘怎这般晚天还在劳作?实在辛苦!让常大人给你加工钱。”冯春弯唇微笑:“那最好不过!”
常燕熹冷眼看他俩唱和,并不答腔,问曹励:“你来作甚?”
“是有一事要禀,原本明晨讲也不晚,经过墙外听说话声,既然未歇下,索性早与二爷知道。”
“不慌。”常燕熹说:“你先陪我练剑!”把手中的剑掷给他,自回房再去拿一柄。趁这档口,曹励问冯春:“我那袍子补好了么?”他前次骑马穿过树林,衣袂被枝桠划破条大口子,这是老娘亲手缝的,故而舍不得丢弃,便找冯春修补。
冯春把湿手擦擦,起身进房拿出来给他,曹励抖开查看,却在那缝口处绣着蜿蜒梅花,颇为俊俏,有诗证:总是风霜冬寒夜,一树枝开白玉条。
曹励不由称赞:“春娘有着一双巧手。”
“承曹将军吉言。”冯春把手往他面前一摊:“一两银子。”
曹励摸摸袖管笑曰:“今日来的仓促,明日定给你。”
“那你勿要忘记。”冯春嘱咐,复坐回去继续洗衣。
常燕熹提剑过来,曹励把衣拎给他看,有些显摆之意:“春娘替我补的,如何?”
常燕熹蹙眉冷道:“一员带兵副将,偏要穿的花花草草,不伦不类,有失武威。废话少表,还不拔剑!”
曹励把衣搭在椅背,啧啧两声,常二爷火气挺大,也不晓谁开罪他了,才持柄摆好架势,常燕熹的剑锋已逼近胸前,他急忙一个鹞子翻身堪堪避过,不由暗自叫苦,提起十二分精神全力应付。
便见得:跨开两足宽,踢起连环腿。低徊平与地,反仰欲抬高,剑弹金星落,柄晃千条蟠,仙人指路,浪子回头,青龙摆尾气昂然,罗汉降龙势恢宏,曹励使个金雁横空,二爷施以白虹贯日,撒把落花流水,扭腕迎风掸尘,转背燕子啄泥,俯腰大鹏展翅,盖顶风卷荷叶,伸臂海底捞月,尖刺地嗞嗞钟鼓齐鸣,锋指月华华金玉满堂。
曹励往后连退数步方停稳,抬袖抹去满额热汗,只觉虎口阵阵发麻,剑柄都难握住,笑喘着道:“我输了,二爷手下留情!”
常燕熹的背脊亦滚满汗珠,冯春早把衣裳洗完晾起,去备了盥洗的热水,还有一壶龙井放在廊下,自回房睡觉去了。
他俩擦拭后,坐在椅上吃茶,茶不凉不热,入喉正宜,曹励感慨道:“春娘是个好女人。”
常燕熹一饮而尽,再倒一盏,语气很淡:“引火烧身,她你招惹不得。”
“有何招惹不得。”曹励不以为然:“她颇有姿色,事事样样做的恰如其分,见人三分笑,接物七分礼,能言善辩,落落大方,会缝绣,会厨艺,待我殷勤小心,她一个丧夫的孀妇,嫁于我堂堂四品将军,怎么讲来都不亏待。”
常燕熹一语戳心:“想想你娘可答应。”
曹励立时哑口无言,半晌叹息道:“是我无福气......”又瞥他两眼:“可惜,若春娘不曾嫁人,和二爷你很是相配。”
那毒妇她也配!常燕熹冷笑道:“论我的家世出身,世代沿袭威名百传,我的富贵权势 ,金堂玉马傲啸朝野,但凡我愿意,尚皇家公主,娶重臣贵女,纳商户千金,拐乡野农女,助阵我这滔天的威名,她个潘莺算甚麽,与我不过蜉蝣撼大树,不自量。”
不知怎地,他越说越动怒,就是他这棵大树,前世里竟被这个蜉蝣生生推倒......阴沉沉着脸抿唇不语。
曹励有些莫名其妙,怎一提春娘,二爷就狠声戾气,方才连春娘的名都叫错了。
他岔开话讲来由:“禀二爷,收到驿官儿的报信,魏尚书这两日便会抵达扬州城,他此番倒来的极快!”
“官银失窃非同小可!又正值他两江巡察而生起的案子。若被朝堂那帮言官晓得,定上谏他个督导无力与之连坐的罪名。”常燕熹抬首望天一轮明月:“虽不会对他造成大碍,却也足够烦恼!”
曹励笑道:“如此甚好,早日水落石出,我们也可快些回京。”
两人又说了会话儿,传来三更打梆声,才各自散去,常燕熹路过冯春房门前时,听得巧姐儿梦里啼哭一声。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叁伍章 张淮胜撇嫌推贪墨 巧姐儿逢时犯旧疾
冯春站在廊前看巧姐踢毽子,但见她:
一个毽儿,踢花样儿,落掌心,翻手背,抛上空,头啄米,眼神追,踢勾掰绷,盘摆挂拐,十八般武艺,使浑身解数,耸膝金鸡独立,横臂喜鹊登枝,蹲身佛顶菩珠,突肚摘星换斗,万事古难全,总有失手时。
眼见那毽儿要落地,巧姐来个狮子滚绣球,堪堪要接住,却被冯春揪住后颈衣领拎起来:“地上腌臜,你就敢往里滚,小女孩儿,一点不要好。”往她身上用力拍几下,尘飞四扬。巧姐满脸是汗,扎的头发也散了。
常燕熹站在窗前有半晌,方才收回视线,转身撩袍坐到官帽椅上,看向一直跪着的张淮胜,吃过一盏茶,才冷声问:“张府尹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