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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笑着让他坐在榻边下首一张椅上,丫鬟斟茶,他抬眼看到高氏坐在对面,少腹隆起一道弧,不露声色地打量,虽是满面喜气,但消瘦,眉宇间黯色若有似无。她往碟里拈颗梅子吃,露出手腕上的红玉镯子。
龚如清朝她微笑道:“能否借弟妹的镯子一观?”
高氏连忙把镯子褪下,丫鬟捧着过来,他拈起凑近灯前细看,上好的羊脂白玉,红色脉络若血丝儿缠绕,又似肌里贲张断裂的纹路,虽然鲜妍艳丽,却觉几分可怖,或许心理作用也未可知。他随意地问:“血玉镯子委实难寻,虽是玉里沁红,却难能辨出真假?”
老夫人笑道:“我当初也这样说,特请了京城里有名的鉴玉先生来辨,他说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是真货。”
文君插话进来:“那鉴玉先生说,市面也有假玉,有配药水浸煮的,用草染色的,还有干脆割条细缝往里灌鸡血再修补上的,无论怎样作怪,那血沁无浓淡,不通透,少缺灵动,总是有股呆板劲儿,他还带了几块假的给我们瞧,比较之下出真知。哥哥再不用怀疑。”
高氏也温声软语道:“确是灵验,自从戴它后,孩子也安稳了许多。”
龚如清唇边浮起一抹苦笑,玉是真玉,血是真血,不过玉里有冤魂,血是冤屈人的血,如此大凶之物,说出她们也未必相信。
他道:“我认识个高人,想请他再甄别一番,可否把它借我两日。”
高氏顿时着急了,给丫鬟小梅使个眼色,一面勉力笑道:“谢大爷费心,甭管真的假的,只要能保我腹中胎儿就是块好玉,我现一刻都离不开它。”
小梅摊手到他面前:“二奶奶前两日就寝时,把这镯子搁在妆台上忘记戴,半夜就腹痛呢!”
老夫人连忙叠声催促:“快还给媳妇儿,子嗣要紧,让她好好戴着,无事勿要取下来。”
龚如清无奈,把镯子还给高氏,文君瞧他神色有异,岔开话笑问:“二哥都要有子嗣了,大哥什么时候领大嫂进门呢?”
他心烦意乱,也没好声气:“我不着急,你倒是挺愁嫁!”
文君嘟起嘴儿,撇过脸不理他,一众都笑了,老夫人重提旧事:“我还是觉得燕熹甚不错,与你妹妹门当户对,外表也周正,还有勇有谋,就是无缘份。”
龚如清冷笑:“母亲可别再说了,他如今成为东厂督主,幸得小妹未曾嫁去!”
老夫人叹息一声:“可惜了那样的人物。”
文君听得懵懂,凑近高氏耳畔低问,高氏捂着嘴儿讲给她听,她听得脸颊胀红了,想想问:“潘娘子倒愿意嫁他呢!”
高氏笑道:“人各有志,她托弟带妹的,在京城生活艰难,能依傍到常大人,也算是有福气,不可能万事皆遂心意,只看孰轻孰重!”
她们在此说话,窗外一只停驻在窗台的雀儿“唿”地飞起,掠过高墙,穿过枝桠,晃过屋檐,终停在一处院落的廊前踏垛上,有巧姐儿吃掉落的玉米粒。
它点头啄食,风掀起软帘一角,顺势踱进叼起墙角的一颗,听得床榻嘎吱嘎吱作响,喘息声儿不断,一只雪白滚圆的胳臂探出帐子来,又被一只大手握住,很强势地抓了进去。
“啊呀!”叫得曲婉柔媚。
雀儿受了惊,跳出帘外,拍着翅膀窜向黑漆漆的天际。
这正是:由他流言道短长,我自欢娱我自乐。
清晨用早饭过,潘莺拿本《千字文》教巧姐儿,正读着,常嬷嬷掀帘说道:“官府严老爷带领好几位衙差来见,我说老爷不在府中,他道无谓,见夫人也可以。”
潘莺暗忖不晓是什么事儿,顾不得旁的,去换了条裙子,重新梳过发髻,往脸上擦些胭脂,由夏荷相陪出园,却见福安在二门等着,她问:“你可晓得他们为何来?”
福安作揖安慰:“夫人毋庸害怕,是为那块血玉镯子,我让他们在前厅坐着吃茶。”
她方定下心神,穿过廊,四五衙差在门前把守,见她来已有人禀报,福安打起帘子,迈槛进房,两位着绯色官袍的爷们在说话,其中一位认得,是龚如清。
另一位撩袍站起,满面笑容地看着她,温和道:“本官是刑部郎中严宏。”又指着龚如清介绍:“这位是吏部尚书龚大人。”
潘莺上前见礼,龚如清只颌首,神情疏淡,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故意拿大!她也在心底暗“哼”一声,对他在常二爷面前搬弄是非耿耿于怀,害她被打了屁股。
严宏接着说:“已将薛掌柜及道观中的同党捉拿归案,受伤的少年且一并带走,我们此行是为查封玉器铺子,因铺子地契归你所属,特而来告知。”
潘莺问:“铺子既然被官府查封,不晓何时才能归还呢?”
龚如清道:“急什么!待案子审毕,贼人得以判决,自然会归还于你。”
潘莺最见不得这不以为然之态,冷笑道:“这块血玉若不是我警醒着,谁还能知晓呢,我为龚大人府上避过灾祸,虽不用你谢,也不至于过河就拆桥吧!”
龚如清还从未被哪个妇人蹬鼻子上脸过,额上青筋跳动,神情愈发难看了。
严宏眼瞅气氛不对,连忙道:“龚大人话虽朴实却一言中的,衙门判案确是这样的规矩,并不只针对你。”他又问:“你可是急等用处?”